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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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太祖的父亲啊!
王修眼前一黑,冲出官署值房,没死没活往鲁王府跑。天阴下来,远远近近地滚着隐隐的雷声。王修脑子不转了,不晓得要坐马车,木然地用两条腿跑,发疯地跑。雷声越滚越近,越滚越近,狠戾的风迎面抽王修。
王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跑回鲁王府的,撑着朱漆铆钉的大门喘息,喘得要把血喷出来。门子两眼发直:“王都事……”
天边一道霹雳,劈得王府林立的守卫脸色青青白白。王修差点坐下,杀气腾腾的雷声在头顶一炸,王修眼前飞花乱拂,他听见笑声。
李奉恕的笑声。
王修心里一沉,完了。他蹒跚着冲进院中,看见李奉恕,正站着。
摄政王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王修眼泪涌出:“老李……”
摄政王一比手指:“嘘。你听。”
王修被摄政王森严的表情吓到:“听,听什么……”
摄政王微笑:“雷声。天打雷劈……列祖列宗来收我了。”
摄政王张开手臂,仰着脸微笑听霹雳雷霆:“我李奉恕,天地难容,天地难容。”
雷声一个炸一个,天将崩裂地炸响,狂风呼啸,摄政王踉跄着在院子里来回走:“李奉恕该被雷劈死,该被雷劈死……”
王修吓懵了,拽他:“老李,老李你先进屋!”
摄政王的笑声在喉咙里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天罚一样的巨雷一串往下砸,砸在三魂七魄上,王修被轰得魂飞魄散:“殿下!”
大雨倏地倾泻而下,摄政王仰头看着,迎着,等着,王修拉不动他,也架不动他。
王修被雨淋得不知道自己在流泪:“老李,咱们先进内堂,咱们先进内堂!”
王府守卫一个都不敢接近,摄政王不像活人了。
摄政王疯了。
王修骂道:“都过来!把殿下拉进去!”
天漏了一样的暴雨中守卫们被摄政王给抡出去。没人比得上摄政王的力量,雨水汹汹如海浪。李奉恕推王修:“天雷劈我,我领罚,要劈就劈我这个摄政王,你走开,走开……”
王修在炸雷中怒吼:“去城外叫周将军和宗政将军进城!快去!”
白敬冲进雨中,和王修一左一右架住李奉恕,想把他往屋里拖,根本拖不动,摄政王一拂就把白敬甩出去了。
一甩白敬,李奉恕摸到自己腰间的雁翎刀。他拔出雁翎刀,王修头皮一炸,搂住他的后腰:“老李……”
曾芝龙一进门就看见摄政王拎着乌金雁翎刀站在雨中。王修在他背后对曾芝龙喊:“卸了殿下的刀!”
曾芝龙解下佩剑皮带,慢慢接近摄政王,想去绑他的手,突然听见摄政王在喃喃自语。
“钦惟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天地合德,日月同明,膺景命而隆兴,握贞符而御历……华风复正,举礼乐于重兴。山川鬼神,莫不攸宁。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曾芝龙一顿,什么意思?王修搂着李奉恕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一听便眼泪滔滔。
李奉恕在背太祖实录。
曾芝龙手上的皮带小蛇一样缠住摄政王的手,白敬冲上前一捏摄政王的手腕,太宗皇帝的乌金雁翎刀闶阆一声跌入雨水中。
王修在背后箍着李奉恕的腰,在大雨中嘶喊:“殿下!您清醒一点!陛下还小,江山社稷需要您!若是陛下出了闪失,江山社稷出了闪失,您更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曾芝龙在面前制着李奉恕的手:“我从宫中来,现在宫中乱作一团,陛下一直哭。”
摄政王仰头,发出一声贯穿胸腔的痛苦的哀嚎,冲出雷暴,天地之间激荡。
王修,白敬,曾芝龙全都跪下,王府守卫齐刷刷下跪,只有摄政王屹立着,雨水冲刷他的脸。
周烈和宗政鸢夺门而入,只能跟着跪下。摄政王转身,低头不语。王修惊觉老李可能是在看他,立刻抬头,却惊悚地发现,李奉恕眼神不对。
神情涣散,毫无神采,好像在看自己,却聚不到自己身上。王修心里瞬间揣测七八分,不敢接受。李奉恕伸出右手,雨水顺着他的斑驳的手指往下滴,滴到王修的脸上。王修立刻起身,扶着他:“殿下,进内堂,先进去。”
白敬捡起雁翎刀,跟宗政鸢一对视,又看周烈。周烈摇头。
摄政王湿淋淋地坐在正堂,坐在全暗的天色里,窗外一道一道霹雳明明灭灭映着摄政王的脸,仿佛他是远古的神祗,高坐云端,手握生死,脚踩众生。
白敬恭敬地把雁翎刀奉上,摄政王举着雁翎刀,沉默许久,归刀入鞘。
“都是孤的错。一切都是孤的错。孤既未能摄行朝纲,亦34" 摄政王10 ">首页 36 页, 未能总领政事。上对不起天地祖宗,下对不起黎庶百姓。孤……是时候补偏救弊了。”
堂下五人大气不敢喘,摄政王深而远的嗓音在冷寂的堂中回荡:“白侍郎,孤记得你当初差点捉拿高若峰?”
白敬垂首:“正是。”
摄政王表情冷峻:“孤要高若峰。”
宗政鸢一动,周烈猛地抓住他。宗政鸢挣脱周烈,直直一跪:“臣请命剿贼,定不负殿下所托!”
摄政王谁都没看,只是凝望虚无。宗政鸢冷汗滚滚,帝国太需要一次胜利,李家也太需要一次胜利!挖祖坟如此奇耻大辱,谁能忍?如此重任压给刚刚出狱的白敬,万一白敬失败……
白敬面容肃整,一撩前襟,直挺挺跪在摄政王面前:“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领命!”
摄政王握着太祖的玄金雁翎刀,表情淡漠:“你拿着。凤阳的官员,不要留了。”
白敬起身,接过雁翎刀。
“此次不发邸报,南京辖下四十九卫归白卿全权统帅,南京文武官令行禁止,白卿自当决断,朝廷绝不过问。卿若上奏,用周烈京营驿马,直通鲁王府研武堂,卿所需粮草军资列出条陈,孤一一做到。孤只盼卿荡平贼寇,活擒高若峰。”
白敬握住雁翎刀:“臣,决不辱命。”
“宗政将军马上返回山东,镇抚边军,静待命令,随时南下驰援白侍郎,不可有误。”
宗政鸢看一眼瘦削的白敬,到底把话咽回去,只道:“臣……领命。”
“孤真正遇到难题,诸位教授不吝赐教。”
四位将领齐声道:“臣不敢!”
摄政王扶桌站起,面上波澜不惊。
白敬握着雁翎刀,心中凛凛。研武堂,也需要一次胜利。
待所有人都退出正堂,大奉承率内侍准备帮摄政王更衣准备进宫,摄政王道:“王修留下。”
曾芝龙回头看一眼。
王修站在摄政王案前,摄政王面无表情:“不必声张。我看不见了。”
仁祖皇陵被毁,整个北京震动。宫中慌乱作一团,太后一听就昏了过去,小皇帝懵懵懂懂守着她,太后一醒,小皇帝认真道:“我昨天梦见爹爹了。爹爹让我保护娘。”
太后眼泪长流,让人给小皇帝换孝衣。小皇帝一看那斩縗,立刻毛骨悚然:“为什么?”
太后搂着小皇帝:“仁祖皇陵……被毁了!”
李氏皇族的祖坟,被挖了!
小皇帝大哭。
宫中立刻四处挂起白幔,富太监扶着小内侍忙得马不停蹄,太后皇帝披麻戴孝,连曾森都戴孝了。内侍来报:“鲁王殿下求见!”
摄政王难得进后三宫,一个文官搀扶着昂藏如岳的男人进殿门,立刻退出跪在殿外。太后无言,望着帘子后面影影绰绰高大的轮廓。摄政王笔直地一跪。
太后想起鲁王第一天归京的情境。
也是悬道帘子,也是看不清人,也是都戴着孝。鲁王就那么站着,伟岸魁梧,像只野兽,如何试探都沉默。
太后恍惚觉得,时间没过去那么久,也没发生仁祖皇陵被毁的事情,还是鲁王归京那天,京中翻飞的白幔都没拆。
……可是,摄政王跪下了。
摄政王跪伏在帘外,低声道:“臣有罪,臣愧对列祖列宗以及成庙所托。臣愧对太后所托。臣愧对陛下所托。臣无颜……”
太后领着小皇帝,站在帘后。皇帝陛下小声啜泣,摄政王声音哽咽,太后莫名地想起成庙那一盏就是点不燃的长明灯。
寿阳大长公主问她,你想要个无后的摄政王,还是想要个子女乱七八糟一堆的摄政王?鲁王粤王,反正就从这两个里选。
太后握紧皇帝陛下的小手,然后,松开。皇帝陛下跑出垂帘,搂着摄政王的脖子嚎啕大哭,摄政王跪着搂住皇帝陛下,眼泪潸然。
殿外暴雨如注,雷声隆隆。太后依旧立在帘子后面,闪电一道一道,映着她单薄的影子忽明忽暗。许久,太后平静的声音响起:“鲁王,那你便将功折罪吧。”
摄政王下诏:复起白敬为兵部右侍郎兼南京总督,剿匪清寇,平乱安民。持太宗雁翎刀,全权军务,杀伐立断。
司礼监代皇帝陛下批红准。
内阁票拟通过。
宗政鸢以为自己会先回山东,哪知先离开的是白敬。白敬率周烈拨出的京营人马开赴南京接管南京军政。大雨停止,天地焕然。白敬一直素服,这下三军戴孝,盔缠白布,白衣军寂寂然出龙庭。宗政鸢也即将开拔,只能站在城门之上,向远去的白敬郑重一揖。
奉国尽忠,君多保重。
第101章
摄政王复起白敬,内阁立刻同意。何首辅亲自写票拟,搦着笔,全身淌水,心中惊悸。
第一个南京来的驿官披麻戴孝跪在午门外哭,当值官员从千步廊官署涌出来看。何首辅一听仁祖皇陵被毁,向后一倒,被人掐着人中才醒。大晏立朝未有此大辱,祖陵被毁,祸及子孙,大晏江山危矣!
内阁当值的不当值的学士全部跑来值房,窗外黑云压城,千里阴森,电劈雷击,裂天燎云。雷点烧穿天际的一瞬间白昼,何首辅看到同僚们青白的脸。
他想起成庙归天前的低语。
日,月。
日月,坠矣。
全城戴孝,摄政王身服重孝开太庙,朝堂官员全部服孝跪在太庙前面痛哭。
天降大雨,天也落泪。
摄政王神情森然,跪在太庙内,仰头对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万钧雷霆滚过去,一闪一暗地映着灵位,灵位是列祖列宗最严厉的眼睛,看着摄政王,看着皇帝陛下,看着门外跪着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看着……大晏的江山社稷。
南京驿马不停地跑进京城,摄政王让驿官们跪在太庙外面暴雨中大声吼南京的驿报。
中都凤阳皇陵被焚,皇城被焚,凤阳平民死伤逾三万。
拱卫皇陵的中都大皇城,翼翼四方之极,宣大晏万万世之神功圣烈于不朽的中都大皇城,被高若峰付之一炬。
驿官的声音在太庙前回荡,字字撕肝裂胆。朝廷文武官员跪在太庙之下,被泼天大雨淋得睁不开眼,被滚雷炸得抬不起头——他们也不能也不敢望向这座巍峨肃穆的建筑。中都也有太庙,中都的太庙被烈火焚烧殆尽。臣子们不寒而栗,他们拽不住自己的思维,忍不住去想,如果某天北京真的城破,北京太庙会如何——
大晏列祖列宗会如何!
摄政王根本没向群臣问策,他直挺挺跪着,没有看那些臣子一眼。
一个又一个的驿马奔进太庙,听得跪在摄政王身边的皇帝陛下全身哆嗦。霹雳飞火燎出的雪亮锋利的光一闪一闪照映列祖列宗的灵位,也照映摄政王的侧脸。皇帝陛下觉得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浮出幽深的海底,魑魅魍魉带血的眼珠转动着,逡巡着,扫视着他,扫视着大晏,随时扑上来,撕肉嚼骨。
群臣跪着,十二卫的人恶虎一样冲进跪着的人群中,手上绞索套住几人,利索地拖出去。被绳索勒的臣子双脚挣扎乱踢,一旁被踢到的人都不敢晃动身子。
摄政王神情淡淡,转个方向,对着皇帝陛下一磕头:“陛下恕罪。臣原想着,政事有轻重缓急,内阁六部各司其职,各勉其政,臣不便多加掣肘。现在仁祖皇陵被毁,罪孽全在臣一身,臣既无摄行朝纲,亦无总领政事,致使朝纲败坏法纪松弛,军务朽烂不堪用。臣此生已然罪孽深重,身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必不能进祖陵。臣无颜,臣所率的朝臣都无颜。恳请陛下准许臣以及众卿补偏救弊,改过自新。”
皇帝陛下哆嗦得更剧烈:“六,六叔酌情行事即可……”
一道霹雳简直要砍碎大地,摄政王闭上眼睛,太庙外立起数杆绞架,通政司通政使,中都守卫司指挥使,都察院直隶凤阳府都司,凤阳军务提督——凡在京者,一个没留。绞刑死得不快,曾经的臣子在绞刑架上扭动。
兵部左侍郎直直跪着昏过去,没人敢扶他。一个老臣直接犯了病,金吾卫一人上前一探脖子,摇头,拖出去扔着。
闷雷滚滚,何首辅心跳敲在肺上,敲得他想咳嗽,又不敢!绞刑架就在太庙旁前着,何首辅想起久远年间的太祖“剥皮实草”,那高压的恐惧隔了数百年,终于再次来临。
摄政王不会再客气了。何首辅想昏却不能昏,现在周烈和宗政鸢大概已经围了京,摄政王可以拉着全城陪葬。这几百年有些人的手和嘴伸得太长,成了习惯,到底是忘了江山是李家的江山,社稷是李家的社稷。
大雨未停,雨水顺着何首辅的眉毛胡子往下淌,何首辅跪了许久,和所有内阁学士一样,脊梁板板直。
摄政王下诏,复起白敬为兵部右侍郎兼南京总督,剿匪清寇,平乱安民。持太宗雁翎刀,全权军务,杀伐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