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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完本——by 金陵十四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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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对方休养了几天,陶队长才与谢岚山上门询问情况,进门才发现,沈流飞已经到了。
尽管案子还有很多地方不清楚,市局尚未对外公布案件细节,但世无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参与过这个案子的鹤美术馆与市博物馆,都派来了些艺术圈子里的人,病房里还挺热闹。
唐小茉在爷爷病床前端茶送水,热情地招待客人,刚见到爷爷的时候她已经哭过几回了,哭得余音绕梁,哭得山崩地裂,这会儿已经好了,除了眼睛还有些肿,一张脸上只剩下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了。
这几位长发、异服,一看就有艺术家的辨识度,知道是警察办案,很识趣地先走了。
唐肇中身体恢复得不错,瞧着矍铄,只可惜长期在这么阴暗艰苦的条件下作画,他的视力急剧下降,单眼已接近失明状态。
听唐肇中回忆,这六年里他被辗转过多个省市,最后才又回到了离家最近的地方,对方可能尝到了这幅仿制版《洛神赋图》的甜头,本来还想让他再画一幅,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没再出现过。
陶龙跃按章办事,还是得问问案子,他先问唐肇中认不认识秦珂?
唐肇中叹气:“省美院美术馆发生那起火灾之后,那个男孩子来找过我,他情绪很激动,为他妈妈抱不平,但我没想到他会走极端,干出这样的事情。”
陶龙跃再问,认不认识张闻礼?
答案跟警方推测得很接近,唐肇中嗜画,张闻礼便骗他可以亲自临摹名家书画,然后用他的仿作去替换美术馆里的真品,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当美术馆失火之后,才意识到再不能被人利用。
陶龙跃又问,认不认识李国昌?
“只是听过。”唐肇中摇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咳嗽,“可惜无辜牵扯进这个案子,白白丢了一条命。”
沈流飞问得比陶龙跃更仔细:“唐老,你还记得那些绑匪的样子吗?”
老人家对绑架他的人一无所知,只说是一男一女。
沈流飞继续提问,既从模拟画像的专业角度,也是一个画家与另一个画家的业内交流,他想要问清楚这对男女的确切体貌特征。
老人回忆一番,还是说不清楚。
可能是不愿回想痛苦遭遇,谢岚山试着在一旁宽慰老人:“唐老,这位沈老师跟你一样是画家,他能帮你把绑架你的那两个人给揪出来。”
“女的高鼻梁,下颌微方,眉心有颗痣,男的长相憨厚,戴眼镜,不高,微胖。”老人家连连叹气,“就记得这么多了,别的实在想不起来了。”
唐小茉急了,冲沈流飞嚷:“哎,沈老师,我爷爷身体还没好呢,你能不能改天再犯你的职业病?”
沈流飞微一点头,大概也觉得不便打扰老人家休息,主动告辞了。
谢岚山跟着追了出去。
病房外,沈流飞对谢岚山说:“刚才出去的那几位里,有一位艺术经纪人,他想给唐老开一个画展。”
谢岚山都乐了:“这么快?”
想想,也对,而今文化圈和菜市场也没多大差别,所谓“功夫在诗外”,拔高画价不看水平看炒作,一个能以假乱真蒙混专家的画家,还牵涉了两桩大案,听着都了不得,所以还未等警方对公众公布案情,先听了点没坐实的风声的人,就上赶着来挖金矿了。
“唐老身体还没恢复,眼睛也快看不见了,唐小茉请我这个周六去她家,帮忙选几幅唐老的作品。”沈流飞问谢岚山,“一起么?”
谢岚山刚想答应,又想起来:“我先前答应了祁连,等这案子告一段落,要陪她儿子去游乐场。”
谢岚山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合适,具体哪儿不合适,又说不上来。
“你们……”沈流飞平平淡淡笑一笑,说,“挺好的。”
“这案子其实没完,我们在搜证时发现秦珂还有一部手机,在李国昌遇害前后几天,他频繁与一个陌生号码联系,但我们警方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了。他一个归国不久的留学生,这很不寻常。”谢岚山开始修剪这个案子的枝蔓,分析说,“杀人的是秦珂,盗画的是张闻礼,可绑架唐肇中、灭口保安、那日美术馆外枪击我们的人又是谁呢?是同一伙人,比如那位利益被触及的文物贩子T姐?还是……”
“还是,”沈流飞看着谢岚山,“其中有人是冲你来的。”
谢岚山没发表意见,直到沈流飞离开,他仍陷在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中,与那日在搏击酒吧感知到的完全相同——被蛇盯着的青蛙是会有这种令人寒栗的感觉的。
第60章 画皮(2)
唐小茉住的地方挺邋遢,不像女孩子的闺房,倒像男生宿舍,沙发上、床上全是衣服,还是奇装异服,也不知穿没穿过、洗没洗过,就那么乱七八糟地散作一片。沈流飞坐在沙发上,察觉出身后有异物,手一伸,便从腰背后摸出一只粉红蕾丝边的女性内衣来。他提溜这这件内衣,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唐小茉。
唐小茉一把从沈流飞手中夺回自己的内衣,没皮没脸地笑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忘收拾了。”
沈流飞也不便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坐着了,直接开门见山:“你爷爷的画在哪里?”
沈流飞被唐小茉引进唐肇中的书房,抬眼就看见墙上悬挂着一柄刀。
一个画家,妙手著丹青,情操也该往这上头陶冶,但唐肇中竟将一柄杀气凛凛的刀挂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出入必经,抬眼必见,不引人好奇都不可能。
沈流飞朝那柄刀走过去,微微仰头看着,听见唐小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拿手里看得更清楚,我替你拿下来。”
搬个凳子当垫脚的,唐小茉利索地爬上去,把刀取下来,递在了沈流飞的手里。离刀柄稍近的刃身部分较为狭长,往上则稍宽而略弯,乍看之下威仪霸气,掂在手里更发现沉得要命。刀鞘由犀角所造,上头雕有五爪龙纹,正面刻着“清平”二字,沈流飞把刀翻向背面,仔细辨认了上头的两排字,轻声念出来:“锋从百炼出,一将万古枯……真是好漂亮的刀。”
“拔出来看,更漂亮呢。”唐小茉从沈流飞手里把刀接过去,试图拔刀出来,可发现刀在鞘中卡得极紧,再怎么花力气也拔不出来。再加上刀本来就沉,咬牙硬拔几下她就憋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刀与刀鞘仍然严丝合缝。
看对方那费劲样子,沈流飞微微一勾嘴角,从唐小茉手里把刀接过来,手腕一震,轻轻松松就将那把刀拔了出来。
出鞘瞬间刀身似乎嘤嘤颤鸣,一时间刀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睛,果然是把锋从百炼的好刀。
沈流飞问:“这是谁锻的?”
唐小茉说:“爷爷的一个朋友,还是什么什么门的第六代铸剑师传人呢,要活到现在,能申请非遗。”
沈流飞将长刀归入刀鞘,感到惋惜:“已经过世了?”
唐小茉点一点头:“跟我爷爷一样,不懂逢迎,不会炒作,只顾着埋头锻他的好刀,衣饭生涯也没着落,日子一直过得很苦,后来生了重病,没多久就去世了。”
近两年,各种扶持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政策应运而出,一些老匠人的生存状况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早些时候,确实过得不容易。沈流飞自己就是画家,也是艺术文化圈里的人,太明白这个时代泥沙俱下,喧嚣浮躁,这个圈子里淡泊自持的那些人,越来越难以为生。
指了指一个插着许多画卷的画轴瓶,唐小茉又朝个大梨花木柜子一努嘴:“这些都是我爷爷存着的东西,他失踪以后,我都没舍得扔。”
拉开抽屉一看,都是画家的东西,有竹刻的毛笔,有超过一尺的古砚。唐家看似清贫,收藏的文房四宝却件件都是真宝贝。
里头有个以红丝带扎好的樟木画盒,沈流飞取出画盒,解开丝带,把里头的画轴给取了出来,缓缓展开。
“这模仿的是仇英吧。”沈流飞细细端详,眼里是激赏之色,唇角却绷得发紧。“明四家”的画价以仇英最高,如果这话被当做真迹,这薄薄一层纸,那就比镀金了还贵。
唐小茉叹了口气:“也算因祸得福吧,爷爷认认真真又默默无闻地学了一辈子,画了一辈子,却没想到因为这一件杀人案一举成名了。”
“还没有,要等警方对外公布案件细节,那时候你这门槛都会被记者们踏破。”沈流飞放下手中这幅仿仇英的作品,又取出一叠剪报看了起来,他问唐小茉:“你爷爷以前开过画展?”
唐小茉说:“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我爸才出生呢,我一次也没听我爷爷提过,问他,他还不高兴。”
那时候纸媒还没落寞,唐肇中唯一开过的一次画展,结果却被美术评论家们抨击得体无完肤,最后在艺术圈都混不下去了,不得不改行去当了美术馆管理员。
比起唐肇中的画作,沈流飞显然对这些旧日干戈更感兴趣,他仔仔细细翻看这些杂志、报纸,然后发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名字,李国昌。
李国昌是那些抨击唐肇中画技的美术评论家中最激烈、最刻薄的一位,也是最权威、最著名的一位,他本人还执牛耳于收藏界,经他这么狠狠贬损一通,唐肇中的画必然自此无人抬价乃至无人问价,几乎就等于判了一位画家的死刑。
沈流飞回忆唐肇中在医院里的话,他感到奇怪,他问得细致,唐肇中却答得含糊,按说一个画家,还是一个能够仿造出《洛神赋图》并以假乱真的画家,观察能力是他必然具备的,对于两个曾经挟持着他辗转各地的劫匪,没理由记不得他们的长相。
见沈流飞站着不动,眉眼凝结的模样特别严肃,唐小茉忍不住问:“沈老师在想什么呢?”
沈流飞放下手中的资料,将抽屉阖上,信口说:“想一个朋友。”一出口便真的想到,这个时间,谢岚山已经和宋祁连母子玩闹了一天,应该准备共进晚餐共度良宵了。
“什么朋友?谢警官吧?我早看出来了,你很在乎他。”看沈流飞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唐小茉一脸得意地笑了,“在乎人家就说出来呗,人家现在跟老情人吃饭呢,保不齐晚上就要干点什么事情,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啦。”
“有道理。”沈流飞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哎哎?不看画啦?”唐小茉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喊,但没用,人留不住。
游乐场之行说是约会不妥当,谢岚山没存这样的心思,他想的是一个缺失父爱的孩子,想带他去野一把。整个行程更像是一场亲子聚会,开卡丁车,进恐龙园,坐过山车……一直玩到夜色渐沉星光璀璨,刘畅对着他嚷:“谢叔叔,我饿。”
谢岚山很大方,带母子二人去了价格不菲的海鲜餐厅,冲宋祁连笑笑:“美食之鲜莫过鲍贝,想吃什么,随你喜欢。”
宋祁连翻着菜单,体贴地问谢岚山,是要蛤还是要螺。
谢岚山忙摇头:“你决定就好,我对贝类过敏。”
“什么?”宋祁连当自己听错了。
“真的。”谢岚山想起第一次去沈流飞家,半打生蚝就把他撂倒了,哪儿敢再造次。
“怎么会呢?”宋祁连当对方说笑,也跟着笑了,“你还记得我们大一暑假那年去海口吗,正赶上海鲜节,你跟老陶带着网兜耙子自己下水摸的海鲜,海虹海胆海蛎子,配上几札啤酒,最后全吃光了。”
值得怀念的不只是海鲜节,那是他们头一回以情侣的身份牵手。彼时谢岚山羞涩腼腆,指尖稍一触碰又缩回去,还是宋祁连主动伸手握住了他。陶龙跃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们执手而行,海边沙滩细软,天上星星一闪一烁。
宋祁连还想忆往昔,但谢岚山打断了她。
“真的吗?你确定?”谢岚山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这段记忆有是有,但特别朦胧特别缥缈,像清晨草间结着的白霜,似有还无,你还没琢磨过来呢,它就不见了。他笑笑,目光从宋祁连脸上移开,迎向了端菜送酒而来的服务员,“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记不清了,我现在真碰不了这些,一碰就喘不上气儿。”
宋祁连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看着谢岚山拔开白葡萄酒的瓶塞,替他们两个人各斟了半杯,他先观色,再闻香,品酒的姿势很优雅,也很专业。
露天餐厅,夜风清畅,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五颜六色的摩天轮,在夜色中徐徐运转,将整片夜空装点出一种童话般的奇异光彩。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宋祁连本该满心欢喜,但此刻她却坐在对面这个男人爆发出强烈的怀疑。
她想起高珠音流泪说下的那些话。
刘畅在旁边喊:“谢叔叔,我也想喝点。”
谢岚山抬手给他一记栗子,骂了声“小兔崽子”,然后就真给他倒了小半杯,嘱咐说:“悠着点喝啊,好赖是酒,别醉了,醉了你妈该骂我了。”
刘畅抿了口白葡萄酒,看着跟果汁一样,结果却并不好喝,他吐了吐舌头,突然仰起脸问:“谢叔叔,我爸爸没杀人吧?”
谢岚山没在这个小男孩面前提过李国昌的案子,宋祁连也没有,可能是刘明放接儿子过去的时候嘟哝抱怨的。谢岚山很自然地蹲在了刘畅的身前,平视着他的眼睛,以微笑宽慰孩子的紧张:“案子查清楚了,你爸爸没有杀人。”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父亲比天还高大,谢岚山深有体会。尽管他跟刘明放不对付,却不想毁灭一个男孩心中的偶像。
这样的谢岚山跟过去又没什么不同,一个最具道德感的君子,一个仁善温柔的骑士,宋祁连稍稍宽了心。跟谢岚山追忆往昔,他不热络,只能把话题绕回李国昌的案子上:“我看新闻,凶手已经落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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