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完本——by 金陵十四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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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岚山说:“我是来通知你,作为本案嫌疑人之一,你被限制出境了。”
“我也希望早日擒拿真凶归案,”限制出境会给公司运营带来麻烦,但李睿不以为恼,坦然应对,“配合警方调查破案,这本就是我们公民的责任。”
谢岚山头一偏,看了看李睿身后的巨大书柜,里面有约翰·迪克森·卡尔,也有克劳顿·雷森,都是密室之王,不可能犯罪的大师。
谢岚山摆正自己的视线,面向李睿,轻轻背诵出其中一本卡尔书里的句子:“这些夜妖身上的一点点邪恶都令人毛骨悚然,也许白天还不觉得,因为那时他们也许是温文尔雅的绅士,或是漂亮微笑的女士,但是到了夜里就变成爪子上溅着血的怪物。”
聪明人听得懂对方的弦外之音,李睿不慌不忙,微笑着说:“这些书都是我让同事们买的,茕立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是密室大师,毕竟我们就是干这行的。”
李睿很轻松地就撇清了自己的嫌疑,他猜想对方可能得到了某个新的证据,比如Tracy屋中他的指纹或者足迹,但对此李睿早已想好了托词,他是她的老板,也算半个朋友,登门造访根本不奇怪,公司里每个人都可能上过门,每个人也都可能留下自己的DNA。
“没错,每个认识Tracy的公司职员都有杀她的嫌疑,”谢岚山对他的解释表示赞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忽而眉毛一挑,话锋陡转,“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买两件一模一样的Gucci,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丛颖遇害当天穿的那身醒目的黄色连衣裙你买了两条,在不同的店里。”
“我小时候经历家庭变故,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我买东西都喜欢买两份,尤其是随时可能绝版的奢侈品。”
“那另一条裙子呢?”
“不知道,”李睿耸耸肩膀,“可能掉了,可能被人顺走了,可能我自己看不顺眼就扔了,你不能因为多买了一条裙子就抓我吧,一个案子宣告侦破,是须要决定性证据的。”
“我有决定性的证据。”谢岚山倾身向前靠了靠,刻意压低了音量说,“你应该一直想知道是谁在后花园留下了足印,又是谁烧了监控室,害你差点失去了最重要的不在场证明?告诉你,我们找个那个人了,不巧的是她正好看见你重新折回犯罪现场,在清理证据。”
谢岚山说这话时很笃定,尽管凌晨两点之后的监控内容因郞俪那把火遗失了,但像李睿这么精明狡诈的罪犯,一定会借取车之便重新折回犯罪现场。因为从犯罪时间上看,他在晚上11时30分后杀了丛颖一家,紧接着就装作与Tracy假扮的丛颖吵架离开了景江豪园,不可能来得及布设如此精密的一局。而他这样的人不会轻信任何人,一定会亲自确认自己交代Tracy布置的现场万无一失。
“你这是虚张声势。”没想到李睿端坐不动,从容不迫。高手过招,最忌自乱阵脚,他确实折回过现场,以此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断定这位谢警官准备了录音设备,此次一人前来就想套自己的话,李睿笑笑说,“如果你有这么重要的人证,你早就向上头申请逮捕我了,不是么。”
“好吧,你太聪明了,我讹不到你。”谢岚山面露懊恼之色,当着李睿的面拿出自己带来的微型录音器,忿忿关上,拍在了面前的大理石办公桌上,“那个女人在丛家后院停留的时间不够长,离开之后你才回来重新布置的现场。”
李睿笑了,笑得惬意又自得,一切皆如他所料。从警方会第一时间怀疑他是凶手,到排除他的嫌疑另觅真凶,再到Tracy“自杀”嫌疑重回他的身上,与他交手的这些人始终没有证据,只能被他玩弄股掌之间。“黑白未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书名,围棋讲究的是攻彼顾我,杀人之后,这场游戏才真正开始。
有趣极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李总这么聪明,”谢岚山人往后坐,向李睿扔出一份呈阳性的尿检报告,“那个烧监控室的女人还是个瘾君子,非法持有毒品,至少三年刑期。你猜猜看,如果我与她做个交易,答应消除她的劣迹记录,并且承诺不再追查她非法持有毒品,她的记忆会不会产生一点偏差,会不会碰巧就从后院的窗户看见了你在重新布置犯罪现场?”
李睿的脸色微微变了,谢岚山的反应大出他的意料,他完全没想到一个警察会说这样的话:“你是警察,你不可能——”
谢岚山突然倾身上前,一伸手,极其粗暴地压在了李睿的后颈上——李睿试图把头抬起来,但对方的手掌重抵千斤,两个男人角力对抗,他一次次被捏着脖子,强行按压下去。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只要能确认杀人者会受到他应得的制裁,我不介意用些非常规手段。”谢岚山压着李睿的脖子,以自己的眼睛向他逼近,如志在必得的猎食者,冷冷盯视着猎物慌乱的眼睛。他毫无温度地上扬嘴角。一个好看的男人,一双好看的唇,这点艳色的笑容是洇出来的,像从已经冷透的尸体上洇出的新鲜血迹。
谢岚山附在李睿耳边说,以恶制恶,以杀渡人,这才是我的人生哲学。
只是这一眼,李睿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同类。只有同类,才会在笑着的时候从眼底泄露出这样的情绪,冷酷,嗜血,黑暗弥漫。
放开李睿,谢岚山微笑着站起身,倒退着离开对方的办公室。
“所以很快我们会再见的,那个时候……”谢岚山食指并住中指,拇指与这两指垂直,扬手做出了一个非常潇洒的以枪爆头的姿势。然后当着李睿的面,他又以这两指摁压在唇上,朝接替Tracy的秘书小姐,朝Emily,朝公司所有向他投去爱慕视线的女职员抛出飞吻,转身,扬长而去。
第33章 斗智(6)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李睿从门外进来。这是他的住处,他刚刚在外头打了一个电话。李睿显得过于谨慎,直接了当地对沈流飞说,“能不能把手机关了,我不希望我们的谈话被录音。”
当着李睿的面,沈流飞摸出手机,关了机。
李睿朝沈流飞身上打量一眼,仍显踌躇戒备。
“你要搜身吗?”沈流飞有点不屑地轻笑,摊开双手,作出任对方检查的样子。他用行动向李睿保证,自己没有带额外的录音设备。
这是一对一的较量。再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反倒会让自己的气势落下风,李睿保持礼节地笑笑,抬手往沙发上一请:“坐。”
见沈流飞落座,他说:“昨天接到你的电话,我到现在都觉得很惊讶。”
自那天在办公室里与谢岚山惊心动魄递对峙一场,李睿一直等着对方再次上门,没想到先来者却另有其人。所以他特地准备了一番,洗了脸,刮了胡须,穿上最体面金贵的西服,每一发梢都梳得整齐仔细,光可鉴人。
他精心打理着自己的外表,像披盔戴甲,准备迎接一场战争。
“我不是为灭门案来的,至少不全是。”沈流飞向李睿递出一本书,他的《黑白未错》,“我才知道她是为了你才来上我的课,丛颖是个很出色的学生,聪明又有灵性。”
李睿听不得这个男人夸赞自己故去的女友,他还是认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他伸手将书接过来,搐动嘴边的微笑,尽量装得无所谓。
“不打开看看?”沈流飞说。
“我看过了。”事到如今再没有狡辩的必要,信了对方没有偷偷录音,李睿大方承认,“你的每幅作品我都喜欢,每本书也都想要收藏。”
“这样我们的谈话会更容易进行。”沈流飞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来是为另一件案子,前几天我去走访你父亲的老友,从其中一人那里得到一点线索,所以我有一个推测,当年那起车祸不是意外,也不是你父亲自杀骗保,他是被人谋杀的。”
李睿眼睛大睁,提及这个旧案,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痛苦自眼中闪逝,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了,现在再提还有意义吗?”
沈流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我还有一个推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杀你父亲的人就是丛志明,是他用扳手拧松了刹车油管接头处的螺丝。你父亲在撞车前拼命踩刹车,可这种真空油泵助力刹车,当油漏光时刹车就会失灵,最终他在绝望中与一辆集卡相撞,他的那辆车被挤压得粉碎,你父亲当场死亡,现场惨不忍睹……”
沈流飞对当年那起车祸调查得非常清楚,每个字都鞭打在李睿的心上,又准又狠。
“够了!”到处是血、碎肉还有红红白白的脑花,那血淋淋的场景重现眼前,李睿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有了一种呕吐的欲望。好一会儿,他才缓过一口气,冲沈流飞笑笑,“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当然记得。我想你精研犯罪题材的小说,就是为了实施一起完美的犯罪,为你父亲报仇。”沈流飞抬眼环视四周,与他的办公室一样,李睿家中也全是推理小说或犯罪题材的艺术作品,“至于现在这家颇成功的密室设计公司,可能只是无心插柳吧。”
李睿微笑,耸肩,一语不发。
“我猜一下你把凶器扔去鹤美术馆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丛颖的抵抗,指甲缝里留下了你的DNA,你担心留下证据,只能在仓促中砍掉了她的双手,伪装成我画中的场景。二来是你认定她跟我有染,想嫁祸给我。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指示Tracy去,这样就不会留下你本人的监控录像,”沈流飞沉吟片刻,继续说下去,“是因为监控室起火在你们的意料之外,警察已经上门,她太紧张,不敢再带着凶器与死者的双手出门?”
“女人的胆子实在太小了,”李睿笑了,“而你不愧是我的偶像。”
“可能也是这个时候,你想到了要杀Tracy灭口,毕竟只有死者才能保守秘密。”
“随你怎么说。”李睿保持微笑,依然不认。
“可惜再完美的计划抵不过人心的变化,”沈流飞平静地说,“你真的爱上了丛颖。”
说话时沈流飞一直看着李睿,看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看他像一条戗毛直立、怒火万丈的狗,一翻柔软肚皮,却是肠穿肚烂,鲜血淋漓;看他像一个十赌九赢的赌徒,却在最后一把输得精光,永世不得翻身。
正如他与谢岚山最初的侧写,李睿对丛颖,爱恨交加。
“你的犯罪计划几乎完美,只有唯一一点纰漏,”停顿数秒,沈流飞说,“你杀错人了。”
“什么意思?”眼里的阴霾一闪而逝,李睿的脸色不太好看,却面露微笑故作轻松,跟沈流飞对峙,既劳神又劳力,他一点也不敢松懈。
“你杀错人了,丛志明或许该死,可丛颖不该。”沈流飞面无波澜,避而不答,只将自己带来的那本《黑白未错》再次递在了李睿面前,“你先看看这本书吧。”
“你以前确实是我偶像,但现在不是了。”李睿摊开书,潦草地扫了一眼扉页,就把这本签了字、写了寄语的《黑白未错》扔向了一边。
“你最好还是仔细看一下。”沈流飞很客气,但语气不容置疑。
李睿不懂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将信将疑地又将扉页翻开,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些寄语,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额头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连捏着书页的手也急遽抖了起来。
“你看见了什么?”沈流飞问。
李睿没有回答,头埋得极低,几乎埋进这本书里去,他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叽里咕噜发出一点怪声,听来悲怆不已,却难成完整字句。
“这……”良久,他才颤抖着开口,“这不是你的字……”
他在那些送给丛颖的玫瑰花束里,看到不少写着露骨情话的卡片,署名都是沈流飞,这个令他自惭的男人。
“那些照片呢?我看见她跟那些男人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她就是一个下贱的女人!”李睿突然失控地咆哮起来,“我甚至决定为她放弃为我爸爸报仇,可这个贱货居然背叛我!”
“这是郞俪的口供复印件,”沈流飞递上一叠文件纸,“这么做不合规矩,但很有必要让你亲自看一眼。”
那些秽传在这份口供里得到了澄清,刹那间,往昔的甜蜜与遭遇背叛的锥心痛苦,交替着在他眼前闪现,李睿又哭又笑,大喊起来:
“我没有杀错人!是丛志明杀了我的爸爸!他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资金周转不灵,向我爸借了很大一笔钱。我爸这人一向热心,对老乡几乎有求必应,可当他自己落难的时候,却没一个人愿意出手帮他!那时我家已经非常困难,要债的三天两头上门,我妈天天数落我爸,倒把自己气病了。可我爸没把丛志明欠钱不还的事情告诉我妈,他说我妈这脾气一定会上丛家大闹,老丛的老婆还在坐月子,生孩子的时候就血崩,这么闹对她身体肯定有影响,还说谁做生意都不容易,他会跟老丛好好谈谈,老丛也一定会体谅他的难处,把钱还了的。我爸临出门前给我看过丛志明的借条,可他出事之后,丛志明却对警察说,我爸是去向他借钱,他没借,我爸就自杀了。”
李睿满眼血红,痛苦地质问:“我爸怎么可能自杀!他半辈子热心助人,结果死后却被污蔑成自杀骗保的人!”
《棋经》里说善败者不乱,这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兼具棋手的擅谋与杀人者的冷酷,从未失败,也不擅于失败。但先前面对谢岚山,他的自信已经出现了一角缺漏,再由沈流飞说出真相,一直坚信的东西终于彻底崩塌,李睿濒临疯狂与混乱,反复嚷叫一句话:“我不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女,他们一家都是该下地狱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