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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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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锦衣卫一路护送陆相景北上右玉。
阿特拉克绰部把马群全部引进宣府, 宣府总兵立刻关门,陆相晟失魂落魄地走下城门。他铠甲上都是土, 满脸狼狈, 和陆相景木愣愣地对着站,目光往下一落, 看到母亲的灵位,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陆相晟再睁眼,权城竭尽所能地置办起一个肃穆的灵堂。陆相景说母亲临走前就想见见大哥,在宣府人生地不熟, 谁都不认识,不用搞什么丧仪。陆相晟呆呆坐在床上,权城进来,帮他套重孝。陆相晟嘴唇嗫嚅一下,权城低声道:“马群……都很好。”
陆相晟眼泪突然汹涌,抡着胳膊抽自己,这个时候想的竟然是这个。权城从背后锁着他的两条胳膊,声音还是很轻:“令堂看着你,她在呢。”
陆相晟从来不信怪力乱神。这一次,权城在他耳边安慰,她在呢,她在呢。陆相晟停止挣动,权城的声音和缓,像是吟诵幽远的最能安慰人心的咒语:“她想问你,怎么这么瘦了呀?”
陆相晟哀恸至极:“愧为人子!”
陆相景站在一旁用袖子狠狠地一擦眼睛。
“舅父让我问你,想好自己要干什么没,想好了就不要后悔。”
陆相晟和陆相景兄弟俩披麻戴孝,对着烧纸。陆相晟在母亲灵位前默默烧纸。
陆相晟闭着眼睛,一张一张添纸。火盆里的火温暖明亮,火光柔柔地笼着兄弟俩。陆相景一向敬畏陆相晟,抄报上骂他营私肥家,侵牟民利,他是不信的。陆相景甚至不明白哥哥怎么突然就摔进泥潭,仿佛他才是败坏官场风气的由头。
陆相晟没有回答。
陆相景刹那间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冲进家里那些人口音很杂,压根不像南直隶的人。”
陆相晟看一眼院中认真为母亲做法事的权城,莲冠法服,飘飘欲仙。
权城说,陆老夫人已经回归天地,无忧无怖,永得安宁。
陆相晟感激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母亲,陆相晟愿意信他。
陆相景看着哥哥双手发抖,他希望哥哥能说点什么。
陆相晟终究,什么都没说。
摄政王对于陆巡抚家中被砸十分震怒,南京诸司立刻上书,言明陆家田地账簿清楚,陆家每年缴纳租税分毫不差,所以才没有罚抄,并非暴民声称的避开陆家不清丈。上书中十分赞扬陆巡抚奉公不徇私,从不以权谋利多侵多占。
王修气得眼前发花,个个都厉害!司谦在一旁站着:“王都事,南京锦衣卫来信,抓到数个聚众闹事之人,全是游民,并非本地人,怎么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修冷笑:“有点用么!”
理论上,南京锦衣卫并不隶属司谦,司谦也没争辩。王修痛心疾首,全是因为自己失察,上次曾芝龙的事一闹,这次王修一直密切关注北京,右玉,宣府,随时弹压。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出事的是南直隶。
王修捏鼻梁,成庙一去,卫所被大肆清洗,半死不活,锦衣卫人手不够。
太祖太宗时期最为人诟病的手段,几乎天下都是锦衣卫。如果恢复,未尝不可。天覆地载,就该都是摄政王的耳目。
王修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司谦离开,王修一路走回研武堂。研武堂已经几日未熄灯,大员们在研武堂轮值,一刻也不能歇。摄政王精力惊人,日夜不休仍然神采奕奕。京营守开平卫,天雄军守宣大线,秦军守延安府宁夏卫,防卫坚固。
“陆相晟刚刚上书,天雄军获得大量战马。”摄政王沉稳和缓厚重的声音高傲地在诸位大员头上回荡,和在武英殿时一模一样。摄政王背后就是大晏地图,九边沿着长城屹立。
“诸位参陆相晟擅权敛财,欺压商民。孤看到陆相晟查开中账,自筹军资军粮军器,并未跟孤要一文钱。陆相晟的天雄军驻守捍卫宣大一线,誓死不退一步。诸位卿想过没有,万一长城破,金兵入关,诸位会怎么样?”
一直不声不响的杨阁老高声道:“臣等死国!”
摄政王是烦他,因为他主张弃守山海关外,适当安抚建州。他也不是没好处,他不属于任何一党。王修收到的各种党争名册,从来没有他。
“卿意气可嘉,孤只看现在。岂可让固守边城之臣的血凉透?陆巡抚有功于国,孤已启奏陛下,应当嘉奖。”
陆相晟现在被攻讦得十分不堪,堂上众人没说话。摄政王就笑了,笑意是天边时隐时现的雷霆,忐忑不安地等待霹雳。
“孤为何要立研武堂,众卿可知啊。”
摄政王的目光扎透了所有人:“研究武学兵事,护佑天下太平。研武堂诸位教授各个精忠报国,镇守边关,开疆拓土,从无一丝犹疑。国之士,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研武堂将军至今,可有辱没君命国体!”
朝臣垂首,摄政王手里拿着两本奏折:“皆是陆卿所呈。一是母丧,请求丁忧。边关用人之际,孤只能夺情。另一个,陆卿请求停止调查暴民冲击陆宅一事,言民皆无辜,此非常之时不值得多生事端。诸位卿说呢?”
研武堂沉默。
摄政王终于疲惫,捏捏鼻梁:“去安徽找能刻宝钞雕版的雕工来。兵部随时呈报京营战况。散了吧。”
所有人离开研武堂,摄政王仰在椅上,背后靠着大晏磅礴的山川。王修轻轻站起,摄政王手里攥着陆相晟的奏折,越来越用力,指关节泛白。
“臣失察,臣无言以对……”
摄政王没睁眼,另一只手握住王修的手。
王修轻声汇报南京仪卫司调查这件荒唐至极事情的结果。
一切都很诡异,发展得太快了。
成庙血腥镇压泾阳党,严厉禁止结社。但是成庙一去,所有的思想像火一样,重新蓬勃燃烧。士人结社,高谈阔论,并没有多限制。南直隶对清丈土地多有微词,本身南直隶的刊印就比北直隶更加宽松,抄报报帖异常发达。
十一月南直隶便开始清丈土地,清到月末,所有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土地全都被过了一遍,唯独没有陆家。陆相晟不在,陆相景只是个少年人,母亲病重,手忙脚乱。舅父很照顾他们兄弟,只是跟陆家到底不是一个姓,平时并不多过问。陆相景自己上衙门去问清丈的事儿,半天见不着人。
所有家族的土地全部缩水,历年税款也得查,查得所有人一肚子火,偏偏陆家一点事都没有,没人去查陆家。南京衙门各个田庄一五一十地清查,一东一西的田地鸡飞狗跳,中间夹个静悄悄的陆家。
越查问题越多,南直隶官田居然早被世家大族瓜分得一干二净,并且这些人是不交税的。普通佃户一年苦熬下来一半以上交租,山主地主坐拥数十万良田一年只用交二十两银子。报帖上早有含沙射影,读书人容易给人煽动,群情激奋,如此折腾土地,简直民不聊生,偏偏南京衙门就是不查陆相晟。陆相晟进研武堂“刚得任事之权,便为营利之计”,以至于南京衙门如此谄媚阿谀。士人早为官场佞风谀俗不满,要正官邪风气,一股火越拱越高,越拱越高。
士人要求更彻查南直隶尤其是南京衙门这些年的税收,本来矛头对准南京衙门,一夜之间风向却莫名其妙突然转向陆家,四面八方的怒火团团汇聚。
“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我甚至曾经以为,陆相晟可能是研武堂里最安全的。陆卿碧血忠心至此,到头来竟然是我,完全没做到不负君子。”
不负天子,不负君子。
王修心里又酸又痛。第一次见陆相晟,他就在官服底下穿孝衣。这一次……
摄政王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许久之后,摄政王轻声道:“我到底是在跟谁斗呢。”
摄政王几天没睡,王修用薄荷油帮他按摩太阳穴,听摄政王自言自语,他到底在跟谁斗?
王修眼前浮现诸位朝臣站在研武堂中,地面上那盘根错节乌压压一片的影子,一片深渊。
陆相晟是被报复了。开中账,摄政王想查都撞得头破血流,他全给掀起来了。
研武堂外面阴惨惨的天压着,要下雪不下雪。王修看到两个人在研武堂外面站着,微微一愣。老头子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至和,年轻的是宝钞司郎中陈冬储。
李至和朗声道:“都察院李至和巡视监察完毕,归京复命。”
陈冬储捧书而立:“宝钞司陈冬储奉命核算天财军储供用,各项出纳全部核算完毕。”
一老一少在研武堂外挺拔而立,头顶苍天。
摄政王一睁眼,眼神清明:“我对不起陆相晟。决不能再出第二个黄纬。”
山西巡抚陆相晟治军有方,镇守边关,摄政王向皇帝陛下请赐。皇帝陛下准,赐山西巡抚陆相晟镇寇斩马剑。
研武堂第二把镇寇斩马剑,天威赫赫的皇家仪仗送去山西。
持剑者一切行事,皆为圣上钦裁。天子不问,君无戏言。
第243章
南直隶的暴乱被快刀斩乱麻地镇压下去, 陆相晟上书请求不要再深究。研武堂第二把镇寇斩马剑到达山西, 不容置疑。
陆家兄弟把镇寇斩马剑供在母亲灵位前。
陆相景不回去了,要与兄长同进同退。家产有舅父打理,但说来说去都是身外之物。
“娘教导过,男儿来世间一趟,理所应当建功立业, 决不可囿于细枝末节。既然兄长镇守边关, 我理所应当追随。”
陆相晟伸手按住陆相景的背, 千言万语涌在喉咙, 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
拜过母亲, 陆相晟和陆相景起身,给权城深深一揖:“多谢权道长。”
权城吓一跳:“不用这样,不用这样。”
陆相晟伸手握住权城的胳膊:“我们兄弟俩没用,多谢权道长操持。”
怪力乱神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陆相晟昏倒陆相景年少, 那几天全靠权道长,里里外外照料。
陆相晟披麻戴孝握着权城的胳膊。他手劲儿大, 握得权城眉头一跳。权城叹口气, 拍拍陆相晟。
“令堂有你们兄弟俩,她很自豪。”
研武堂第二把镇寇斩马剑居然是陆相晟的, 这一点曾芝龙着实没想到。第一把是白敬的,曾芝龙很服气。第二把是陆相晟的,曾芝龙用手指摸摸下巴。现在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北边防线比较重要, 所以一共有两把了,虽然他以为是宗政鸢。李瞎子目前根本没明白海面更重要,这么说必须干一票大的,让李瞎子尝一口海面生意的甜头。镇寇斩马剑北边两把了,南边怎么说也该轮上一把。
曾芝龙拄着插在桌上的佩剑想心事,一只靴子蹬在桌边儿上。陈春耘在一边坐着,笑意如春风拂人,心里啐他:就你还想要镇寇斩马剑。长长的会议桌子两侧,坐满了各种色儿的军官们。
吕宋港暴发梅毒,曾芝龙没敢在吕宋港多呆。他声明谁要染上脏病就阉了谁,但是对手下这一帮玩意儿实在不信任,管得住裤腰带才奇怪。曾芝龙狂轰吕宋港把葡萄牙货船全给轰了,出于愧疚把那帮被西班牙军队囚禁的葡萄牙士兵给放了出来。闽商会长林木水平时自吹自擂自己跟十八芝的人如何如何熟,其实就是拐弯儿认识个码头装卸的,所以也没什么人相信。这一下,迎面照脸直接见到了海妖。
林木水泪水连连,说不出话。
曾芝龙委以重任,他怀疑林木水是不是没听懂。林木水张着嘴大哭:“您放心!”
陈春耘捂脸。
曾芝龙的船队南下,到了勃泥,召开多国会议,陈春耘如沐春风地主持。他的笑意斯文优雅,他背后福建海防军战船的炮塔正瞄着这里。
他身边的曾芝龙佩剑正插在桌上。
曾芝龙深感陈春耘好使,能兼任账房与通译,还是摄政王的喉舌耳目,能代天子言。谁也精不过陈春耘,于贸易一事上,陈春耘拿着铁耙子刮血肉,一耙子下去见骨。
再怎么斯文优雅读圣贤书,骨子里到底是个商人,这特么是祖传的看家本事。曾芝龙十分欣赏。
清远舰送来研武堂邸报,曾芝龙吹个口哨。开平卫打起来了,陆相晟得了第二把镇寇斩马剑。
海妖给南洋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商队海寇送名帖,在勃泥王宫召开贸易调停。这么多年被海妖追着抢,很少有人真的见过海妖。勃泥王吓得把三宝太监的碑竖在王宫外面,“通商修好”四个大字被重新凿过一遍,十分醒目。
陈春耘担忧贸贸然下名帖估计没人会搭理,曾芝龙只回他一声笑。
调停当天,勃泥港口停着的船只连帆遮海,各色旗帜飘飘扬扬。冤家对头海商海盗的船并排停着,千古奇景。
不得不来。海妖,这个所有人心里最惊悚的咒语,突然一天成为具象。风传海妖美貌举世无双,又风传海妖生吃人心喝人血,是个怪物。
不管是不是怪物,海妖在海面上的屠杀从来没少。如果血液不曾散去,南洋如今应该是红的。
五颜六色的人坐在勃泥王宫中,不尴不尬,大眼瞪小眼。他们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着对方,虽然再次之前他们已经互相杀得不共戴天。海盗和海军区别不算大,都一样。来参加调停的葡萄牙军官是澳门总督博尼法西奥,一直跟远在北京的弗拉维尔保持通信,所以心里还算踏实。大晏的意思八成是远交近攻,在泰西拉拢一个。弗拉维尔经过不懈折腾,终于在摄政王面前挂了号,拉拢的对象很可能选葡萄牙。
如果海妖重诺,愿意用贸易利润来赔偿四艘货船的损失,无疑是个好机会。博尼法西奥懒得理对面的西班牙人,眼睛看宫殿顶。葡萄牙国内全民备战,玩命交税就是为了跟西班牙一战。弗拉维尔在信中说大晏正在跟建州开“立国之战”,那么葡萄牙也是一样的。没有战斗力,拿什么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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