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立即前往东煌,带回小姐!” “是。” 领到命令的弟子退下。 高誊跌坐在蒲团上。 他上辈子惨死于童命新之手,故重生之后收敛了许多,对其示好以保平安。丰明月和方失言要利用他掌控整个清正,他也照办,当个没有性命之忧的傀儡掌门。 他上辈子的记忆停留在死之前,那时候,丰明月口中极其厉害的一个人物,叫任峰阳的,还没出生。在他活过了自己上辈子的死期后,便丧失了对未来的预知。 他是在将童命新收入门下后不久重生的。 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他只能选择投靠子魔,也就是主动现身,控制他的丰明月。 成为掌门之后,为了保护那块灵盘碎片,他们选择将它变成人形,化身一个名为高婵的女孩,养在清正。至此,大局初定。 他监管了这块碎片几十年,一直没出什么差错,前段时间高婵前去明洲参加名门会武,他以为只是出去玩玩,便允了。 谁知道这一来,对方便葬身东煌! 或许不是葬身……高誊冷汗直冒,心中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灵盘碎片不在他手上,而是直接化身高婵? 不可能,不可能…… 但真的只有他一个人重生吗? 料事如神的子魔和方失言……与上辈子性情变化巨大又神秘消失的严文涛……还有许多,他如今坐在高位,看得清晰的怪象…… 高誊起身,走到屋内一个不起眼的传送阵处,穿过其间,决定立刻前往魔界面见子魔。 …… 半个月后,今洲。 “你……” 白衣女子骤然倒地。 周彦收下从她身上夺取的第四块灵盘碎片,漠然望着地上昏迷的江子嫣。他接近对方多时,只为这块她自己都不知晓藏于己身的碎片。 一共七块灵盘碎片。 他已经拿到四块。 温息年留给温以初的,鱼齐色手中的,高婵,江子嫣体内的。 还剩三块,分别在任峰阳体内,君魔手上,最后一块下落不明。 但其实《少年行灵变》书中早已经把本该是最大秘密的真相解释出来: 那一怀着月魔对人族无尽好奇与犹疑的碎片,躲在了【引魂灯】灯芯中,需得痴情之人魂魄凝成的泪珠才能引其现身。 【引魂灯】在手,痴情之人又并不难找。
此时周彦已经不再畏惧子魔与方失言,不需要宗门的庇护。 他在银莲待了八十余年,与银莲夫人终究不是一路人,也该离去。 随手设下一个结界,保护江子嫣在其中,周彦头也不回得施法离开了这片树林。 ☆、月魔的故事(3) 很多事情,别人只会看到你做到了多少,而不会问你付出了何种代价。 我收下了高婵所化的一片灵盘碎片,自知将被子魔与方失言一干重生者发现。以我的功力,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但我既然做下了,便从一开始又做了另一个决定。 跟着木翩龙回银莲的途中,我□□二人,一人伪装回到银莲,一人前去江家附近,借着江子嫣对我的信任,夺取了她身上所藏灵盘碎片。 人永远无法和魔对抗。 纵使我如男主任峰阳那般修炼至九鼎灵尊,也终究只是一个凡人。我可以囚禁子魔,但无法将他彻底消灭。 除非我也是魔。 我提着【引魂灯】,拿着剧情中花过几百字描述的通往魔界的令牌,划开空间,走在深渊大门前的魔魂路上。 有些东西,在我隐居银莲的几十年,早早准备下。 身怀三片灵盘碎片,那些本事远大于我的魔物心怀恐惧,纷纷散开,为我让开道路。 所谓灵盘,本就是魔界的圣物之一。 它的原主人,叫月魔。 最终我来到目的地,魔界的边缘禁地,深渊潜海。 隔绝所有魔物与普通魔族,落入海底世界,便到达深渊大门。传说,这是上界为了平衡灵魔之力的结界。 深渊大门前有三座宫殿,分别是君魔,子魔与月魔的象征寝宫。三座宫殿顶端,盘踞着三位魔尊的代表圣物,玄霄古剑,九尾魔猫,独那月魔的宫殿之上,空空荡荡,连殿中用以联系本尊的供奉泥塑都消失不见。 我既然来此地,这种在魔界内不算秘密的传闻,自然也是知晓的,且比那普通魔族更清楚中间过程。 “你这般张扬?看来真是胆小鬼。” 被供奉的泥塑化作活人,君魔附身而言,带着刺耳的嗤笑声。 他的外形是个八九岁的顽童,扎着一个小辫子,背着一把比他自己还要长的古剑。 我与他通过浮生洞以意识交往五十余年,早就不在意他的嘲笑与狂妄。我还记得他当日对我这般人类的不屑,直到我告诉他,这个世界只有一界,便是一本书,一本叫《少年行灵变》的书。 【气运之子?杀了便是。】 【若杀不掉呢?】 数千年前君魔联合月魔,与子魔大战一场,君魔被囚禁于魔界九重天之上,月魔直接陨落,而子魔自己,则陷入深深的沉睡,醒来后更加脾性怪异。 我本没有与君魔做交易的本钱,我生生为自己造了本钱出来。 【我愿意帮月魔复活,帮你逃离囚笼,击败子魔。】 【月魔不可能复活!】 【你应该能明白,月魔只是一个化身,你可以成为,我也可以,只要我拿到所有灵盘碎片,拿到月魔的本体。】 【人类真是有趣,月魔即是月魔,不是你。】 【我知道。】 张扬一点并不是坏事。 至少子魔知晓他要对付的对象,从普通凡人成为三尊之一的月魔,多少要顾虑些。 纵然他不知,早已经陨落的月魔如何复活,这些事,只有我和君魔知道,而我们两个都不会告诉他。 我轻笑着坐到泥塑的案台上,仰面:“筹划了那么多年,若在这之前被子魔干掉,岂不是亏了?” “本君那么多年,见多了入魔之人千方百计脱离魔界,没见过你这般自请成为魔主复活的借体的。” “横竖交易失败与否,损失总是我一人的事,君上无需多出力。” “你想报仇且复活一人,那人之后看到的,只有月魔,不觉得无甚意义吗?人类奇怪之处,总令本君无可理解。”君魔笑罢,道。 他虽为魔,却不像子魔般我行我素从不考虑理由与得亏。 执念太深,便忘了初衷。 我没有将这句告诉君魔。 世人皆是如此,万事都懂的,却依旧深陷其中。 我从小念书,又看了许多遍的原书,终究变得比书中之人还要痴狂。 我看着仿佛八九岁小孩的君魔重新回到囚笼,魔界九重天之上,泥塑归于死静。 他留了意念在我身上,指引着我如何一步步成为半人半魔。 为了不因此而死,我提前备好了造骨丹与存灵丹,前者用来塑造魔骨,后者则是疏导体内灵气,减少与魔力的冲突。 今日这一场,不过是月魔复活的第一步,借着我已经拿到的四块灵盘碎片,将散落在深渊大门处月魔的魔力引到自己身上,借着这巨大的魔力,改造我从人类到魔族,并随之接受灵力与魔力的冲击磨砺,将我的本体渐渐锻造成能承受月魔魂灵侵蚀的躯壳。 意识中,君魔垫着脚,向我展开怀抱: “准备好了吗?我们的交易。” 我把自己的手插入深渊大门的入处,默默汲取着黑暗的灵力,开始了这笔交易的程序。 无穷无尽的魔力涌入我的体内。 造骨丹与存灵丹不过能保住我不在化魔过程中死去,无法减轻我所受痛苦。
旧的骨骼被侵蚀化尽,新的魔骨渐渐生长,灵力亦是由魔力取代。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晕过去最后一刻,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温以初。 他穿着那件素净的湖绿外袍,依旧仙人之姿,笑容若暖阳春溪,将酒葫芦拿在手中,慢慢走入龙牡丹丛中,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今日天色正好,不枉我辞别七音上人,远远回来陪你过这生辰。” 他的笑颜极好看,我这辈子再遇不上第二个如他那般注视我的人。 我俩分明有一万次可以互诉衷肠。然而我是不敢的,我是胆小的。我畅想我们还有一百年可相伴,或许是两百年,更长,直到梦醒人散。 西江葬别后二十年,我逆了他的临终嘱托,冒险夜探清正。他不让我追究,我偏要查个究竟,做了书中人物,我也要做个明白人物。 没成想,又回到了绿篱小院。 院子被废弃已久,又严禁人进入,细细看去,只有些微过去的影子。 我蹲下,抚娑檐下一方案几,那里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中残局依旧未破。 过去我不懂下棋,对温以初的棋盘不甚关注,如今俯身细看,颤抖着手顺着思路解了那残局。 棋盘裂开,里面有一小堆灰烬。 我施法复原了那灰烬,才发现是两张揉在一起的纸条。 看到纸条上的字迹,我跌落在地。 那是我和温以初有一年共度中秋,放河灯时彼此写下的祝愿。 我写的是: 亲人常在,此生安乐。 另一张,熟悉的字迹,属于温以初的,时隔二十余年,我才知他当时含笑写下的是这五字: 与阿彦长伴。 ☆、月魔的故事(4) 身体被撕裂的痛觉仿佛又经历了一次。 高誊从静坐中惊醒,冷汗不止,掐了数个清心咒也无济于事。 他自重生之后,自以为是天命所归,可主宰此生,收下童命新,表面远走他乡,实际在暗处提前取走童命新的机缘之物,包括一甚是得力的坐骑,几味可助修为大涨的灵草。 他本是心胸狭隘之人,自然不会放过前世虐杀自己的童命新,借刀杀人,命令杜扇的弟子多番欺辱童命新与他属下周顼,并寻机处理这两人。 可尚未得手,这一世的事情并未如前世般发展。童命新身边多出一个周彦,此人后跟随温以初,荒唐至极,二人还成婚昭告天下。 高誊心思不如严文涛缜密,一来二去,即被严文涛识破重生之事,但严文涛却将自己亦是重生之人的事隐瞒得密不透风,若不是子魔出现引诱童无悔入魔,吓得高誊投靠子魔,他还真的要被严文涛玩死。 不过这严文涛当年将子魔所赐咒术下在温以初身上,求之不得便摧毁之,如今横死在外,也怨不得旁人。高誊与温以初无甚旧怨,所作所为,自然为了小命和前程。 他天赋局限,纵使得了那么多原属于童命新的宝物,也达不到对方的成就,若不是投靠子魔,断断拿不到这掌门之位。 只是,人在高位,战战兢兢,在所难免。 尤其,功力不配其位,身侧有猛虎。 妖风忽起,吹开两面窗扉。 高誊心下一紧,挥袖,燃起万千烛火,“来人!”。 门外一片寂静,看守的弟子迟迟不进来。 巨大的鸟影从地上显露。 高誊眼神呆滞得看着四处烛火升起,于空中尽灭,黑夜消退,白昼降临。随那逐渐退去的暗处,一只只剩骨架的巨鸟载着背上的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个故人。 纵使时隔数年,对方面貌气息大改。 “周……周彦!” 目睹自己的佩剑穿过周彦的身体,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高誊双眼睁得愈发大,声音也颤抖了许多。 至此,他再反应迟钝,也知道自己陷入了对方的阵法结界中。 “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教主和尊上不会放过你的……” 高誊使出子魔赐予的所有灵器,只求保住性命,然而他的威胁之语只让对方微微一笑。这笑容看在此时的高誊眼里,恐怖至极。 一只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灵兽,从周彦身后露出爪子,缓缓凑近,灯笼般大小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带有小刺的猩红巨舌舔着上唇。 方才的梦境再现。 “你……你到底是谁?” 就连子魔他们,也不过知道他前世死于童无悔手中,究竟是何死法,只有他与前世的童无悔知道。童无悔并未重生,那便只有他自己…… 莫非对方可以偷窥自己的梦境,幻化出这般恐惧之相吗? 高誊固然惶恐,仍未失去所有判断能力。 前世吞吃了自己的那只灵兽,早被自己处理掉了……不可能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巨大的魔力威压倾然落下,他无可抗拒,跪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