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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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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城心想,秦人凶狠,大约对自己也狠。也许就是因为“轴”秦兵当年才席卷天下。
已经入夜,权城回城。进官衙后面的官驿,陈驸马还在奋笔疾书。陈驸马最近也是忧国忧民,嘴里一直念着什么,比权城还神神叨叨。陈驸马大概也在面对着自己的严峻问题,关在屋中计算数字,几天没出门。
权城不打扰他。官衙外面有敲梆子计时的,权城一惊,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他闻到一点点火烧的焦糊味,最近他对这种味道极端敏锐,以为哪里又着了火,立刻顺着味道奔过去。
……不是着火,是陆相晟在烧纸。
火光映着陆指挥刚毅的脸,在冷漠的夜色中挖出温暖的一团亮。权道长一愣,轻轻走过去:“陆指挥?”
陆相晟抬头,看到权道长,勉强笑一笑。权道长看到他的悲戚,突然明白陆指挥在给谁烧纸。
“权道长,烧纸下面的人真的能收到吗?”
权城跪在陆相晟对面,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跟着烧:“烧纸是为了活人。为了活人的心思。不管有没有地府鬼怪,信念,是不灭的。”
陆相晟长长一叹。第一代天雄军,受训不够便拉上战场。他心里仿佛油煎,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右玉。
“陆指挥对于保国安民的念想,还有第一代天雄军勇往直前的念想。第一代天雄军悍不畏死,接下来无论多少代天雄军只要继续这个念想,一切都没变。”权城垂着眼睛,火光在他清澈透明的眼睛里漾出波澜,“天雄军,就永远都是天雄军。”
陆相晟想起旭阳在武英殿讲起最后一代戚家军。守卫国土,全部阵亡。
陆相晟缓缓地往火盆里添纸,低声道:“多谢权道长。”
权城肃穆:“怪力乱神,全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死去的人留给活着的人,只有念想。
第142章
陈驸马的确在面对十分严峻的问题。
他在右玉这些时日, 所见所闻, 异常震撼。陈家的粮票在右玉竟然能比皇家银票还好用,这对于一个普通商人世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爹陈善年才那么着急让陈驸马过来看看。冀商在大晏的商人派系中不显,陈善年自己拉了个商会,从支援摄政王开始入手。这是一笔风险异常巨大的投资, 随时随地倾家荡产不说, 时时刻刻踩着刀剑。摄政王一倒, 陈家完蛋。
现在看来, 摄政王暂时是倒不了的。陈家跟摄政王定了个契, 陈家往右玉运粮,发粮票,朝廷根据兑回的粮票付钱。
陈驸马懊丧自己稀里糊涂跟着罢朝,需要做出一点成绩改善摄政王对陈家的观感, 所以冒着兵戎战事往右玉跑,一定要搞清楚粮票是如何赢过银票的。摄政王被银子逼得上天, 如果发行宝钞顺利, 缓解了银子的问题,绝对是大功一件。
来右玉之前陈驸马在户部度支科几乎翻遍了历年的报账,甚至央求王都事开了中书省架阁库,翻了太祖时期的税收报账。情况不容乐观, 他隐隐有点预感。太祖后期, 神庙中期,都曾经因为大规模的生产恢复货物增多而银子始终就那么些, 导致物价飙升。太祖那会儿银荒甚至差点让帝国崩溃,所以太祖一直致力于发行宝钞回收银两。朝臣只知太祖为了发行宝钞大动干戈甚至杀了人,却很少人清楚帝国差点因为银子荒缺崩溃。
可惜,宝钞失败了。太祖一手捏乾坤说一不二,宝钞尚能使用。太祖一去,太宗都没能让宝钞坚持下来。“银荒”这条祸根却在大晏诞生之时便埋下,时隐时现,遗毒无穷。
神庙时大晏商盛海外,港口货轮船只挤都挤不下。大晏像只突然张开嘴的大怪兽,贪婪地吞噬着从海外汇入的银两,然而不够,不够,永远都不够。神庙时暴发过一次银荒。银子自己也有价,银价飙升,物价简直就是暴起,神庙后期多有战乱,难说和银荒没关系。
根据陈驸马的计算,大晏的下一次银荒,近在咫尺。
摄政王估计也是知道的,所以那么着急宝钞。银子有价,宝钞造价再高也是一张纸。陈驸马跑了右玉下面的乡村,陈家粮票的确可以当银票用,叫“小票”。陈驸马向农人打听,为什么?农人很自然地说,因为陈家讲信用,随时都可兑粮啊。
陈家的确讲信用,为了随时能应付兑粮,发出的粮票永远比库存粮食要少,账面还有一笔准备粮,以应付不时之需。最重要的是,陈家的粮票是回收的,一旦发现流通粮票过多立刻开始收紧。
宝钞,它根本不回收!
陈驸马发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粮票有粮做根基,宝钞什么都没有。太祖说它值多少它就值多少,太祖一去宝钞就废了。如果把粮食换做银子,把粮票换做宝钞呢?
战国时齐王以盐霸天下,盐不是银子,却给齐王筹来军费。宝钞看来一定得有个“根”,哪怕不是银子,是盐呢?
不不不,不一定非得是银子,也许可以用更贵的金子,这个可以商榷。
陈驸马在夜里激动地大叫,权道长抄着慧剑光着脚冲进他房间:“怎么了怎么了!进贼了!”
陈驸马拉着权道长的手激动地滔滔不绝,权道长听了半天没跟着他一起激动,一脸莫名其妙:“就……银子金子宝钞?……粮票?”
权道长是真的听不懂,陈驸马放开他的手,吊着两个黑眼圈,奋笔疾书,连夜写好奏折。右玉有到京营直达的研武堂驿马,第二天陈驸马便寄了出去。
权道长扛着锄头跟着农人出城干活,大家都在忙碌,一切都欣欣向荣。
京营收到陈驸马奏章,立刻交给王修。王修念给李奉恕听,念完问他:“又要来银荒?”
李奉恕手指捻着桌面。王修也有这个感觉,那天在中书省跟同僚扯闲篇,聊笔墨纸砚哪家的贵,聊完之后同僚笑道:“咱大晏最贵的都是当世之物,倒不是古董。”
说者无心,王修却是听进去了。何止笔墨纸砚,衣食住行王修最有心得。苏州样,广州匠,那些被捧得老高的匠人的东西,千金难求。苏州一流行什么,整个大晏就开始追捧,什么东西都靠抢的。大晏前几代皇帝的上等官窑等闲富贵人家根本买不起。古董大略有个定数,当世百工器物可没有,年年以货为资,货殖如烈火繁盛,银子……大晏却不产。
王修冒汗,银荒又要来?太祖时期的银荒他没见过,神庙末期的银荒他可有耳闻,家里有老人的都知道。见了鬼了买的人没钱,卖的人也没有钱!不知道那些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流到哪里去了!
王修心念一转,在金兵围城之前老李过问银政,王修在中书省翻以前的老折子翻了一宿。他强悍的记忆力又准确无误地帮了他:“我在中书省翻到过英庙时户部尚书黄福的折子,他认为宝钞贬值太狠,应及时倒换旧钞量出新钞。英庙当时没当回事没批复,现在想着,竟然是黄尚书说对了?倒换旧钞,量出新钞?”
李奉恕叹气:“若是宝钞能顺利替代银两,大晏国祚可稳。”
王修笑道:“陈驸马列得数据翔实,我却是一看就糊涂的。等他回来,一定要他当面解释给你听。”
李奉恕笑一声:“钱的事上你什么时候糊涂过,我看你扒拉账本条条款款仔细着呢。”
王修生气:“那能一样吗?没我扒拉账本你用什么养小花?”讲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噗嗤一声自己乐。
李奉恕伸出手跨过桌案,准确无误捏捏王修的脸。
“最近辛苦你了,脸上好不容养点肉。”
没手感了都。
说起账本,王修心里倒是在盘算山东的问题。老李现在是亲王爵,每年岁支俸禄七万石,锦丝纱罗一千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盐引二千茶引一千,养军队不像以前当郡王时那么紧巴。还是穷,不够用,比起蜀王简直是小儿科。本来宝钞也有三万的,现在宝钞几乎没用,三万就只能搁着发霉。老李必须赶紧振兴宝钞,这样一来也算有个进项了。轻兵营要扩大规模,宗政鸢羡慕关宁铁骑,山东兵也得加紧训练,可着鲁王啃,王修只能继续抠搜着过日子了。
自王修掌家以来李奉恕从来没关心过自己的俸禄,具体多少他也不清楚。反正吃穿他也不挑,也没别的兴趣爱好。
王修越算钱越精神,眼睛闪闪。
李奉恕沉默一下:“你高兴什么呢。”
王修乐滋滋:“算你的俸禄,提高一倍了。等以后宝钞能用了,又是一倍呢。”
李奉恕笑一声。
他自己也在想,宝钞啊……
北京召陈驸马归京。
权道长不回京,在右玉大门口跟陈驸马依依惜别。他们俩也算患难的交情了,权道长刚到右玉发高烧,多亏了陈驸马,虽然最后彻夜照顾权道长的是陆指挥。
陈驸马握着权道长的手:“不虚此行,我已然找到了自己想寻求的。权道长也说自己这次是来求道,祝愿权道长早日找到自己想要的‘道’。”他自己赧然,“当然,我跟权道长是没法比的,我斤斤计较不过是利益得失,权道长关心的确是晏人食为天的大事。”
权城严肃:“并非如此,陈驸马何以如此妄自菲薄?我最佩服温陵居士卓吾先生,他说‘穿衣吃饭,皆是伦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理矣’。你我做的是一件事,不过是寻求‘穿衣吃饭’之事,你我穿衣吃饭,天下人穿衣吃饭,都是一样的。”
陈驸马握住权道长的手,激动得眼圈泛红:“求个天下人穿衣吃饭,我与权道长共勉。”
吴大夫也来送行,给陈驸马的车队备了些药物,然后一人发一个怪模怪样的口罩。夹层里有东西,呼吸时一缕清香。
“穿过疫区就戴着,别拿下来。切忌喝生水,过疫区不要停留。”
陈驸马拿着看,笑道:“吴大夫怎么想起来把香料戴脸上的?倒是挺清心洗肺的。”
吴大夫道:“就是权道长一路抱来的书稿,我看了十分有用。这法子并不是我所创,是泰西仵作出入疫区时戴的。隔绝病气病芽,多少有些作用。”
陈驸马戴上口罩:“多谢吴大夫,我们这就记下了。”
陈驸马告辞,马车辚辚地行驶。右玉生活清苦,陈驸马好几次差点挨不下去,如今一离开,还没驶出右玉辖地,却开始想念那简陋的官驿。来时是陈驸马和权道长两个人,回时只有陈驸马。陈驸马偷偷隔着马车车棚窗往后看,权道长还在挥手。陈驸马突然想起来,忘了问权道长在祭台上跳舞那天怎么弄得那些人衣服着火的,不过……算啦。陈驸马微微一笑,当作权道长真的有神力吧。
不是所有戏法都得刨根问底知道个原理的。
陈驸马探出车窗,对远去的权道长摇手。你我所求是一样的,不过是天下人穿衣吃饭。
努力。
第143章
陈春耘跟着曾芝龙跑遍福建灾区。曾芝龙能真的下灾区, 陈春耘没想到, 对他有点改观。他对福建不太了解,以前是在广州呆着。福建山路多,八山一一水一分田,闽人不是在开垦,简直是在山上开凿, 凿出一片一片的田, 坚定地扎根于山丘, 顽强地活下来。
现在也活不成了。
沿海还行, 往内陆越来越糟, 汀州府受灾最重,陈春耘竟然在福建看到了真正的赤地千里,能吃的一切被吃掉,山头都秃了。曾芝龙尽一切可能想了办法, 对于灾区,杯水车薪。陈春耘面对满目饿殍, 说不出话来。
曾芝龙命令海都头率领人从陆路北上迎接赈灾粮, 陈春耘冒一句:“南京驻军会送来。”
曾芝龙冷笑:“我谁都不信。”
陈春耘在灾区跑许多时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曾芝龙笑着问他:“陈同知,你知道我是哪里人?”
陈春耘愣愣道:“曾将军是泉州人。”
曾芝龙点头:“泉州出过一个挺有名的人,他说了, ‘除却衣食无伦理’, 陈同知以为如何?”
陈春耘恢复冷静的气度:“仓廪实而知礼节,此话在理。”
曾芝龙点头:“既然陈同知这么说了, 我就放心了。”
陈春耘心里尖叫你放心什么?你放心我不放心!面上一派风度翩翩:“曾将军,不可轻利,亦不可轻义。衣食存则人活,道理存则人存。兼顾存活,是为人。”
曾芝龙一笑:“我尽量不让你为难。”
福州府的福建总兵余子豪接到开南大仓的命令,顿时率军拔营北上,欲在建宁府接南京驻军。南京驻军一路押着赈灾粮过金华府台州府温州府,进入福建,到达建宁府,待余子豪检验过后,正式文书交割,南京驻军动身要返回南京,曾芝龙正好从汀州府赶来。风尘仆仆,略有狼狈,但是脸还在发光一样。南京驻军押粮的是白敬举荐的南京留守司把总罗天,并不是很认识曾芝龙。曾芝龙递上印信,罗天一五一十验看了,一抱拳:“曾将军。”
曾芝龙从灾区出来,拼死拼活赶才赶在罗天离开之前到达。他顾不上其他:“罗把总,灾区在汀州府,不若直接去汀州?”
余子豪脸上一跳,罗天冷静:“北京旨意便是让敝营将赈灾粮送到福建,交割完毕即可。”
曾芝龙坚持:“罗把总,一起去汀州府吧。”
陈春耘觉得曾芝龙这个反应特别奇怪,但是脸色一点没变,对罗天一揖:“罗把总,敝职为海防军同知,此次随曾将军来福建赈灾,随时向北京通报赈灾进展。”
罗天还礼:“陈同知。”
曾芝龙淡淡坚持:“直接去把赈灾粮送去汀州府,陈同知一并会将罗把总尽忠职守之事上报。”
余子豪叹气:“曾将军狭隘了,并非只有汀州府受灾。而且汀州府受灾日久,灾民大部分都跑出汀州,涌向其他州府,附近州府收成欠佳,骤然来的大批灾民让他们亦十分困难。赈灾粮并非只下放汀州府,其他州府循例也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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