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完本——by 胶东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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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在德拼命摇头,一只手攥着邬双樨的领子怕他跑了,一只手急急忙忙摘下眼镜,谨慎放进小锦盒,最后一转身,深吸一口气,扑进邬双樨怀里仰头咔嚓一咬。
身经百战的小邬将军差点喊出来:你真咬啊!
李在德咬了邬双樨嘴唇,然后轻轻一吻。
邬双樨紧紧搂住他:“你放心,我是不会死的。”
李在德扒着邬双樨不放手:“我在工部偶尔能听到点风声,他们当时说进关的关宁铁骑伤亡过半,我一听差点昏过去。我知道你的性子,冲锋陷阵不让人。我急得没办法,跟兵部打听,兵部被摄政王收拾得半死知道得不多,工部虞衡司蒋郎中提醒我可以去研武堂问问,我下不了决心去鲁王府,我害怕问到,问到……”
“有我的阵亡名单。”
李在德踢邬双樨,邬双樨站直了,挨他一脚:“原谅我,让你忧心成这样。”
李在德抽一下鼻子,捧起邬双樨的手:“我看看你的手,刚才我看到……”李在德一看邬双樨的手,眼泪蹭蹭往外掉。邬双樨十个手指的指甲都掉了,还没长好。
“爬山爬的,倒也没受别的伤。”
邬双樨安慰他。
李在德揪住邬双樨火色的麒麟赐服,说不出话来。邬双樨拍着他:“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还得一身赐服。”他岔开话题,“老王爷怎么了?生病了?”
李在德抽噎一下:“高若峰被抓进京,我爹很高兴,说活该他受寸磔之刑。他去观刑,回来就病倒了。我爹说……太惨了,太惨了,一千五百六十刀,高若峰一声都没出,是条汉子。”
李在德喃喃自语:“不该这样。不该烧仁祖皇陵,不该有寸磔之刑,不该,不该,不该犯上作乱,也不该有饿死的人……”
邬双樨拥着李在德,久久沉默。他目光看向虚无的辽远,
研武堂啊……
老王爷在屋里喊:“李在德!你有没有给小邬倒茶!”
李在德应道:“我招待可周到了!”
邬双樨无声大笑。
高若峰受寸磔之刑时,摄政王进了太庙。
摄政王进太庙不让人扶,被门槛狠狠绊倒,摔在地上。摄政王也没起来,直接膝行上前,跪在列祖列宗灵位前。
他发现跪在太庙里,能想清楚很多事情。想太祖皇帝,想太宗皇帝,想景庙,想成庙,想他自己。他在祖宗灵位前,敬畏又平静。身后有小小动静,摄政王耳朵一动,小小的,属于小孩子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小皇帝膝行过来,靠着摄政王。
“六叔,捉到高若峰,就好了么?”
“捉到他,只是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小皇帝难过地沉静着。摄政王搂住小皇帝:“要记住他,不要恨他。”
小皇帝想起在午门上居高临下看到高若峰,也是高大的样子,被五花大绑,跪着也腰背挺直,仰头大笑。
小皇帝点头,复又想起六叔根本看不见,于是出声:“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烈跪在偏殿复命:“受刑完毕。”
摄政王肃穆,周烈补充:“一声没出。”
摄政王长长一叹。
小皇帝年龄小骨头软,跪不久,摄政王让富太监送小皇帝回宫,他继续在太庙跪着沉思。反正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就一直那么跪着。又不知多久,偏殿响起轻轻的声音,这是王修。
“什么事,一定得你来。”
王修一犹豫,小心翼翼:“高若峰的骨头,被收走了。”
摄政王笃定:“白敬收走的。”
王修一惊,然后膝行过来,仔细观察摄政王,看他不像生气。白伯雅干这事着实有点冒险。摄政王沉沉道:“刑也受了,人也死了,可以了。”
王修不再说话。夜色幽深,烛火明灭,映照摄政王的脸。
可惜到最后,也没亲眼看到高若峰是个什么模样。
高若峰最后只剩一把骨头,吊在刑架上,左右摇晃。白敬站在远处看着,无论什么人只要一死,只剩一副骸骨。没人给高若峰收尸,这样罪大恶极之人,最后也就是往城外一扔。当初在汉中,白敬差点抓住他,他举着火把纵马飞奔,回过头来得意大笑:白侍郎,后会无期。
还是后会了。在子午谷,高若峰被绑着,一样大笑:白侍郎,我如一条恶犬撕咬拼杀十年,不过是为了活着。到了京城受刑死了,剩了骨头和内脏,往乱葬岗一扔,便宜了真正无家可归的恶犬,倒也不错。
京营发现悬尸示众期间,白官人一直不远不近站着。
示众完毕,要把尸骨解下来扔了。白官人面无表情地,把高若峰的尸骨收走。
京营的一个队长想问,另一个按住他,摇摇头。
“别管。”
王修劝着摄政王离开太庙。
“列祖列宗看着你,你何必一定要跪在他们面前。做出一些功绩,他们一样看着。”
处决了高若峰,一点喜悦都没有。坐在马车里,摄政王沉思,王修并不打扰他。
“现在什么时候了?”
王修叹道:“已经深夜了。”
摄政王突然问:“你明天当值不当值?”
王修一愣,怎么问自己?只好回答:“不当值。”
摄政王没说话。王修观察摄政王隐隐有生闷气的迹象,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自己不当值老李生什么气?
陆相晟名义上是研武堂教授,倒真的是第一次进鲁王府。大奉承引着他,他突然弯腰捏了捏书房门前正对的菜地泥土,感慨:“好土。”
进入书房,空空荡荡,一应装饰罩格都无,雪白墙壁上对着张贴大晏全图和坤舆万国全图,一侧摆着仿马援“聚米为谷”制作的木盘模型。聚米太贵,换成聚沙。第一个进研武堂的是周烈,周烈很高兴地一抱拳:“陆指挥,久闻大名!”
陆相晟连忙还礼:“在右玉多得周将军照顾。”
第二个来的是曾芝龙,一身泰西打扮,伸手一拍陆相晟的肩:“陆指挥,我是曾芝龙。”
陆相晟当然知道曾芝龙,他够出名的了。于是陆相晟也一拍曾芝龙的肩:“久仰。”
接下来是白敬。白敬和陆相晟经过子午谷一役,有同袍之谊,不用刻意寒暄,只是互相笑笑。白敬身体不太好,眼缚黑纱,面无血色。半个太医院的会诊结果:白都督这是伤了底子,除了好好养着,没有别的办法。
周烈很欣赏陆相晟,虽然是个文官,风采昂扬,意气风发,能穿行万丈风浪而似闲庭信步。又遗憾宗政鸢不在,否则气氛更热烈。聊起西北,聊起右玉,陆相晟颇为自豪:“今年麦子收成还是可以的。可惜玉米被人烧了大半,不过土豆红薯都长得不错。”
白敬问道:“土豆红薯我有耳闻,适合西北气候么?”
陆相晟点头:“其实相当适合,土豆在右玉长得最好。如果百姓能相信种植玉米土豆红薯真的可以六年不交租,充饥的食物是肯定够的。”
曾芝龙感慨:“没想到症结在这里。”
白敬思量,摄政王一脚踏进书房:“都来了。”
四个人起身向摄政王作揖,摄政王盛威肃肃地径直走到自己书案:“今天只是互相见见,随便聊聊,不拘礼。”
王修跟在后面进门,笑吟吟地跟四个教授打招呼。李奉恕沉着脸仔细听,王修跟所有人打招呼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客客气气,毫无异样。
包括跟陆相晟。
陆相晟好像也不是很记得王修了,回礼更客气。
王修坐到摄政王身边,准备好随时代笔或者代念。他观察到老李面色缓和,没刚才那么暗地里剑拔弩张的。王修不动声色,虽然不明白哪里又惹了李奉恕,不过这事总算过去了。
四位教授难得聚在一起,海阔天空畅聊着。只有曾芝龙没去过西北,也只有曾芝龙算得上是真正的海面水师。宗政鸢勉强算半个,他又不在。聊来聊去大家都熟识了,又讲到西北屯兵。白敬从怀里抽出宗政鸢的《屯田议种疏》,直言:“宗政将军的建言,对我十分有用。”
曾芝龙笑:“这也算宗政将军与会了。”
右玉有起色,陆相晟非常乐意分享经验。摄政王用手指敲桌面:“白卿说吧,想怎么做。”
白敬坐直身板,面色整肃:“臣这几年与高若峰交手,彻底体会了为什么说自古秦人多剽悍。陛下与殿下心怀仁慈赦免了被俘的两万叛贼,这两万叛贼目前押在西安府,连吃带嚼在西安府都是个问题。臣上书想巡抚陕西,一是要代天巡牧,察访陕西弊端。二是……臣想把这两万人领回他们陕西老家。他们仍旧是天子之民,也未尝不能是,天子之兵。”
摄政王点头:“你是想募集陕西青壮屯田耕战?”
白敬停顿一下:“臣这几日卧床,随手翻书,就翻到《管子》。管子对齐桓公说‘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臣初读觉得管子满口胡言,后一思索,竟觉得醍醐灌顶。大旱大涝时,‘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雇佣家无恒产之人做工,以做工报酬代替赈灾,岂不是比仅仅下发赈灾粮要强一些?”
摄政王敲桌面的手指一停:“西北饥荒久矣,灾民瘦骨嶙峋,能做什么?”
白敬坚定:“臣曾经到过汉中,知道灾民惨状。一切尚需循序渐进,活计可从最轻的算起。捡柴能换食物,抬石头能换食物,到修筑军营整治屯田都可换食物。赈灾粮下发从来都有弊端,发不发得到灾民手中臣也有疑问。臣已经拟定一套革除弊端之法,呈给殿下,若殿下同意,臣的赈灾办法,定能对灾区灾民大有裨益。”
曾芝龙费劲琢磨半天:“把青壮劳力拉到一起种地训练,其他羸弱妇孺可做工换食物,如此即能恢复耕种,又可……又可……就是让他们没精力闹事呗?”
白敬抓住双膝上的衣襟:“殿下,秦人多善战,他们闹事也是被逼无奈。陛下殿下多体恤,秦人亦可为帝国最忠诚的战士。”
摄政王点头,继续用手指点桌面:“你也想要建军。想好名字没?”
白敬立刻道:“秦军。”
摄政王平静地了然,王修却恍若闻惊雷。
老李曾经玩笑,轻兵营,天雄军,下一步秦军是不是该来了。
秦军——真的来了。
第118章
白都督顺利平定高若峰叛乱, 京中举行盛大佛道法会。礼部送来法会章程, 循例是各寺院道观和尚道士念经做道场转城祈福。王修给李奉恕念,李奉恕只是听着。
王修觉得稀罕,他土生土长胶东人,每年京城法会只是听说过。原来还要转城祈福?他一进京就是国丧,京城一直死气沉沉, 从来没有热闹过, 念着礼部的章程, 难免也有雀跃。李奉恕听出来了, 面上泛出微微笑意。他想起自己做皇子时的北京, 夏天法会最热闹,连吃带逛,他一个人能徒步走完东西城。然后又想,那个时候, 王修在做什么?苦读?务农?
王修发觉李奉恕握住了自己的手。老李自从目盲之后,心思愈发细腻, 偶尔还有点作, 把王修磨练出经验,此刻他沉着应对,反握回去。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要企图去琢磨明白老李在想什么。
正念至京营和皇城戍卫司的保卫轮值措施, 工部匠造局的人来了。大奉承一脑门子汗:“殿下, 都事,匠造局送来铁枪, 是让他们进来还是在前院等?”
王修道:“那把枪进得来吗?就在前院等。”
李奉恕起身:“去前院。”
王修翻出当年太祖“匹马单戈”记录,太祖征战天下的长枪清楚记录着“丈六尺五(约五米)”,四十六斤。匠造局一看送来的尺寸都懵了,这也太长了。而且四十六斤,重量超过实战长兵器的极限。上马作战单臂挥动四十六斤,得多少膂力!匠造局全力开弓,按照王修送来的尺寸完美复制,两个大小伙子扛来鲁王府。
王修跟着李奉恕来到前院,一看那个竖着的长枪也傻眼,怪不得当时匠造局那个表情,太长了!
黑沉沉的铸铁,没有纹饰,没有长缨,肃杀悍厉,专为杀人而生的长枪——太祖的枪,当年陪葬孝陵的帝王枪的样子。
早有人把飞玄光牵出来,李奉恕一只手拎着长枪,翻身上马。神勇无匹的巨大骏马,长而凌厉的枪,摄政王拎枪立马,在场的人心里不明地悚然。
王修感觉到自己在战栗,那时候……横扫天下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子的?
大奉承领着所有下人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李奉恕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笑了。
“都跟我说祖制,祖制。好啊,恢复祖制。大晏立朝时,武官可比文官地位高。”
王修也想跪,李奉恕转脸面向他:“太祖说了,文官拜天子,武官不下跪。”
王修上前两步,仰慕地看摄政王。李奉恕攥着丈六尺五的长枪,低声道:“太祖和太宗其实都是骑枪兵。我们都忘了太久了。”
白敬俘获高若峰,天子赐宴,握着白敬的手,大声道:“白卿乃真国士!”白敬归还了摄政王的玄金雁翎刀,所以皇帝陛下钦赐御用镇寇斩马剑,剑身近剑柄处铸有铭文:圣上钦裁。
皇帝陛下当着群臣面道:“此剑所杀任何人,皆朕旨意!”
白敬双手高举斩马剑,谢陛下恩。
曾森不入宴,因此只是站在皇帝陛下御座后面默默看着。这把镇寇剑其实是摄政王赐的。他总有一天也会得到这么一把剑,但是,是千真万确皇帝陛下所赐。镇寇。曾森反复想这两个字,直勾勾地盯着白敬手中镇寇剑,几乎不眨眼。总有那么一天,自己跪在这里,双手举着自己的镇寇剑。
我必将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