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完本——by 金陵十四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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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馆厕所的凶刀与残骸,与灭门案现场情形一模一样的画,还有目击者千篇一律的与被害人关系暧昧的证词……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沈流飞,完全符合他们对凶手的侧写。
陶龙跃当机立断地掏了证件,来到沈流飞跟前,色厉词严:“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队长陶龙跃,现在对你进行口头传唤,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在黑暗中0 ">首页4 页, 浜弦黄鹦咨卑讣牡鞑楣ぷ鳌!?br /> 多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陶队长板起脸时,全无人民公仆的亲切真挚,一双眼睛犀利如电,脸部线条也绷得格外硬朗。还是很够唬人的。
但唬不到沈流飞。
“嗯,《刑事诉讼法》第117条,针对现行犯,增设了口头传唤的措施。”尽管公安已经找上了门,自己也被当作了犯罪嫌疑人,但沈流飞语调平缓,泰然自若,“同样,《刑诉法》也对‘现行犯或者重大嫌疑分子’进行了规定,七种情形,陶队长能否解释一下,我符合哪一条?”
陶龙跃语塞,没唬住对方,反倒被对方唬住了。以往遇见这种情况,哪一回嫌疑人不是乖乖跟着自己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这么个知法懂法的。
“如果我是证人,那么强制我到庭的只能是法院,如果我是犯罪嫌疑人,麻烦两位下次带上拘传证再来。”沈流飞一点没有配合调查的意思,扭头就走,“我还有约。失陪。”
谢岚山目光游移,又瞥到了第一眼看见的那幅画,上头的女人与鲜血,仿佛鞭炮的短短引信,经沈流飞其人点燃,瞬间炸得他整个脑袋东崩西裂。
忍着头疼,他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等等。”
沈流飞脚步一滞,刚回过头,谢岚山就动手了。
警校训练的时候,格斗擒拿都是家常便饭,陶龙跃与谢岚山闲来无事就切磋两下,前者永远负多胜少。陶龙跃一直知道谢岚山身手不错,在市局里算是头挑的,但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沈流飞身手居然也不错。
人跟离弦箭似的,“嗖”就出去了,谢岚山眼疾手更快,对准对方的手腕就拿捏下去,意图反侧关节,将人擒拿带走。
手指刚触上对方的手臂,谢岚山就小怔一下:一个画家,也就是手不缚鸡的艺术工作者,这手臂肌肉竟坚实得跟铁一样,一点不逊他们这些当刑警的。
那边沈流飞反应也快,明明谢岚山的手指都扣在了他的小臂上,又被他虚晃反卷一下,挣开了。
谢岚山手臂一展,又追上去,被沈流飞极灵巧地一个格挡,没抓着对方的要害部位,倒把衬衫扣子给扯掉下来。
同时后退两步,彼此相隔一个安全距离,两个人互相看着,空气里好像全是火星渣子。
谢岚山这会儿才注意到,沈流飞是有刺青的。一个非常夸张的图案从左颈一直延伸至胸口,甚至还可能刺了整整一条手臂,像凤凰或者别的什么神鸟。像某种图腾。
刺青约莫跟桃花一个颜色,深深浅浅的红,浓淡不一的粉,揉在一块,与一身雪白至晃眼的皮肤相衬,说不上来的妖冶艳丽。
低头看了看被扯开的衬衣与暴露出来的刺青,沈流飞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谢岚山,语气仍很平淡:“初次见面,也太热情了。”
陶龙跃意识到这个行为不妥,呵斥道:“阿岚,你干什么?”
“拒绝传唤,那就强制传唤。”谢岚山拧了拧手腕,关节发出“咔咔”两声。他无视陶龙跃,冲沈流飞嘴角斜斜一扬,竟有点娇嗔地说,“表哥,你就跟弟弟回去嘛。”
第12章 相见分外眼红(6)
陶龙跃粗中有细,料定这满嘴法理的沈流飞不简单,又怕谢岚山一事未平再惹一事,赶忙劝止:“谢岚山,别胡闹!”
这话还没落地,谢岚山又动手了。他爆发力过人,一记挥腿侧踢,直逼沈流飞的头部,沈流飞抬小臂阻挡,肌肉一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但到底劲儿太大,人往后退了一步,谢岚山趁势再攻,又以肘尖砸了过去。两人实战能力都很惊人,功架也都漂亮,直接拳来腿往地硬碰硬,看上去半斤八两,谁也轻易胜不了谁。
打斗的声音引来了一些人,一旁的陶龙跃也看呆了,完全忘了要拉架。
谢岚山一心要抓人,连使关节技,沈流飞见招拆招,挤压、碰撞了几回之后,他们各有一臂紧紧缠钩住了对方。两人挨得极近,以手臂互相制约,以腰力互相对抗,僵持不下间,谢岚山突然眉一挑,嘴一噘,脸就这么压了过去,要从侧面去吻对方的唇。
唇挺妙,鲜红丰满,但沈流飞完全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来这么一出,太匪夷所思,也太不要脸。
一张不兴波澜的脸终于起了变化,他本能地往后避退。
谢岚山抓住这唯一空隙,趁机脱出一只手来,摸出腰间手铐,一下就铐在了沈流飞的右腕上。
再想铐上另一只手就没那么容易了,谢岚山反应够快,直接把另一只手铐铐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咔”一声响,尘埃落定。
“兵不厌诈么。”谢岚山抬起左手晃了晃手铐,冲沈流飞笑笑,狡黠又慵懒,“这叫‘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沈流飞也看了看自己被铐上的手腕,倒不生气:“进展太快了。”
胜之不武,但不管怎么说,赢了就是赢了。一众围观者,有馆里的工作人员,还有刚接到报案到场的公安,谢岚山拉扯了一把跟自己铐一块儿的沈流飞,从他们之间走过去。他昂首挺胸,鲜眉亮眼,反正,自得如一只招展的孔雀。沈流飞挺配合,不羞不恼,任谢岚山把自己带出了鹤美术馆,带上了陶龙跃那辆金灿灿的宝莱。
回市局,陶龙跃开车,他俩坐后排。
太阳就快落下来了,嵌在两栋高楼之间,像在容器里打上一个蛋黄,能看着它渐渐沉底。车上,谢岚山不时瞥一眼身边的沈流飞,发现对方好像一点没动气,挺平静地目视前方陶龙跃的后脑勺,唇边还若有似无噙着一点笑容。
谢岚山不解:“你笑什么?”
“车太丑。”沈流飞淡淡说,“还有,你一会儿就该哭了。”
漂漂亮亮把人带回了市局,谢岚山才发现这句话还真不是讹他,这个人也确实有约。而且约的是他们市局的局长,也不知是两人是要讨论灭门案的案情,还是单纯的朋友之间小聚,总之,被他谢岚山搅黄了。
陶龙跃他们傻了眼,原来那位久闻其声的模拟画像专家,就是眼前这个一身花绣、还未洗脱杀人嫌疑的沈流飞。
不过人都带来了,该问的还是得问。谢岚山在办公室里挨训的时候,陶龙跃就在询问室里对沈流飞进行问话,他横眉,厉声,咄咄逼人,对方从头至尾从容不迫。
陶龙跃问:“你跟丛颖什么关系?”
沈流飞说:“她是我的一个学生。”
陶龙跃说:“有不止一个证人说,你们的关系很不寻常,很……暧昧。”
“我天生对人的负面情绪着迷,所以和她走得近了些。”沈流飞微微挑了眉毛,面色依旧冷淡,仿佛在问:这也不可以吗。
陶龙跃想了想:“你刚刚说‘负面情绪’,那姑娘有什么负面情绪?”
“她曾想在鹤美术馆里跳楼,被我拦了下来,”沈流飞停顿一下,“她男友的婚事遭到家人的激烈反对,职场上也碰上了‘性骚扰’,她想公开这件事,却遭到了恐吓与跟踪。”
“男友?”陶龙跃立即从文件袋中取出那张合影,放到沈流飞面前,“你见过丛颖身边这个男人吗?”
“没见过。”好像知道对方下一个问题要问什么,沈流飞补充说,“但我知道他创立了一家密室逃脱主题设计公司,最近就有新项目要问世。”
陶龙跃眼睛一亮,这是一个新线索,整个案子最开始他们怀疑的人物终于要显形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沈流飞的作案嫌疑,他继续问道:“案发时间是7号夜里11:30至凌晨12:30,也就是前天凌晨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干什么?”
“我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连着两场。”
陶龙跃不可置信:“大半夜的一个人看电影?有人能证明吗?”
仿佛陶队长问了一句多么蠢的话,沈流飞笑了一声:“电影院的红外监控,一般安置在荧幕前方,对着观众座位——我看电影喜欢坐第一排。”
“你这人怪癖还真是多。”陶龙跃撇撇嘴,转头对身边另一个负责记录的刑警说,“小梁,赶紧通知下去,去电影院调取红外监控。”
沈流飞喝了一口桌上放置的袋泡英式红茶,茶味不地道,略涩,放下一次性塑料杯,他淡淡一笑:“陶队长,茶不好就算了,车真的该换一辆。”
这人奇怪,明明看着很客气,很随意,但好像那点威严与自负已经丝丝入骨,不是盛气凌人那类,倒更令人自觉形秽。陶龙跃对着沈流飞就觉得不自在,他的眼睛狭长深邃,总好像要一眼将你洞穿。想到对方在美术馆里那种不配合的态度,不免又有点恼火:“刚才你大可以跟我们说这些,也不至于打一场。”
“我国法律规定,”沈流飞说,“公民没有自证清白的义务。”
“我国法律?”想到老子说过这人是留美的专家,陶龙跃不怎么相信地问,“怎么,你还是中国人?”
“以前是中国人,”沈流飞笑笑,“现在、将来,永远都是中国人。”
无话可问,陶龙跃正琢磨着要不要放人,沈流飞那边倒来了一个人——人未露面,只是一个电话,汉海市局的刑警们就都不自在了,好像马上要遭遇什么洪水猛兽。
沈流飞今晚约的不只是市局里的领导,还有声名赫赫的“刑辩第一人”,傅云宪。
陶军接的电话。他干公安大半辈子,统共跟傅云宪接触过三回,三回都没捞着好,且都记忆深刻,不愿再度回首。通常情况,检察院在傅云宪那里吃了瘪,扭头就得怪公安不谨慎,让钻了法律的孔子。
对方律师都来电话了,陶军亲自过来送人出市局。
陶军七八年前就认识了这位模拟画像专家,但中美相隔太平洋,一直也没见过面,两人的交流仅限于就一些复杂案情进行邮件沟通。所以,他看见沈流飞时明显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沈老师这么年轻。”
他甚至怀疑,多年前被他一口一个“沈老师”叫着的人,可能只是一个不及他腰高的孩子。
沈流飞抬眼看见陶龙跃,微一颔首,喊了一声,陶队。
见一脸褶子的老子管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叫“老师”,对方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陶龙跃看沈流飞就更不爽了,恨不得也像谢岚山一样,“活动活动”筋骨。
那边沈流飞签字办手续,这边谢岚山继续挨训。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这么轻佻、这么……”老陶没什么文化,斟酌半晌,用了一个最妥帖的字眼。
疯。
“你以前没那么疯过。”陶军也是真急了,“上回击毙那个卖肉户,惹得乱子就够大的了,这回再让人告一个野蛮执法、违规使用警械,你这身警服就脱下吧!”
陶龙跃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严重,还跟老子嘟囔:“不会吧?以前咱们办案不都这样么。”
“兔崽子还敢胡说?!”老陶怒骂小陶,脸都涨绿了一圈。他说,方才局长就在傅云宪身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提了一句:谢岚山?那个上了头条的干警,他怎么还在重案队?然后那位傅大律师就开了烟嗓,笑着说该清一清公安队伍中的害群之马了。
这个害群之马就是谢岚山。
短短一年时间,他就从缉毒英雄变成了害群之马。
“怎么不说话?老谢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敢做不敢当,孬种!”
老陶的暴脾气一捅开就收不住,越骂越凶残,陶龙跃听着刺耳,忍不住喊他一声:“爸——”
“局里没有爸,只有教导员!”陶军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儿子,转头又对谢岚山痛心疾首,“你穿上这身警服有多不容易?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你爸在天有灵,也肯定希望你继承他的遗志,踏踏实实当个警察!”
谢岚山从头到尾一字不发,每每听见他人提及父亲,他就觉得嗓子发涩。
以前挨训,谢岚山会翘着他那极漂亮的下巴颏儿,一副对任何批评都满不在乎的浪荡劲儿,但此时此刻,当他把这种劲儿都卸了,他就又变回了陶军第一眼看见的那个男孩。
当时,陶军跪在谢岚山身前,把谢佳卿留下的那颗子弹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个男孩刚刚失去父亲,因巨大的悲恸寸步难移,但神情依然坚毅,由始至终没哭一声。
男孩子不准哭,老谢说的。
“去看心理医生之前,把警械留下。”陶军心软了,叹了口气。
谢岚山掏出手铐,“哐”一声扔在桌上。
“证件也留下。”
谢岚山愣了愣,手僵在半空中。
“教导员,这事儿我也有责任,要罚就一起罚吧。”陶龙跃决定有难同当,伸手就掏自己的证件。
谢岚山一抬手,制止了陶龙跃的动作,他掏出了自己的人民警察证,将它轻轻安放在陶军面前。
“这是你原来领导的意思,为什么罚你,你自己清楚。”陶军最后说,“别让你爸的名字蒙羞。”
这个时候,沈流飞办完所有手续,准备离开市局。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谢岚山。
谢岚山意识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也回过头。
他们四目交汇。
纠缠、冲撞、融洽、分离。
几乎同时间,谢岚山移开目光,沈流飞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