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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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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姑娘在针线场看着药材和白布, 默默站起, 出门套了辆自家的驴车,把布匹和药材装进编筐,一筐一筐搬上驴车。她不怎么会赶驴车,正要发愁, 一出门看见邹钟辕。
“你要去哪儿?”
魏姑娘默默地往前一指:整条街。
魏姑娘和邹钟辕赶着驴车, 曾经来针线场缝过口罩的女子家门口摆上布匹和药材,一整条街挨家挨户地摆放。家家大门紧闭, 无声无息,驴车辚辚的声音在窄街里寂寞地回荡。
邹钟辕不知道这样会如何,只是魏姑娘倔强地往门口放,他只能帮忙。
秦军里高级军官又倒一个。进了“白棺材”,吴大夫日夜照料,药香漫天,却不知道能不能出得来。
邹钟辕心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心里有遗憾吗?
魏姑娘用袖子一抹脸,和邹钟辕一转身,整条街,摆满了。
“走吧。”魏姑娘说。
邹钟辕听到风穿过长街的声音。
魏姑娘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一早来不及洗漱,套上口罩奔出家门,每家每户门口还摆放着大编筐。魏姑娘心里一沉,跑几步上前,愣住。
编筐里,整整齐齐码着夹药口罩。
魏姑娘疯跑,从长街一头跑到另一头。每家每户的门口的筐中,都摆着夹药口罩,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魏姑娘站在街上,失声痛哭。
死士队开始在街上洒药粉,家家点燃艾叶。袅袅燃起的艾烟向苍天乞求,求天地正气驱除邪祟,求天地保佑延安府挺过这一关。
针线场已经装好的药包分发下去,每户五服,日日煎水饮用。吴大夫日渐苍老,除了在白棺材里诊治病人,还要求秦兵们大声喊瘟疫传染,一人得病,会祸及全家。得疫之人为家人着想,赶紧来看病。
白敬剧烈地喘息。他以前身体也不好,虚弱成了习惯,并没有在意,自己感觉有些高热才反应过来。他心里发凉,魏知府过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魏知府踉跄一下,突然明白,全身颤抖。
白敬扶着墙,没摘口罩,药香涌进鼻腔,眼前真真发黑。
魏知府哽咽:“白巡抚……”
白敬扶着墙,直立起来,对魏知府一揖,对身后跟着他的秦兵一揖:“白敬对不住诸位,可能……魏知府,再往下,要靠你了。”
一个士兵想去扶白敬,被白敬喝止:“别过来!”
魏知府涕泪纵横:“白巡抚怎么会,怎么会?”
巡街的士兵大声道:“是不是那个老太太,把白巡抚的面罩给抓下来了!对着白巡抚又哭又闹的!”
白敬剧烈喘息,魏知府看他羸弱的身影,心如刀割。白巡抚平时就病恹恹的,这一下有异样,谁都没看出来!白敬道:“你们接着喊!得疫者要求找吴大夫!白巡抚已经过去了!”
魏知府上前两步,白敬手一抬:“诸位……别过。”
秦兵们对白敬一抱拳,带着哭音大声呐喊,得疫者去找吴大夫,白巡抚已经过去了。
白巡抚都去吴大夫那里了!
旧官衙中郎中陆续倒下,吴大夫独力难支。他一辈子跟瘟疫斗,早做好了染疫而死的准备,偏偏……这巨大的白棺材,就剩他了。
魏姑娘来送口罩和白袍,远远看到吴大夫在下风向佝偻着自己烧废弃的衣物口罩。她低声道:“吴大夫,没有人了吗?”
吴大夫颤巍巍地摇摇头。年轻力壮的倒是都先他而去,他宁可……换他们回来。
魏姑娘刚离开,白巡抚踉跄着过来。
吴大夫一愣:“白巡抚……”
白敬站在吴大夫面前,直挺挺往前一倒。吴大夫吓坏了,解开他的面罩试颈上脉搏,再试手腕脉搏。白敬高烧,却没有起结节。
吴大夫心里一沉:到底是不是疫?到底是不是疫?
魏姑娘送了口罩回家,碰上邹钟辕洒药粉。魏姑娘很平静:“好在遇上你。你以后每天把布匹跟药材装在筐中,沿街摆放。左右就那几条街,你知道。下午摆了,第二天早上去收口罩和白袍。”
邹钟辕心中发寒:“你要做什么?”
魏姑娘沉默一下,对邹钟辕道:“你见到我爹,转告他,做女儿的给他磕头了。”
邹钟辕伸手攥住魏姑娘的手腕,魏姑娘觉得他在抖:“你想干什么?”
“旧官衙里缺人手,我去帮忙。”
街上药粉和艾烟的味道直冲邹钟辕的喉咙,他在面罩后面的表情,魏姑娘看不到。
“多谢邹守备。”
魏姑娘挣开他的手:“外面已经没有我能帮忙的了。除了缝衣服,我不会别的。”
邹钟辕站在街上,看魏姑娘越走越远。
她不知道他在面罩后面热泪长流。
白敬高烧不退,手里攥着一只红色的同心结,红得像心头血。吴大夫解开他眼上的黑纱,观察他的眼睛。白敬在剧烈的天光中微微睁开眼,迷茫中看到漫天满地桃花雪,不远处站着个人,手里拎着枪,枪尖上挑着长长的黑纱,随风飞飞扬扬,蹭着那人的脸。
“你……放肆……”
白巡抚陷入宁静的黑暗。
研武堂上报,赈济已经运到,用攻城投石车投进城中。所有士兵皆戴面罩,并未接近延安府。
榆林总兵王湛庆负责此事,快而麻利地运送粮草药材,绝无半分拖沓。
十年前的大疫他仍然记得,榆林被波及最狠,军队几乎亡尽。若那次鞑靼大军南下,大晏极有可能不存。正逢萨尔浒之战,大晏女真和鞑靼的注意力都在萨尔浒。幸亦不幸,战事没来,赈济也顾不上。
大晏赌国运,赌输了。
西北荒地上狼藉的尸体仰脸看着天,天……沉默。
榆林总兵攥着一把血泪。兴亡百姓苦,西北百姓尤其苦。天灾兵祸在这片土地上轮番碾压,看不到尽头。人命如草芥,死得一样轻易,却也活得一样顽强。来年一开春,田里的麦苗青青,还能看得见劳作耕地的人。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延安府一力扛下瘟疫,关闭城门,困守孤城,以一腔孤勇保西北军镇——
天与大晏一白巡抚。
天与大晏一延安城。
延安府中终于有一信传出,由榆林总兵上交研武堂,总结只有两个字:杀鼠。
西北军镇陆续回报,并未发现疙瘩瘟。疙瘩瘟一向由一地迅速阔向周边,累及大半河山。延安府关闭城门,疙瘩瘟并未传出。
摄政王下令,西北各地管制军民。军不可擅离职守,民不可妄离原籍。全国上下所有州府,扑杀鼠类,打死焚烧,不得有误。
以往农人嫌弃硕鼠,只是觉得老鼠糟践粮食。延安府中传出信,瘟疫,很有可能是从老鼠身上来的。大晏大部分进入农闲,全度开始杀老鼠。田间地头悄悄地开始祭拜猫仙,因为,猫吃鼠,自然也杀瘟神。
传到京城,变成猫有灵,可杀瘟。
皇帝陛下忧郁地抱着涂涂问:“涂涂,你吃老鼠吗?”
涂涂特别惊恐地睁着圆眼睛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摸摸它的小身子:“涂涂,你是猫仙吗?”
太祖爷爷在粮仓外面看到大猫撕咬硕鼠,皇帝陛下恍惚地想,镇国神兽……到底叫什么来着?
王修急匆匆进南司房。皇帝陛下看见王修,连忙问:“王都事,白巡抚传信出来了么?他还好么?”
皇帝陛下钦赐的第一把镇寇斩马剑,第一位金章紫绶,他记得白巡抚那左蓝右碧琉璃一样美丽的双眸。
王修叹气:“没有,延安府只说要杀鼠焚烧,并未再传出其他。白巡抚……应该是无碍的。您是大晏的帝王,帝王钦赐镇寇斩马剑,自然大杀四方,辟邪除恶,所向无敌。”
王修看到小小的涂涂,他心里一动,轻声问:“涂涂前段时间……出去玩儿了啊。”
皇帝陛下好像很迷茫:“不对啊,涂涂一直在我身边啊。我还抱去鲁王府了呢。”
涂涂平和安宁的圆眼睛认真地看王修,轻轻喵一声。
王修轻轻回答:“是呀,臣糊涂了。陛下在,大晏国祚在,涂涂当然也在。”
山东开始杀鼠,出动军队。猫仙杀瘟的流言也到了山东,月圆时祭拜猫仙,鼠害不侵。
可是,宗政鸢突然发现小白不吃不喝,小身子滚烫。狸花儿绕着小白舔,急得哀哀叫。
宗政鸢急疯了:“小白,小白,小白?”
小白睁开左蓝右碧的眼睛,软软地一叫。
咩呀。
像是……诀别。
第182章
宗政鸢主持农事, 又给延安府凑粮凑药材, 凑齐了命人押去给研武堂来的押粮官。各省都在凑,能凑多少凑多少,凑出来就往延安府运。凑完粮食要全省扑杀鼠类,出动军队,戴着口罩着重在粮仓附近围剿老鼠, 连窝端, 一律焚烧。莱州小鹿大夫上书关于山东防疫章程, 宗政鸢派人去莱州接小鹿大夫。
这几日宗政鸢日夜不休, 白天忙公务, 晚上回家看着小白,面上也血色尽褪。他属下从来只见神采奕奕昭毅将军,哪里见过宗政鸢这个样子,见到都吓一跳。宗政鸢积威甚重, 眼睛一瞪,所有人喘气儿都得斟酌, 所以没人敢提。
一个跟在宗政鸢身边多年的参将汇报灭鼠事宜:“总督, 这几年的老鼠真是眼见着多起来,满城跑。老鼠一多,疫情也增多。粮仓附近的老鼠一窝一窝的,看着都恶心。京城传出来的鼠为瘟神疫使, 有些道理。”
尸体多, 当然老鼠多。宗政鸢捏鼻梁,这个神神叨叨的从北京城传出来的故事一听就是王修的手笔。跟百姓解释“病芽”“疠气”, 大多数人没兴趣,记不住,听不懂。干脆就这么说,鼠类为瘟神疫使,专门携带瘟疫在人间播撒,唯一的方法就是见之打死焚烧,瘟神怕火。王修手底下统领一京城的地痞流氓,传个闲话速度比研武堂驿马都快,几昼夜就出了京城,直奔大江南北。怪力乱神故事经他们绘声绘色一讲,一遍一遍润色,大家更入耳。
最近老鼠是太多了,小白在帅府居然都能抓耗子,自己还没个耗子大……
一想到小白,宗政鸢心头一痛。小家伙不吃不喝,高热不退,奄奄一息。养猫的小厮手足无措,他养过许多猫,一旦猫开始高热,就,没救了。
宗政鸢亲自把水煮鸡肉剁成极细肉糜,用小勺仔细地喂小白。喂鸡肉糜,喂白水。小白极度虚弱,小狸花儿舔它都不应。
养猫小厮想把小狸花儿抱走,小狸花儿慌慌张张地趴着,哀求宗政鸢一样睁大水润润的圆眼睛,它可以保持安静,别赶它走。宗政鸢摸摸小狸花儿:“我知道你担心它。你恨不得替它……”
小狸花儿轻轻咪一声。
小白被灌了食物和水,宗政鸢换了小白身下的小被子。小白最爱干净,每天都仔仔细细舔毛毛,一丝差错都不出,仪态必须端端正正的。
“小白。”宗政鸢轻轻地抚摸小身子一起一伏竭尽全力喘息的小猫咪。
“小白。”
宗政鸢低声叫。
“小白,你……怎么了啊……”
宗政鸢实在太累,看着小白,撑着脸,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好像做了个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看见伯雅站在漫天桃花雪中,对自己笑。
伯雅嗔道,你放肆……
宗政鸢一点头,清醒过来,哪儿有什么桃花雪,也没有笑着的伯雅,只有拼命挣扎要活着的小白。
我宗政鸢,总不能连只猫咪都留不住吧!
狸花儿被宗政鸢痛苦又磅礴的气势惊醒,怯怯地瞪着圆眼睛缩在角落里。宗政鸢用胳膊撑着头,他身侧的墙上映着烛火里的影子,仿佛一只暴怒的野兽,蜷起脊背,蓄势待发,将要搏出命中的最后一击。
狸花儿仰着小脸儿看宗政鸢。
这傻大个对着小白,泪雨滂沱。
白敬沉在深渊中,起起伏伏。他太累了,进入了长长的安眠,便不愿再醒来。
小白。
他听见有人叫他。
小白。
有人在深渊的上方喊他,声音里带着绝望和留恋。
小白,你怎么了啊?
白敬缓缓睁开眼睛。左蓝右碧漂亮的眼睛,在幽微的晨光中盈盈而动。邹钟辕的声音:“白巡抚醒了!”
白敬一动手指,同心结还挂在手指上,谁都拿不走。口中干得泛血腥味,指望不上邹钟辕,一个女声由远及近:“白巡抚,来喝点水。邹守备,麻烦您去叫我爹。”
邹钟辕转身出门。
白敬口中如逢甘霖。他喝了几口水,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染疫了?怎么周围有人?白敬想把这些不知死活的人赶出去,魏姑娘放下碗,出门去叫吴大夫。
吴大夫进门之前脱了袍子口罩扔进火炉烧毁,净手净面,才背着药箱颤巍巍进来。白敬思绪无法集中,神情涣散。
吴大夫叹气:“白巡抚,你烧了好几天了。”
白敬眨眼看吴大夫,吴大夫安抚他:“白巡抚莫急。你起热是因为思虑过重操劳过重,并不是染疫。我在右玉遇到个小道长,和您的情况很像,若不是提前遇到那位小道长,我一着急,真有可能误诊。可见,天道自有安排。”
吴大夫一高兴就爱絮絮叨叨。他拧了个手巾,帮助白巡抚净面。白巡抚最是注重仪容,平日里再操劳都是要体体面面的。老大夫每次看到被自己治好的患者,就像看到自己儿女似的。医者父母心,父母给予生命,医生挽救生命。
魏知府推门而入,看到白敬睁着眼,再难抑住老泪:“白巡抚,你可醒了……”
白巡抚自己去找吴大夫,在吴大夫面前直挺挺昏倒。吴大夫检查白敬,没有起结节,更没有破溃坏疽,只是高热,口中有呓语。魏姑娘看白敬倒在地上,吴大夫同时捏着白巡抚两只手腕诊脉,吓坏了。这个节骨眼上,白巡抚不能出事,延安府没有主心骨,要这么守住城,守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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