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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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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恕躺在床上睁开眼,冲那个年轻人笑一下。“令尊就是疡科圣手鹿大夫,想必小鹿大夫也尽得真传了。”
鹿鸣轻声道:“当不得的。”
李奉恕道:“你父亲说你是,你可不就是。”
鹿鸣艰难地笑了一下。
李奉恕道:“出师没有?”
鹿鸣头更低,摇了摇。
李奉恕笑道:“那今日便算你出师吧。日后说起来,疡科圣手的小鹿大夫拿摄政王出的师。”
鹿鸣笑出声,忽然觉得不妥,又收了嘴。
他酝酿一番,紧着嗓子绷着小脸吩咐俩门神似的周烈邬双樨:“烧水,要新锅干净水,烧开了别动就在锅里晾着,换一只干净的锅再烧。所有的锅必须确保全新干净,明白没有?”
周烈和邬双樨领命而去。鹿鸣环顾四周,对王修道:“这房子窗子装得好,玻璃的,不透风。搬张躺椅来放到窗边,光线要明亮。”
王修和人搬躺椅去。一切都归置好了,鹿鸣摊开箱中的工具,小镊子小铲子小刀子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件。他用烈酒净了手,对李奉恕道:“殿下,我爹认为,手部受伤最难治。概因手部活动灵巧频繁,全部仰赖筋肉血脉机密配合。所以他老人家说,手伤无小事。以及,惯例是要给伤员灌酒。我爹一贯反对这样做,灌酒加快气血运行,出血量会更大。如果您同意,不需要酒吧?”
李奉恕点点头:“你看着办吧,小鹿大夫。”
鹿鸣自幼跟着父亲在边关轮值,什么样的外伤都见过了,心神双手皆沉稳,经验尤其难得。他闭眼再睁眼,沉下思绪,打开一直背着的大药箱,净手,仔细观察摄政王的手。
王修腿软。
摄政王执印掌权的手,都在这个兔子一样少年的一念间。他一时知道需要冷静,一时胸中愤怒激荡,恨不得冲进宫里。摄政王微笑着安抚鹿鸣,让他不要紧张。左手垂下来,握一下王修的手指。
王修咬着牙,千辛万苦忍了喉间带血腥气的滔天怒火。
光是为了冲洗李奉恕的手,镊取火药碎渣,就用了五大锅的水。周烈和邬双樨端着盆子来回跑,端进去一盆晾凉的开水,再端出来一盆血水。
鹿鸣又切又削又刮又缝,王修忍不住出去吐,吐得一脸眼泪。他洗把脸,刘奉承一脑门子汗来报:“陈官人来了。”
陈春耘奉命来给摄政王讲解航海,今天头一次来王府,正撞见这大阵仗。王修白着脸迎上去强笑:“陈官人今天来得不巧,要不改天?”
陈春耘干脆地告辞,什么都不问,也不说,连客套都没有。
王修感激他。
直到点灯,鹿鸣才收拾好。王修送他出去,临走时他一本正经叮嘱道:“殿下这伤非常严重,失血又多,身体虚亏,晚上一定会起热。也不必害怕,我开了方子,睡前喝了。今晚最难捱,捱过去明天便好了。”
周烈和邬双樨跑了一天,王修让他们二人先去休息。他举着烛台到李奉恕房中,低声道:“大夫说了,今天晚上很难捱。你千万忍着。”
李奉恕点点头,忽而道:“我一直没问,我的手……还是整的么?”
王修道:“当然!好的很!大夫都说老天保佑,皮肉伤重筋骨却还好,好好养着能恢复原样。明天我就把那把破铳扔了,后装火药,他咋那么聪明!”
李奉恕整个右手都在跳,痛得恶心。他咽了一下,道:“明天你收起来,别扔。”
王修垂着眼睛,收拾情绪,心想:今天这个小大夫是不得已为之,你这伤也拖不得。明天还得去太医院找太医,我就不信太后能把太医都关到死。
王修守着李奉恕坐了一晚上。李奉恕睡不着,出神。王修恨不能李奉恕能喊一声,这得多疼。从来如此,李奉恕痛也没表情,苦也没表情,王修怀疑天塌下来李奉恕扛着,都能不作一声。
李奉恕烧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亮得王修害怕。
“找陈春耘来。昨天该是他来宣讲。”
王修没劝。不多时陈春耘就来了,站在屏风后面,摄政王问一句答一句。李奉恕非常直接,问陈春耘驻澳门的葡萄牙人的火力配置。
陈春耘有一件事从来没说过。
他跟过黄纬,那个自杀了的苏州人。黄纬跟葡萄牙人实打实交战,把葡萄牙的军队打得败退。黄纬曾言夷人畏威不怀德,如今俯首称臣,明天便作乱犯上。这个“明天”……到底多远呢。
陈春耘一撩前襟,端正跪下:“朝廷要听大捷,殿下要听实话。今天不讲航海,讲一讲卑职所见黄长洲是如何大败葡萄牙人的。”
几个高大的影子站在栅栏外面。李在德以为是摄政王,尤为热情:“怎么样,殿下,周将军看了吗?好用吗?起名字了吗?”
周烈有点不落忍,叹道:“我就是周烈,你那铳我看过了,名字也起了,叫德铳。但……炸膛了,炸的还是摄政王。”
李在德笑了两下,迷茫地看着周烈:“你是周将军,好好好,德铳,好……”忽然他陷入了癫狂:“周将军,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德铳炸膛只是因为我制作的粗糙,我家附近的铁匠铺连精铁都够呛,如果能用一等钢,如果能用一等钢!”
“一等钢……你可知大晏一等精钢产多少,大批量地装配军队,那得到什么时候?”
李在德高声道:“那就提升炼钢的方法!大晏那么大,可以的,摄政王,周将军,可以的!相信我,后装火药的铳才是对的!”
周烈看着瘦弱的孩子激昂亢奋几乎厥过去,不忍心道:“孩子,你要知道,火铳火药前装是有它的道理的。火药后装你也看到了,炸膛。摄政王仁厚,现在都没提要治你的罪。如果打仗时军人都炸膛了,那可怎么办?”
李在德疯狂地挤在栅栏上,脸都变了形,瘦弱的身子仿佛要暴发:“将军,相信我,相信我能找到原因!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火药后装才是对的!为什么!”
周烈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李在德绝望地伸手抓到个人,热泪滚滚:“求求你,求求你,你去告诉摄政王,让我改进德铳,给我一次机会,德铳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铳……”
被他随便抓住的人正是邬双樨。邬双樨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中如这般既有希望又有绝望。他想掰开他的手,又不忍心,只好道:“你不知道摄政王伤得多重,整个右手差点废了。他估计是生气了,觉得你是为了活命拿些什么东西糊弄他。”
李在德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李奉恕!你在哪儿!”
他嗓音里带着血,大声道:“李奉恕!我李在德不怕死!但我怕窝囊地死!你非说火药后装是异想天开,我问你,陈规刚做出来火铳时,谁想到那东西能杀人!”
李在德哭道:“先人做的火铳,我们自己不用,人家泰西人改进成鸟铳传回来咱们才恍然大悟。大炮是,地雷也是!大晏要被追上了,大晏要被追上了……”
李奉恕站在外走廊一动不动,其他人在他身后也不敢动。
李在德喃喃自语:“不试怎么知道不行,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总会有一天能证明我是对的,火药得后装,那时候你李奉恕就是罪人,我李在德也是罪人……”
李在德昏昏沉沉地发疯,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前面,沉声问道:“我李奉恕为什么是罪人,你李在德为什么是罪人?”
李在德咧嘴一笑:“殿下读史,看几百上千年前的人。焉知几百上千年后的人,没在看着我们?”
第18章
李奉恕连着两个晚上睡不着。十指连心,右手又热又疼,好在是冬天,邬双樨从护城河上游伐了许多冰来,切削成整整齐齐小块,装进帆布袋子里面给李奉恕垫手。
李奉恕睡不着,王修就在床边拉张椅子坐着陪夜。李奉恕平时就不喜欢别人近身,这时候受了伤,一干仆役连门都进不得了。
寒夜清凄,街道远远有噼啪炸裂声。李奉恕恍恍睁眼:“什么声音?”
王修半打盹,一点头醒了:“渴吗?要喝水吗?都快腊八了,谁家孩子皮,放炮仗。”
李奉恕额角疼得冷汗滚滚。王修给他换了个枕巾:“明天白天别到处跑了。在家睡一天。”
李奉恕两只眼睛盯着窗板:“闷。”
王修只好去把窗板支起一条缝:“不能开太大,你一身汗,再烧起来。”
李奉恕闭眼喘气。他吸进去凉气,吐出来的都是火。王修越看越生气:“你平白跑一趟宗人府,万一伤口见风怎么办?”
李奉恕笑一声。
“李在德这个罪名够行刺摄政王的了。你不知道生气是不是?”
“在山东的时候,你也见过葡萄牙火铳教官队了。”
王修叹气:“小花麾下的。我看着,火绳枪,也没甚稀奇。”
李奉恕闭着眼睛笑:“稀奇不在于火绳枪,在于这帮夷人到大晏当教官,可不是晏人去葡萄牙当教官。”
还是黄纬。王修心里一咯噔,这个帐李奉恕是迟早要算的。要不是黄纬打得葡萄牙不得不低头示好,山东哪里来的教官队。李奉恕早就想见见黄纬,可惜……
“可惜我太迟了,他太急了。”
王修立即岔开话题:“这帮夷人倒是忠诚,小花都夸尽心尽力的。不过听陈春耘说,葡萄牙西班牙打仗呢,不尽心也没办法,回不去。”
王修地道北方人,算得上在海边长大,不听陈春耘演说,却不知道南方海面如此波诡云谲。老李被银子逼得要上吊,去墨加西亚的话恐怕不是随便说说。要在海面上掺一脚,首先得有火器配备,以葡萄牙教官队的装备,即便是王修天朝自居久了,也夸不下必胜的口。李奉恕真的对李在德的火铳上心,王修是傻子也看出来了。
“有火器也没船……”
“有船。”李奉恕睁开眼,看向黑暗的虚无,“在广州。”
王修掖掖被子:“你先睡觉,睡着就不疼了。”
“李在德……”
“死不了,我叫邬双樨去看看他。”
李奉恕不再讲话。右手上似乎攥着一团火,勉强动动,除了剧烈的疼痛什么都没有。太空了。
邬双樨起得很早。他准备了一食盒吃的,拿着李奉恕的牌子,骑马去了宗人府。宗人令自然由着他来,他长驱直入进了李在德的牢。
李在德还是面壁,对着一墙图画念念有词。邬双樨在他身边站了半天,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邬双樨咳嗽一声,李在德还在念经。邬双樨把食盒往他身边一撂:“你不饿?”
李在德还是没理他。
邬双樨打开食盒,他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几个硬菜,还没凉,香气在冷郁的空气里蒸腾着。李在德转过头,看到邬双樨吓一跳。
邬双樨好歹也是骑马倚斜桥的人物,头一次如此没存在感。
李在德迷茫地看着他:“哪位?”
邬双樨道:“我。”
李在德抽了抽鼻子:“你可不是我‘父王’派来的吧?他发财啦?”
邬双樨乐了:“你认不出我来了?”
李在德傻乎乎地摇摇头。
邬双樨挫败:“你前两天还揪着我不放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我去跟摄政王殿下求情。”
李在德还是一脸迷茫,他当时真没看清。
邬双樨道:“你这傻样吧,特像我们辽东那边的狍子。傻了吧唧只会瞪着眼看人,被人抓了也只会瞪着眼求饶。”
李在德不高兴道:“你才像狍子。”
邬双樨看他有意思,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自己压了上去。李在德唬得往后挣扎,邬双樨的臂力跟俩铁钳子似的,纹丝动不了。于是李在德只剩下屁股和腿瞎扑腾。邬双樨蹙眉:“别瞎闹!看仔细了!”
李在德头一次跟人离得这么近,邬双樨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烧起一片红来。一对狭长而凌厉的眼睛,带着笑意望他。
“看仔细了,我长这样,傻狍子。”
李在德低头啃鸡腿,时不时噎两下。邬双樨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看墙壁:“你这一堆玩意儿真是造铳用的?”
李在德微微点头。
邬双樨笑道:“那这墙得供起来。你那个德铳真造好了能用,你就是真神菩萨了。”
李在德嘟囔一声:“哪有那么严重。”
邬双樨低声道:“当兵的命苦,傻狍子。当兵的命苦。”
李在德被他的声音弄得心里一酸,抬头茫然地看他。
邬双樨狠狠地揉了他的头一下:“有了更好的铳,我们就能少死人少受伤。傻狍子,好好做吧,我替辽东的兵们谢谢你。”
李在德脸又烧起来,非常不高兴地嘟囔:“我才不是傻狍子。”
不过,狍子是什么?
摄政王受伤,在家休养。皇帝身边的富太监带着御赐的药来过,李奉恕和他应付了几句。太后身边的管家婆也来,李奉恕打发大承奉出去接待,自己在书房里看书。
手上疼痛,李奉恕胃口不好,也不大吃东西。王修让厨房做了酸甜口的小菜,端进书房。李奉恕抬头问:“管家婆走了?……你这穿的什么?”
王修穿着有些怪,翻领束腰对襟高腰靴子,大滚边的色彩又疯又野性,简直像在互相撞击撕咬。
王修放了早餐:“唐时的胡服咯。”
李奉恕看他的腰一眼。王修从小挨饿,个子却没少长,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了。比如说他的腰,较一般男子细,但是又很周正,硬腰带一扎特别有样子。
“你穿得出门么?”
王修满不在乎:“时兴如此,前两天你在马车里不是还看到一队穿着红裙的书生?你还说他们跟妖怪似的。现下大家都不知道穿什么好了,老百姓穿仿官服,官老爷们拿朝鲜的马尾裙当罩衫。帽子拔高挂把银锁,衣服撕开当斗篷。街上到处都是,你每次在街上都看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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