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完本——by 金陵十四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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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不眨地紧盯电视屏幕,谢岚山无端端地感到寒冷与恶心,这种难受的感觉一直爬进骨头里,令他四肢死僵,血液凝固。他取了一只背包,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带上一把匕首,又将从陶龙跃那里缴来的枪藏在了腰间。
沙发上的臧一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看见了那把枪,一个激灵把自己彻底弄醒了。
新闻内容听了大半,大约也猜出了对方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唉声叹气地摇着头,感慨道:“好惨啊……”
见谢岚山收拾完东西即要出门,惊骇地问道:“这么早就出去了?”
“我打算去找你认识的那个阿夏,她既然跟着T姐混过一阵子,清醒之后应该能透露了一点消息。”
“要我跟着一起吗?”
“不用。”
“你是要去找那个毒枭吗?”
“我的爱人可能落在他的手里了,我必须去找他。”一双漆黑的眼睛依然带着排斥,分明提醒:别管你不该管的事儿。
“不止吧……”对方面色不善,瞧着煞气浓重,臧一丰总算是道上混的,还有点眼力见,及时闭了嘴。他说,“我昨儿给你买了点消炎药,就放在灶头边上,你的伤不能去医院,好歹自己上点心吧。”
脚步已经迈出去,又滞住了,谢岚山回头望着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尽可能变得友善一些:“这些天承蒙照顾,钱我会还你的。”
同处这些日子,臧一丰也算瞧明白了,这人实在矛盾,时而瞧来恶劣透顶,时而又悲天悯人得像个菩萨,活像被人左右撕扯,旁人看着都觉得他辛苦。门已经被谢岚山打开了,外头扑进来一阵爽利的风,臧一丰被这清冷新鲜的空气激了一激,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要是想为你的队友复仇,实在没必要去犯险吧,他们这么对你,难道不是活该么?”
谢岚山停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想地沉默半晌,然后返身去厨房,拿完药就走人了。
臧一丰一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直到人走良久,他忽然狠狠捶了一下床板,丧气不已。
待向阿夏打听完消息之后,谢岚山就搭了大巴离开汉海,去了爆炸发生地所在的城市。这里距离中缅边境很近,以他对穆昆的了解,这个变态喜欢亲眼看着网中猎物痛苦挣扎,他一定就潜伏在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黑暗中磨牙吮血,享受着复仇的胜果。
谢岚山此刻已经猜出沈流飞多半不在穆昆手上,不然他早让他在视频中露面,以此引诱自己上门了。
但他跟穆昆之间必须有个了结,你死我亡才是这个故事的终章。
这座城市与缅甸一河之隔,足够古老,街道却很整洁干净。满街都是小餐馆与小店铺,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十分琳琅。
犹如一块被磁极吸引的铁片,谢岚山一到夜晚,就出没于当地最下等的酒吧。他干过卧底这行,太熟悉毒贩们对视间的眼神暗号,一眼就知道谁兜里有货。
走进又一间酒吧,谢岚山故意拣吧台前的最显眼的一个空位坐下来,将沉甸甸的背包往吧台上一搁,使得整个吧台都轰地震了一下。
吧台后面站着的就是老板,伸手想去帮客人寄包,谁知手还没触到包上,谢岚山就已经冷声斥道:别动。
老板讪笑,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还试图与对方多搭两句。
“你今天是第一次来吧,以前都没见过你。”
“嗯。”
“你是本地人吗?我看着不像。”
“不是。”
“刚来?”
“刚来。”
“打哪儿来?”
“比这儿北一点的地方。”
“北一点是哪座城市?你的普通话太标准了,我几乎猜不到。”
“汉海。”
……
每句话都答得言简意赅,毫无表情,再健谈的老板也只能铩羽而归。
但每个人都看着他。一个能让同性激赏、异性垂涎的漂亮男人,又有一身栉风沐雨的浪子气息,酒吧里所有的视线都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身上。谢岚山满意于这样的目光,他就是要让穆昆知道,他来了。
结合阿夏给出的信息,谢岚山从一个贩毒的小喽啰那里打听出了红冰之源,也由此推断出穆昆的藏身地。
他趁夜色而行,本来只想探一探虚实,没想到却发现了失踪许久的凌云。
一间散发着霉味儿的小木屋里,凌云依旧穿着那身布满血污的衣服,脸上罩着黑色头套,脑袋颓唐地歪在脖子一边。屋子里光线晦暗,但能看见他身全是施虐过后的痕迹,惨凛凛的鞭痕,血淋淋的刀伤,好几处皮肉翻飞,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谢岚山在视频里见过凌云,他就是被折磨得这么惨。
四下小心侦查一番,确认穆昆与他的大部队并不在这里。谢岚山手起枪托落,打晕门外把手的穆昆手下,趁月色潜进木屋,来到被捆缚的凌云身前。
“凌云?”谢岚山轻唤对方一声,见凌云似乎听见呼唤动了一动,便小声而急切地说,“我来带你回家。”
他动手去摘对方的头套,没想到凌云忽然一下惊醒,狠狠地以头撞向了他的前额。
肩部伤口感染已久,这阵子持续低烧,冷不防额头被重击一下,顿时后仰倒地。他立即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动一动反倒加重了晕眩感,枪伤未愈的肩膀更是痛如钻心,只是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儿,眼前的凌云已经站起身,掏枪对准了他。
“阿岚,我是这么了解你,你比谁都坚定恪守着这声‘永不离弃’。”
对方自己摘下了黑色头套,谢岚山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被虐待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凌云”竟是穆昆本人。
身上每一处伤痕都是真实的,为了诱使谢岚山上钩,穆昆对自己够狠。
其实谢岚山走进第二间酒吧的时候,穆昆就得到了消息。
所以他乐得对外放出了自己的信息,他知道他终究是要找上门来的。他已经报复了蓝狐,没把凌云留在那个藏有炸药的仓库里一同等待灰飞烟灭,其实就是为了他。他已经等他等得够久的了。
一个潜藏于门外的人影飞一般蹿了出来,对谢岚山后脑一记重击,就将他击晕过去。
人影是穆昆一个手下,对自己老大邀功似的说了声:“妥了。”
没想到穆昆反手就给了他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他恶狠狠地骂道:“谁让你下手那么重。”
第157章 太阳背后一道门(8)
为了让沈流飞好好调养身体,段黎城特意找了一处僻静地方,远离尘嚣,与世隔绝。偌大一栋宅子没有网络,沈流飞倒也乐得清静,暂忘了世事,每日安心养伤。
身带各种搓伤,可能是白朔车祸留下的,头也时时疼得厉害。若不是为了找寻当年灭门案的真相,犯不上冒伦理之韪、触法律之界,接受这样的手术。所以到底人闲心难闲,他养伤归养伤,还是拜托段黎城找来了旧日的笔记本。
笔记本有个文件夹,里头集合着大量受害者是女性的案件资料。段黎城出门办事,沈流飞就端坐书桌边,一边仔细阅读屏上资料,一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腕。这些天他总是不自禁地重复这个动作,总觉得腕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手表或者手链?他低头看着手腕怔了片刻,还是想不起来。
手边放着一杯咖啡,一本台历,一本这周新鲜出炉的生活周刊。书桌对着窗口,抬头向外望去,能看见午后阳光笼罩田野,一种红喙翠羽的鸟儿落满枝梢,世界薄涂油彩,美得像油画上的田园乡村。
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这起编号为002的案子,受害人叫卓甜,是继他母亲之后第二个被叶深杀害的女性,也一样没被找着尸体。
这些资料来之不易,大多是他通过关系、运用手段从各处搜集来的,公安内部都未必知道。沈流飞认真阅读了卓甜的资料,发现这个女孩曾交往过一个男友。男人是个瘾君子,平日里劣迹斑斑,小偷小摸的事情干得不少。就在卓甜遇害前,这人还因藏毒被捕入狱,获刑两年半。
他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名字——
臧一丰。
这个名字没有带来额外的信息,一旦想得久了,疲倦与头疼反倒再次袭来。沈流飞关上笔记本,决定暂时休息一下,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生活周刊翻了两页,封面故事瞧来乏味,明星咨询不感兴趣,也就一部名为《风神大陆》的国漫上映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多看两眼,又乏了。
把周刊掷回桌上,沈流飞随手翻动起那本日历,往后翻动几页,冷不防发现下个月的日历被撕去了一页。谁会闲来无事撕掉自己还未经历的日子呢,他不理解。
再仔细看,便发觉台历有些旧了,像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沈流飞心中困惑,手指又不自已地抚摸起自己的左手腕。
忽然间,眼前掠过一张男人的脸。惊鸿一瞥中,他看见那人冲他微笑,一侧嘴角极漂亮地挑着,一双深长眼睛摇曳着两簇多情的微光,像黑暗中的憧憧烛影。
沈流飞当然认得这是叶深的脸。然而明明该是他深恶痛绝的一张脸,可他看着他却不觉厌恨,相反,他为他陡然心跳,心脏像炮弹亟待出膛。
越想越想不分明,沈流飞将视线投向窗外,一个女孩骑着车,恰从屋前的石子路上经过。凌晨时分下过一场雨,石子路面像淋了油般湿滑光亮,女孩车行不稳,一路水蛇游江般左扭右晃,只差一分就要摔倒了。
沈流飞脚蹬座椅,直接从窗口飞身跃出,在女孩摔倒前及时扶住了她的车把。他的大脑高级部位接受了移植,但小脑储存了白朔本人的肌肉记忆,以至于他如今运动神经相当发达,反应也出奇地快。
女孩抬头冲他一笑,两眼放光地连连道谢。
女孩的挎包口袋里露出一张电影票的票根,沈流飞垂眸看了一眼,淡淡问:“进城看电影,《风神大陆》?”
女孩惊异地瞪圆了眼睛:“你说的一年前的电影啦,我去看别的。”
沈流飞眉头一紧,忙问:“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女孩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个日子。
意料之外的一个答案,沈流飞完全怔住。
女孩连着唤了对方几声,都没得来回应,又赶着去看电影,所以跨车而上,骑车扭行而去。
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一股脑地全泻了过来,叶深那张俊美的脸再次浮现于他的眼前,锯割于他的心口。他看见,这个男人跪在他的脚边,将自己脖子上的子弹项链解下来,一圈一圈缠绕于他的伤手上。
他一边轻吻他的手心,一边轻声诉说:
记得我爱你。
记得要记得。
外出不到一个小时,段黎城就回来了。但他遗憾地发现自己还是回得迟了,沈流飞已经走了。
夕阳镀上窗外的田野,窗帘被风吹得款摆不止,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断地摇头,苦笑。
他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命中注定,无论其中一个人变成什么模样,另一个人总会因着本能,循他而去。
第158章 夜幕之绊(1)
谢岚山昏睡了三天,穆昆就在他床边枯坐着守了他三天。
他吩咐佣人替他清洗干净,换了衣物,又请了医生处理了身上多处创伤。肩伤因为他自己的潦草处置,已经感染了,需要切开排脓仔细清理。小拇指也骨折了,还得包扎固定。面对这些伤口,他为他痛心,更为他愤怒,仿佛最圣洁的雪上落了他人的脚印。穆昆从不认为自己这出离间计多么高妙难测,但就是这么个不堪细想的计划竟能让他的阿岚成为通缉犯,最终落得个走投无路、遍体鳞伤的下场。
中缅交界小城,仰赖近期天气一直不错,鲜花密匝匝地开得到处都是,花香扑满鼻腔。房间布置得极其雅致温馨,都令人瞧不出是个大毒枭的窝藏之地,穆昆坐在谢岚山的床边使劲闻嗅,越嗅越觉得谢岚山本人的气味比麝妖娆,比茗清冽,胜过人间一切馥郁。
谢岚山倦得极了,像是已经走得太远,太久,终于找到一隅栖身之地。他整个人静静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呼吸安稳绵长,一直没睁眼睛。
一双眼睛始终楔在谢岚山的脸上,穆昆在床边静坐良久,早被这明明不可闻的异香撩得心动不已,终于忍不住伸了手,轻轻拨开了他的额发。手指刚触上他的额头,便被烫得一抖,他立即把医生找了过来,质问对方为什么还没有退烧。
医生给谢岚山输了营养液与消炎针,又被穆昆骂骂咧咧地撵了出去。人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偷瞄一眼,他惊讶地发现,这个恶名远播、杀人如麻的毒枭,此刻望着病中的情人竟满眼蕴含着脉脉春情,粼粼春水,实是又肉麻又恐怖。
“还不滚?”穆昆低声斥了一声,医生吃不住这一吓,慌张跑了。
谢岚山短发时还不觉得,如今细看,才发现这张脸被长发衬托得俊美非凡,多情近妖,真的半分也不像那些持棍拿枪的臭警察。穆昆情不自禁地附靠近谢岚山,以手指为笔,时疾时徐地在他脸上慢慢描摹,总之,就是贪恋不够他细滑如脂的皮肤,他挺拔俊俏的鼻眼。
情到更浓时,他便低头去吻谢岚山的眼睛,眼球在他唇下动了动,好像一池春水被他吻得皱了。
“小沈……表哥……”谢岚山真就被弄醒了,自一场惝恍梦中勉强睁了眼睛,一见眼前人原来是穆昆,立即换了脸色,挣扎着要起来。
没想到四肢乏力得厉害,别说起不来,根本动不了。谢岚山颓唐地支起上身,又重重跌落下去。
“为了让你好好休息,我让医生在你的药里加了一些镇静剂。”穆昆微微一笑,又掂起谢岚山下巴,凑近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