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崧说:“后事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把郑海平叫来了,海哥从小在我爷爷身边长大,无论做什么都妥帖……” “关你什么事儿?” 齐北崧住嘴。 程几回头:“我妈死了,但这他妈关你什么事儿?!” 齐北崧说:“因为这都是我害的,因为我的缘故你没见着你妈的最后一面,都是我的错。” “滚吧,和你无关,别瞎揽事儿。”程几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累,“我不怪你,你出去了咱俩还是朋友。” 齐北崧说:“我今天如果从这扇门出去,就不是个男人了。你如果信得过我……” “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我也没关系,你等一等海哥!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了,他儿子还小,所以可能来的没那么快,有他在一切都会好很多……” 程几起身,拉开病房门请齐北崧出去。 “不管海哥还是天哥,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但都不用来了,你也不用来了。” 齐北崧伸手就要去抓他,程几翻转手腕躲过,抬臂就是一个侧向肘击,齐北崧格挡,程几的膝盖已经顶上了他的腹部。 齐北崧几乎被顶得差点儿当场吐出来,程几着实有些技巧,他膝顶的目标位置比一般人高,正好顶在内脏上。 齐北崧跪地,胃里翻江倒海。 程几说:“下回别这样,会被反制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齐北崧忍痛说,“你……再等一等海哥!” 程几在他面前蹲下,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却又冷又硬:“齐公子,有一个道理你必须要懂——你的恶意,别人有资格躲避;你的好意,别人也可以不接受。我不是你家里养的,所以我没必要听你的话。你救过我,我谢谢你,念你的情,但今天我妈死了,往后我和你没关系,再见!” 程几就这样把他推出去,关门。 “……” 几秒之后齐北崧飞身跃起,一脚踹开了病房门! 程几吓了一跳,蓦然回头,与其四目相对。 齐北崧站在门口,胸膛起伏。 “你干什么?”程几危险地问。 “让你等海哥你就给我等!!”齐北崧的嗓音是一下子拔上去的。 “齐北崧!”程几指着他,气得泪水满眶,浑身哆嗦,“你想什么呢?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呢?!” 齐北崧也爆发了:“我想什么你他妈看不出来啊?!我要是不想……” 王北风从门外闯进来,拽着齐北崧往外拖! “干什么你?!”齐北崧挣扎着嘶吼。 王北风说:“齐少出来,咱们商量个事!” 齐北崧吼:“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让你找郑海平你找了没有?!” “找了找了!但海哥今天陪老爷子静山疗养去了,来不了!一会儿雷老大来!” 齐北崧怒道:“我要他来干什么?他糙汉一个又不会办丧事!” 王北风压不住齐北崧,对程几直使眼色。 程几冷着面孔走近,最后一次关上了病房的门。 王北风毕竟比齐北崧高壮,从身后箍着齐北崧往走廊深处走,小声说:“齐少我求你了,你冷静一点儿千万别再进去!我懂你对他的心思,但是今天不能说!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情况,你打算让他一辈子恨你吗?别逼他了!” 齐北崧说:“你放开我!” “别啊!” “他生我气了!” “想解释也不急这一时!”王北风说,“你真喜欢他就不急这一时!” “……我不进去。”齐北崧说。 他挣脱开王北风的手,搓着冰凉的脸,半晌方说:“我不进去,我不逼他。” “你说的对,我日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怎么能这样……” “齐少……” “我走了。”齐北崧为了避免情绪再度失控,果断地决定,“你在这里等雷境,他来之后你们俩守着程几,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今晚我不睡,有事随时和联系。” “知道了。”王北风为难地问,“但万一他也不想见我们呢?” “那就偷偷跟着。”齐北崧说。 “还有说话小心些,别刺激他,他在这个世上原本就只剩他妈,现在也没了。”他临走时吩咐。 王北风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别走了。” 齐北崧摇头:“我留在这里就是刺激他,我怕万一……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王北风愕然:“怎么会?” 齐北崧苦涩地笑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之所以在得罪我之后却不远走高飞,就是因为他妈病重住院,连带着他也脱不了身。现在他无牵无挂,可以不用和我周旋了,他早就不想见我。” 王北风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着他。” 齐北崧沉默,旋即离去。 外间细雪飘舞,他在车里坐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程几颤抖着肩膀无声哭泣的样子仿佛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他懊恼,自责,心疼,心乱如麻,但他必须离开,去换更冷静的人来,为了程几。 病房内,程几掀开程女士脸上的白布,端详着她。 终于他垂下长长眼睫,将十指插入发间,嘶哑地说:“母子一场,没好好尽孝,您别怪我……” “给您磕头。” 他跪在床前,端端正正,以额抢地,磕了三个头,而程女士一如既往地平静。 “妈,您走好啊。” “到那边如果遇到我兄弟,就请他们带你一程。”第四十二章 程女士的丧事并不是齐府二管家郑海平操办的,当然也不是雷境办的。 准确地说她没办丧事, 只是走了医院程序, 拿了死亡证明第二天清晨送去火化。 所以没有治丧委员会,没有发讣告, 没有设灵堂, 没有亲朋好友向遗体告别以及大操大办流水席, 她就像一片秋风落叶那样安静至极。 至于程几, 他在殡仪馆就失踪了。 他甩开雷境靠的是耐心,毕竟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甩开王北风靠的是欺骗, 因为老王单纯, 不知人间险恶。 雷境明白齐北崧的担忧, 从夜间到早上多陪着程几寸步未离, 直到走完整个火化流程,将程女士的骨灰盒用红布包好捧给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程几说:“雷哥, 谢谢。” “不用。”雷境问, “下面打算去哪儿?” 程几望着窗外轻声道:“我听他们说有个公墓就在附近, 车程不过十分钟。” “去买墓地?”雷境问。 程几摇头:“我没钱,去看一看。” 雷境说:“好,我陪你去, 但是你得等我几分钟。” 他需要出去抽根烟。 此人帅哥型男,稳重可靠, 唯一的缺点是烟瘾大,而且可能因为在家不让抽, 到了外面就像鱼虾入海,鸟雀出笼,赶紧一根接一根过瘾。 殡仪馆内由于纸扎蜡烛花圈等可燃物堆积,严禁烟火,即使室外也未划定吸烟区,必须出了大门方可。雷境已经忍了好几个小时,加上昨晚熬夜,再不抽根烟解解乏,怕是开着车就能睡着。 他特种兵出身,极限状态下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睡,但那时候年轻,现在当爹了,为了老婆孩子也不能硬撑,万一没撑住牺牲了,谁来照顾他们? “北风,你和小程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三个一起上车。”他走之前嘱咐。 王北风说:“有数。” 程几也答应得挺快:“等你。” 雷境着重瞪了王北风一眼,后者有些懵懂,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雷境离开,程几立即望向王北风,这哥们倒是在排队等火化时连连打盹,睡眠不错。 王北风问:“咋啦?” 程几说:“突然想起一件事,要不让雷哥顺便带三杯咖啡回来吧?” 王北风说:“这鬼地方哪有咖啡,回了市区再喝。齐家大小姐——就是老齐的姐姐——在金融区还是哪儿有一间卖猫屎还是猫尿咖啡的店,据说是整个宏城同类别中最好的,一会儿我们带你去。” “不用。”程几听到齐北崧的名字后断然拒绝,褪下背包特自然地说,“我去洗手间,帮我看包。” 王北风没多想,打着呵欠接过了,都不考虑一下为什么程几把包给了他,却依然捧着程女士的骨灰盒。 程几一转过拐角就从走道尽头的窗户翻出去跑了。 从程女士尘埃落定起,他脑袋里盘算的就是这一刻! 雷境盯他实在盯得太紧,连上厕所都堵在隔间门口,毫无可乘之机。据说雷老大结婚了,孩子也快两岁,真不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忍受他的。 他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这拨人,离开齐北崧,因为他累,想独自呆一会儿。 而且他又揍了齐北崧,这次关系可难修复了。 程几从侧面小门出殡仪馆,火速穿越绿化带。 刚才过来时他观察过环境,这片林子后面有一个自然村,村里估计是专门经营丧葬用品和帮人办白事,因此车来货往,人流不息,从大路上看得很清楚。 越是人多越是有利于隐蔽,何况他很擅长隐蔽。 程几看表,心想此时雷境应该抽完烟返回,并且意识到他逃跑了吧? 那位前特种兵极难对付,他必须在十五分钟内搭乘上交通工具,才有逃脱的希望! 他心无旁骛地跑着,花了五六分钟跑到村口,运气很好地碰到一辆区间班车正在上客。他脱下羽绒服将骨灰盒包好,也跟着跳了上去。 售票员问他去哪儿,他暂时不知道。 后座有一对老太太聊天,说谁的儿子今天在某某小区办事,谁的儿子在西郊某某殡仪馆帮忙布置,他这才知道宏城原来不止眼前这一家殡仪馆。 他赶紧询问西郊殡仪馆怎么走,老太太说先坐区间车到回车场,然后转地铁到某某站下,再转某某路公交车就是。 他用心记下,对售票员说:“我去回车场。” 宏城由于体量大,人口多,在西北南方向的郊区分别有三家殡仪馆,都提供骨灰寄存服务,即使往生者并不是在本馆火化,也只需要买骨灰盒即可。 于是程几没去附近公墓,也没回长康医院,更没去找沈子默,而是穿过城市去了另一家殡仪馆,将程女士的骨灰暂时寄存,时限两年。 他和程女士约好每年清明、鬼节、忌日来看她,叫她和周边邻居好好相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互相照顾。
这个操作太骚了,雷境等人找遍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甚至连跳海轻生都想到了,唯独就没有想到这个。 程几的背包里原本有个GPS定位仪,是雷境上次放的,雷老大敢于暂时离开也是考虑到有这个仪器在,谁知程几歪打正着,居然把包留给了王北风。 终于,程几两手空空,同时也身无分文地从西郊殡仪馆出来,看了看天色,给长康医院的副院长发了一条消息,说:张阿姨,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儿吗? 张副院长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半个小时后,张副院长的家用两厢小汽车停在了程几的面前,载着他出了宏城市区。 路上张副院长问:“觉得解脱了吗?” 程几不说话。 张副院长说:“其实是解脱了的,对你母亲是解脱,对你也是解脱。” 程几说:“可往后就剩我自个儿了。” 张副院长沉默,随即一笑:“我送你去见的那个人曾经也是这样,人一辈子总是要向前看,多苦多难熬过去就好了。” 程几问:“你表弟?” “其实不是……”五十岁的半老太太深沉地说,“算兄弟吧。” “?”程几心想上次还说是表弟啊,怎么又不是了? “张阿姨,我欠医院的钱我一定……” 张副院长摆摆手:“一共才五千多,你还交过一千押金,就别老惦记着了,以后再说。” 程几说:“那张阿姨,你可至少请我吃了七八顿饺子,我能惦记着吗?以后我也想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