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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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相晟见权城惊恐地瞪着自己的脸,他伸手摸摸,脸上没东西?权城离开窗口,整衣从门而出,双手握阴阳鱼对陆相晟深深一揖:“陆指挥,刚毅勇猛,权威信达,皆是好事。只是过刚易折,陆指挥日后,万勿性急贪功,刚褊自用。”
陆相晟干巴巴地看权城:“哦……多谢道长赠言……”
陈冬储端着小米粥小跑:“好烫好烫好烫!别堵门口!”
权城恹恹地吃小米粥,陈冬储被他一脸菜色的尊容激起一腔父爱,坐他身边絮叨:“趁着兵事未起,我今天要下周边县镇转一转。你今天就不要乱动了,吴大夫待会儿再来给你看看。昨天我们还以为你中疫了,要不是吴大夫……哦对了,还要感谢陆指挥,你看陆指挥左手没有?给你咬得我都不忍心看,吴大夫说人咬的伤并不比动物咬得更好,牙都是一样脏……”
权城脸红透:“别讲了……”陆指挥对着权城的时候,一直背着左手,没亮出来。
陈冬储好奇:“你刚才站门口对着陆指挥念叨什么?”
权城苦笑:“我有时就是太神叨,招人讨厌。”
陈冬储正色:“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权城叼着勺子沉默。
陈冬储很严肃:“你看出那个陆指挥什么来了?不用你泄露天机,你说那个陆指挥值得深交吗?”
权城拿下勺子:“陆指挥忠直可信,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亦是可靠之人,他家出了他们兄弟俩,一为勇,一为忠,江山社稷栋梁。”
陈冬储搓搓手指,陆相晟倒是真有个弟弟,还小,尚未出仕,据说兄弟俩非常像,弟弟气性比哥哥还大。
权城长长一叹,没再说什么。
陈冬储要下去转转,调查“小票”的事情,陆相晟吩咐张珂去套马车,派一个小队随行。陈冬储很凝重:“军情要事,我不多问,就是……是不是就在这几天?”
陆相晟没直接回答:“陈驸马今天去明天就回,不要耽搁。”
权城出来送陈冬储:“路上小心。”
目送陈冬储的车队离开,权城伸手抓住陆相晟的衣襟:“陆指挥,种子哪里有问题?”
陆相晟挽着袖子,左手背在身后,低头看权城,突然笑了:“权道长,就是为了这个要杀我?”
权城非常郁闷,别提这个了……他哪儿知道陆相晟和他想象的出入这么大……
陆相晟右手食指关节抹抹下巴,若有所思。他跟摄政王殿下上书,一切说得很清楚。权道长只知只言片语。
“权道长不如自己看吧。”陆相晟叹道。
旗总张珂又来,笑眯眯的样子不叫人讨厌:“陆指挥让我带权道长到处转转,权道长想看什么?”
权城声音不高:“我想看看你们的耕地。”
张珂又套一辆马车,扶着权城上车。权城一看马车就全身痛,不过什么都没说。他一上车,听着不远处又有整齐的喊杀声。张珂笑:“陆指挥练兵呢。”
权城放下车帘子。
右玉为了抵抗鞑靼大军,壮年劳力十去七八,只剩老弱妇孺。陆指挥刚到此地,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分地。按照每家壮劳力牺牲情况重新分熟肥土地,好地都给原右玉人。军垦地在周边更远,引水耕种都要更困难些。河北来的士兵除了屯田地,还要轮着帮右玉缺劳力的家庭耕种。
权城好奇:“原土地的主人怎么办?”
张珂苦笑:“鞑靼大军打来,能跑的早去其他地方避难了,陆指挥一概把这些地算作‘无主’,现在,这帮人到处告陆指挥呢。”
权城震惊,他似乎终于知道了问题的关节:“他们回来了?”
张珂撩开车窗帘:“权道长,你往外看。”
权城往外看,一大片玉米地被烧得斑斑驳驳,权城心痛得扭绞:“停车停车,停车!”他扑下马车,一瘸一拐往玉米地走。那么好的玉米杆,烧得成碳灰。权城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焦黑的土地,语无伦次:“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张珂吐口气:“您昨天到之前烧的。”
权城簌簌掉泪,玉米可救人命,为何能如此折辱神植?他捡起籽粒已经颗颗分明的玉米穗,反复摩挲,抹不掉黑灰。张珂不忍心去看权城。
“为什么要烧?”
“原土地主人唆使的。天干物燥,一烧一大片。”张珂叹道,“陆指挥天天为了战事训兵,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在军垦地巡查。往地里丢一个火把就跑,抓不住人,玉米却一毁一大片。”
权城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放下烧焦的玉米穗。
“那……土豆和甘薯呢?”
张珂唉一声:“玉米长在地上显眼,总遭破坏,也是陆指挥有意为之,这样起码能保住土豆和甘薯地。”
权城爬起,踉踉跄跄到处转,看甘薯和土豆地,壅土雍得还好,没有被毁得那么厉害。
“那……民耕地呢?”
张珂蹲在旁边,用手指抠抠脸:“民耕地不种玉米土豆和甘薯。”
权城一愣:“为什么?”
“就……平民不种。”
权城焦急:“大家信不过三作物吗?信不过我吗?”
大家可不是信不过你。张珂含糊其辞:“不愿意种,领到种子也不种,陆指挥也没办法。”
权城站在大片耕地中间,极目远眺,几户农人在抢收麦子。权城上前询问,非常直接:“你们为什么不种玉米土豆和甘薯?”
几个瘦成柴的老头老太太颤巍巍吃力地割着麦子,看权城一眼,没回答。张珂道:“老丈,陆指挥安排的轮值小队今天没来帮你们收麦子吗?”
老头子认识张珂,倒是答了:“昨天来了,说今天要训练。我们趁着还能动,多干一干。”
没人搭理权城。权城急得冒汗:“为什么不种玉米?为什么不种甘薯?为什么不种土豆?”
张珂把权城拖开,跟老头老太太笑:“您几位别太着急,下午训练完了就来帮你们收了。”
权城跟魔怔了似的,张珂不便直说,只好道:“那……权道长先回城?”
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权城失魂落魄地坐着马车回城。
权城以为种子种不出来,以为种子不适应水土,以为种子跟原先的作物牲畜相克,竟然从来没想过是人们不想种,甚至还要焚烧快要可以收获的玉米地。
权城抱头坐在官衙后院的门槛上。
有人在权城身边坐下,隐隐有铠甲的摩擦声。权城低头看到靴子,陆相晟。
“张珂回报,说权道长出城转了一圈。我来看看。”
权城没抬头,抽抽鼻子,用浓浓的鼻音道:“陆指挥公务繁忙,不必分心给我。”
陆相晟笑一声:“权道长到城外看到什么了?”
权城沉默很久:“火烧玉米地。大家不爱种三作物。”
“张珂有解释吗?”
权城依旧团着,吃力摇头。
“租子。租子从来只收麦子,如果种了三作物,交不上租子,要怎么办。”
权城倏地直起腰,瞪着红肿双眼震惊地看陆相晟,原来所有的原因,竟然是——租子???
“可是!摄政王不是下令免除右玉三年租税,种植三作物免六年!”
“百姓不信。”
陆相晟很淡然,权城惊得无以复加。
是,百姓不信。所有的减免,一概不信。
“前半年说减,后半年照交的事,太多了。”陆指挥一身戎装,坐在权城身边。刚刚训练回来,脸上还有汗。夕阳余晖在他英武的脸上镀一层金,映得目光清澈威严。
“那!”
权城刚想争辩,又愣住。那什么?能怎么样?
陆相晟慢悠悠道:“权司监,我们,是外来的。”
权城愣愣地看陆相晟。陆相晟看向远方:“权司监,天雄军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右玉原本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原来的右玉人难以接受,不是很正常么。”
陆相晟站起,低头微笑:“权司监一心记挂耕地,想是没有看到右玉城门外的大石碑。摄政王殿下亲笔写的祭文。右玉一个小城上下一心,扛鞑靼大军七个月,老实说我不知道天雄军做不做得到。权司监应该去看一看。”
陆指挥用右手,拍拍权城的肩。
第113章
权城坐在床上, 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早, 做完日诵早课,特地换了莲冠法服四方履佩慧剑,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
陆相晟值夜一晚,从城门下来,迎面撞上权城, 惊得瞬间清醒。
权城和他从一见面, 便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说是个道士, 短打芒鞋的倒更像个农人。然而, 现在沐朝阳, 踏晨风,衣袂飞舞的谪仙似的人物,把陆相晟一个哈欠生生堵回去。
陆相晟就那么张着嘴看权城风仪非凡地走来。其他军人看着权城,也才想起来, 这位道长是皇帝身边的大人物,是钦天监的司监。
权城抱着慧剑, 表情肃穆, 走出城门,立在右玉石碑下。
自己竟然没有看见。
权城低头忏悔,为何没有看见?师父要骂他的。修道人最忌偏执,自己偏执, 只看种子, 只看耕地。若一进门便看见这石碑,何须等陆指挥点拨才顿悟。
权城对着石碑一揖。
摄政王殿下亲笔写下雄文, 祭奠右玉军民,赞美右玉豪迈的血性,提醒世人,这血性当永存与右玉,永存于华夏。慷慨卫国,御敌边关,虽九死不改此志。
权城默默在大石碑前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祭奠祈祷仪式。扛着锄头镰刀准备出城的农人都围着权城,看他跳舞一样地舞剑。俊秀瘦弱的小道长鹤氅翩翩,剑锋凌厉,舞姿逍遥洒脱。
祭吾故人。
祭吾国人。
祭吾……天地。
陆相晟上城门,看权城舞剑。他笑一声,小道士虽然神经兮兮,胸中有天地,亦懂得敬畏天地。
陆相晟吩咐张珂:“去城门外疏散一下人群。”
张珂领命下城楼。
权城不知道自己在右玉造成轰动,越来越多的人涌出城门想看道长,全都没见过这种盛装的打扮。张珂领着人疏散人群,权城终于完成仪式,双手握阴阳鱼,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右玉。
陆相晟趴在城门上,支个胳膊看完全程。
以前没发现道士跳大神这么好看?
权城抱着慧剑进城门,衣袖飘飘仿佛飞走的。围观的人眼睛跟着他走,权城端庄肃穆,浑然不觉。张珂领着人过来轰:“去去去都忙去,堵这儿做什么!”
权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回房换了短打芒鞋,卷起袖子,扛着借来的锄头,混在出城的人群中走出城。他自己徒步走到昨天到过的军垦地,首先收拾玉米地。巡逻的士兵以为他是搞破坏的,权城举起手:“不是,我是来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张珂从后面小跑过来,巡逻的士兵立正:“旗总。”
张珂点头:“这位是从北京来的权道长,专门管种地的。他来看看咱们的军垦地还有救么。”
巡逻士兵离开,张珂抹抹汗:“刚才人太多,我没找到您。这是陆指挥的腰牌,您随身挂着,右玉不会为难您。”
权城道谢,接过来挂在腰上。张珂瞧他的打扮,心里可惜,还是刚才那套盛装好看,广袖宽袍,都感觉不像在走,像在飘,羽化登仙似的。他嘴上说道:“权司监莫怪,你跟他们讲钦天监,他们不一定明白是做什么的。所以我才说权司监是管种地的。”
权城诚恳:“不,钦天监看天时,看天事,的确也是管种地的。”
然后权城不再多说话,低头锄地。今天看了玉米地,还要看甘薯和土豆。过一会儿一小队士兵过来帮助右玉的鳏寡收麦子,跟权城的地邻着。
权城想起来,陆指挥声音沉沉道,我们是外来的。
也许陆指挥让河北兵们帮助右玉修缮房屋耕种土地也是缓和关系的方法。陆指挥有心,足可镇守一方。权城干活利索,心里却还想陆相晟英星入庙的事情。数月前,金兵围京时他见到另一个年轻将军,标准的擎羊入庙局面相。擎羊入庙,又称羊刃入墓——狡诈残忍,横立功名,夺权欺主,为立大功业,能忍大苦难。
那个将军,他现在应该已经破相了。
邬双樨脸上的疤有些痒,他用手指挠一挠。脸上的疤让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有点狰狞。原本皮相英俊至极,所以他现在有种奇妙的战栗的俊美。连续数日大雨,让辽东兵苦不堪言。湿热天气穿铠甲,皮都要烂掉,只能脱了。
祖松难受得发狂,邬双樨未见一句抱怨。白敬和研武堂保持联系,今日又收到陆相晟的驿报。行军至襄阳府与南阳府之间,白敬问斥候:“高若峰去哪儿了?”
斥候回答:“现仍未动,似在做决定,是否进陕南夺西安。”
白敬不必看地图,地图皆了然于心。他现在最担心高若峰转进河南,进陕南或者山南都可以。必须让榆林卫,太原卫,右玉卫联合起来诈高若峰一下,逼他下定决心夺先。一旦进入秦岭,只能走子午谷。
邬双樨站在白敬身边:“高若峰走子午谷,白侍郎得矣。”
白敬捏鼻梁:“就怕他不上当。张献忠不说,李鸿基不好骗。李鸿基一直意图河南,他若进河南,将是大晏心腹大患。”
天气潮湿,搞得邬双樨不光脸上的伤痒,背上脚上的伤痒得钻心。他生生熬着,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来。白敬脸色越发没有人样,他手上缠着一枚火红同心结,一直攥着,大约是哪个女子送他的。邬双樨明白的很,他心里一直念着李在德的名字。念一遍,心里便柔软地有了支撑,无所畏惧。
他可以为了他所向披靡。
白敬站在雨棚下,一捶桌子,提笔给西北军镇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