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一个黑麻衣男子正低垂着头,默默喝酒,青色胡茬新起,头发油腻腻的,身边随意放着一把看上去很是破旧的剑。 罗群赶到和任欢约定相见的地点时,皱了皱眉,用剑鞘隔开人群,走到最里面的角落,掐了一个除尘咒,才坐下,看向对面还在喝酒的任欢。 距离两人上次交手,已过了半月有余。 半月前,他自秘境中出来,本满心期待,却发现人去楼空,木珑与木翩龙都早离开东煌。 他怒极,不久被家中弟子寻到。他摆下家族秘术阵法,寻觅木珑,却如遭雷击地发现,所谓木珑姑娘,不仅不是女子,还是那丧尽天良的色胚木翩龙假扮的! 罗家大公子情窦初开,便遭此大劫,不由得无法忘怀,权当眼神不好倒了霉,当即冷着一张脸,提那【白珩】就走,一副要去银莲踢馆子的模样。 他自己是没想到能在此地遇上任欢的,毕竟,他只是意外落在这个小镇,也是意外,看到了拿着酒葫芦,在街上睡倒的任欢。 罗群依旧蒙着一块白色丝绸,遮住瞎掉的双眼,他一身白色衣袍,一尘不染,坐在这酒馆内,分外格格不入。 任欢就完美融入。 除却他空荡荡的右眼眶,那让他看上去很恐怖。邋遢,恐怖,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 “昔人已逝。” 罗群见到任欢不甚在意,悄悄支起一个结界,挡开周围人的视线与声音。 “你还真敢来啊?”
任欢“啧啧”笑得很古怪,配上他只剩下一只眼的脸庞,让人一阵恶寒。 “不怕我一剑捅死你?” 罗群抱胸,“你现在并不是我的对手。” “谁是你的对手?木翩龙?还是你那位木珑姑娘?”任欢变了一个调子,咽下口中的酒,不住得笑起来。 罗群沉默。 “看来你都发现啦?”任欢拍桌子笑道。 “我受奸人蒙蔽,扰你要事,本就有愧于心,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那我说啦!罗群你这大傻/逼,色字头上一把刀懂不懂?还有愧于心?” 任欢两手揪住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很大:“有愧于心能管用?能把高婵赔给我?我前辈子欠你的了?还是高婵欠你的了?” “那丫头明明没做啥缺德事……”见罗群不反抗,任欢忽地放开她,坐了下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低沉,脑袋也不抬起,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我将要前往银莲……”想到自己之前被木翩龙和那所谓的“木珑姑娘”所骗,罗群握紧了拳头。 “怎么,你还想报仇?”任欢嗤笑了一声,“你根本不是周彦的对手。”这话算还了过去。 “周彦?” “便是你见到的那位自称木翩龙的。”任欢冷哼道:“真正的木翩龙扮成了你眼中的木珑。” 被人戳到痛处,罗群一拳锤在桌面上。 羞耻感将他整个人包围,他居然对一个假扮女子的风流小人蒙骗了,还为他奋不顾身去取母蛊。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根本没有木珑姑娘…… 亏他…… 亏他真的动了娶妻生子的心思,真的抛却偏见,诚心以待……。 “周彦的真实身份?”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任欢干脆抱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水落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八十年前是我爹的师兄手下一小厮,天赋极差,功力低微,我爹的师兄名唤温以初,乃清正前掌门温息年之子,待他极好,两人还成亲了……” “温以初,成亲?” 罗群回忆起自己在家中藏书阁中看到的对于名门清正的记载,那一点点关于周彦的文字。 “此人尚在人世?” 这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在人世,还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功力大增……”提起周彦,任欢的表情绝望了许多,“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以他的天赋,不该如此,不该如此……他根本不是周彦,在温以初那里,便不是周彦,该是另一个人……” “我记得,温以初当年去世,死因不明……” “对,便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回来报仇的。” “莫非高婵参与了当年的旧事?不,她那时还很小。”罗群猜测道:“看来是高掌门与之有旧怨了。” 被这样神秘的人盯上,罗群从心底感到一阵恶寒。 “你现在还要去银莲?” “是。” “那就祝你好运。” “莫非你还要在此地停留?” 任欢从储物灵宝中取出自己另一只天眼,给罗群看罢又放了回去,“我要想办法把我的眼睛修好……罗群,我素闻你是君子……” “我如何能配上这名声。” “别跟我文绉绉来一套,说真的,你知道我家在神眼一道颇有研究,既然咱俩都是瞎子,我便给你个信儿,想医好你的眼睛,要找到千年龙胆草,以此为药引炼制丹药服用。” “这药草……” “我这个好人给你做到底!龙胆草在银莲万年寒潭底。”任欢再度笑出声,“不过这东西是木莲夫人命根子,你要擅闯【冰天雪地】,绝不是容易事。” “你是怎么……” 任欢自知他想问什么,摆摆手,“赶紧上路吧,清正迟早要追查至银莲……” 高誊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找到中间的蛛丝马迹,以及周彦这个本该早就过世的人。 任欢站了起来,瘸瘸拐拐地将罗群送至门外。 暮色间,白鹅雪花飘散人间。罗群抱拳,“你保重!” 这三个字是眼下他能表达的,最真挚的祝福了。 任欢仰天长笑三声,靠在门口,摆摆手:
“行啦!走吧!” 两个失意人就此别过。 ☆、月魔的故事(1) 半个月前。 秘境,神王宫,无数上古大修士陨落的骸骨堆出的神秘空间之殿。 司徒文炎根据上辈子临死前得知的,以及丰明月透露的一些,成功穿过神王宫外围的兽王谷,进入王宫内部,九死一生来到【天地之心】。 上辈子,任峰阳那该死的小子就是从这里拿到了天行如意,从此气运上佳,步步飞升。 【天地之心】上下颠倒,上有孤岛,下有浮云,分别蕴藏着一件此界难觅的极品仙宝。 司徒文炎望着孤岛上闪闪发光的金如意,筹谋多年的计划快要实现,喜悦将他整个人包裹。 然而,就在他飞至孤岛上空时,双眼几乎瞪裂。 孤岛中央,一个熟悉的人坐在如意树下,把玩着那柄他梦寐以求的金如意,并向他投以一抹了然于胸的微笑。 那个人,离开清正八十多年,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他,包括司徒文炎,谁都不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即使容貌更改了许多,但那身上的气息,对,就是他。 司徒文炎一下子跌落在孤岛上。 “你……你还没死?”司徒文炎有些崩溃,他完全看不透此时周彦的修为,也不知这个应该早老死的小门徒为何还活着。上辈子,他和任峰阳的生命中,都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好久不见。”周彦笑容不变,“严长老。” 名门清正戒律堂长老严文涛。 严文涛见自己伪装被识破,也不再隐藏,露出本来面目。他心中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进入神王宫时,他动用丰明月赠予的灵识秘宝,查遍整个秘境,都没有修为高于他的灵者。 或许是眼前人身上有宝贝遮掩气息,总之,他修为不可能高于自己。 严文涛后退几步,“你……你想干什么?” 如金子般耀眼的神树下,冰蓝色衣袍的青年五官无可挑剔,眸若星辰,却让人过目即忘,似乎从未相识。他抚摸着天行如意,笑容愈盛,目光渐渐锐利: “你该想想,八十多年前,对清正的温以初长老做了什么?” 严文涛眼睛圆睁,四肢瑟瑟发抖,“你是,你是回来为他报仇的?不,没有我,他也迟早会死……” 周彦瞬间来到他的身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手腕处青筋逐渐暴起,依旧笑着,却是一字一句对着严文涛: “那,又是谁,准许你,提前剥夺他的生命?” 怎么可能…… 挣扎着,严文涛绝望地想到,自己明明用灵识秘宝检测了所有来者…… 怎么会有人修为远超过自己…… 他的浑身灵力像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想要反抗,却被反弹回来。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反抗?” 此时,周彦的笑容终于变得狰狞许多。 “可惜,我不会告诉你,你”,周彦用力,顺着他的脖子捏爆了他的头颅,“也不会再有重生转世的机会。” 这是第一个。 将严文涛的魂魄收进五鬼瓶里炼化,处理完身上与脸上的血迹,周彦毫不留恋地丢下天行如意,飞身降落道下面的浮云之上。 这件仙宝,才是他进入秘境的主要目的。 至于严文涛,不过是一个宣告他归来的开端而已。 炼化严文涛之后,他得到了对方重生前后的所有记忆。 这是他报复的,第一个重生者。 那些他曾经没有留意的蝴蝶啊。 他们之间注定有一场厮杀,那就何必后退,让出自己的主场? 子魔,方失言,高誊,还有许多,暗处的。 浮云上,一朵小小的莲花,半开半合,散发着圣洁的光芒。莲花身下,是一小盏精巧绝伦的宫灯,系着仙火聚成的穗子。 【引魂灯】。 这才是周彦的来意。 书中,主角经过前辈提点,取走了天行如意,舍弃了浮云之上的【引魂灯】。确实,这件仙宝于当时的他,毫无用处。 比起可以提升气运的天行如意,【引魂灯】简直不配与其相提并论。 然而,周彦找寻此物,却找了几十年。 复活温以初的关键宝物。 虽然,这仅仅是第一步。 【天地之心】的仙宝,只要取走一件,便会引起整座神王宫的坍塌,故至多可获得一件。 周彦用双手捧起【引魂灯】,飞离了这处整个秘境最为神秘的藏宝之地。 神王宫倒塌,天行如意随之被埋藏。 不知道男主还能不能从废墟中找到被埋藏的宝物了。 他能不能出生还是一件未知的事。 ☆、月魔的故事(2) 顺手收拾掉一个严文涛,并不是周彦此行真正目的。 时间回到他得到高婵这块灵盘碎片之后。 他如高婵般,走近天宸镜。 其实那些传说中记载有些遗漏。 这片镜子既可看穿人的过去,也会照出人的未来,他最想知道的未来。 巨大的天宸镜在空中不断旋转。 里面显现出了一处洞穴,一张冰床。 周彦握紧双手。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冰床边悬挂的【引魂灯】,以及床上躺着的,如睡着般的温以初。 他自己主动打开【引魂灯】,放出其中收集的魂魄散体,看着灯火熄灭,冰床上的温以初散落成光点般的尘埃。 他看到自己伏在空荡荡的冰床上,任泪水流下。 他很久没哭过了。 周彦伫立原地。 若以前的他不知道未来,执意要复活温以初,那么现在,他知道了。他舍弃至宝天行如意,取来【引魂灯】,最终得到的结果,不过如此。 周彦抬脚,终究从蜃宫中离开。 如果命定这样,那就由他击碎命运吧。 这世界本来不存在周彦,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一面镜子的预言就放弃,那他真应该在八十年前直接溺死在西江中,再来不浮上水面。 他如今活着,全凭一股复活温以初的执念。 清正。 云萝这个季节盛开的花散发出能笼盖整个门派的香味,林木葱郁,晚霞挂在空中,美若华纱。 掌门高誊从闭关中惊醒,手腕上一粒血红的痣消失,冷汗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