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在那边也多照顾我兄弟,如果碰见了,就给他们做点儿好的吃。” 他双掌合十拜了拜,合上龛门,转身往外走。 殡仪馆存放骨灰盒的大厅里很安静,他因此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吓了一跳,来电的是陈川。 “程程!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和老齐在一起?” “不是,我在我妈这儿,怎么了?” “老齐不在就好!”陈川说,“出事了,你干爹赖在特警队不肯走呢!徐中队长让我去拖丫的!” “……”程几问,“他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赖在特警队?” 陈川说:“哎呀你不知道!这案子的专案组办公地点就在特警队,你干爹作为受害者家属过来打听案件进展,偏巧偷听到两个小警察谈话,结果他就激动得不行,抱着徐中队长的大腿不放!” “什么内容的谈话?” “啧!就是抓捕外逃人员的事!”陈川说,“他们那团伙已经定性为宏城几十年来影响最恶劣的黑she会了,除了贩毒杀人,走私洗钱等经济犯罪也严重得很!咱们的警察和部队都不能出国,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主犯逍遥法外,于是就有人建议不等国际上有人领悬赏令了,直接咱们自己买人去R国抓!” 程几问:“咱们警方不是不和国际雇佣兵合作么?” “说法不一样!”陈川说,“如果真派人过去,那不叫雇佣兵,叫……叫志愿者吧!反正不是军不是警没身份没工资有奖金有抚恤,谁想过去谁过去,只要能紧盯外逃人员就行,你干爹坚决要投身公益,当志愿者!” 程几倒吸一口凉气:“他……要到R国去?” “赶紧回来拉丫的!”陈川叫道,“人家警察也就是说说而已,R国乱成一锅粥,是个人都会退避三舍,何况你干爹连一天枪都没摸过!” 耿春彪倒是摸过枪,他第二次入狱就是因为持枪伤人,判了七年。第七十一章 老耿果然守在徐中队长的办公室,但不吵不闹, 就是守着。 他是刑满释放人员没错, 但他以前犯的事和普通小偷小摸还不一样,属于江湖纷争, 很难用善恶简单界定。比如持枪那次是因为有恶徒欺负他死去兄弟的寡妻幼女, 他愤然报复。 徐中队长给他泡了一杯茶, 听他苦苦哀求, 然后拒绝。 “我什么都不要!”老耿说,“只要让我去!” 徐中队长也只有一句话:“我们不可能派这么一支未受过训练的队伍过去。” “我不是你们派的, 我自己出国玩, 想去哪儿去哪儿!”老耿说。 徐中队长说:“你自己当然可以去, 我们国家也有人在R国发财掘金, 所以没人会拦你。但你知不知道R国遍布地雷和汽车炸弹?出门吃个饭都要穿防弹衣,至少有十多拨势力在瓜分该国的版图,有一些还是极端组织, 杀人不分青红皂白, 这些你都知道?” 程几和陈川进门时, 徐中队长的话音刚落。 程几问:“徐队,沈子默他们投靠的是哪股势力?” 徐中队长抬眼看他:“哟,齐宝贝来了?” “……”程几决定不解释了, “嗯。” 徐中队长说:“情报的准确性还没核实,但他们应该是准备投靠T组织, 算是R国的第四或第五大势力。这个T组织不太极端,却是有名的垃圾箱, 收容了许多罪大恶极的国际逃犯,这些人一旦走出R国的国境,就会被通缉得无处容身。” 程几又问:“那些逃犯需要为T组织作战吗?”
徐中队长说:“有一些身无分文的需要,有钱的不需要。R国几十年战乱,可内部也分穷富,穷人食不果腹,富人发国难财生活豪奢。T组织里也有阶层,像本案主犯这样带着巨额资金来投靠的,基本就是去享福的,照样享受豪宅豪车、管家仆人、严密安保甚至私人军队。” 他继续:“所以主犯们脑子挺灵光,也不往那些国富民安的地方跑,而是偏向虎山行,找R国这种内战国家。去了以后在国内欠下的血债一笔勾销,生意照做,日子照过,还没法律管着,大不了给T组织交点儿保护费而已。” 老耿怒道:“他们做梦!想得美!有我活一天就没他们一天!” 徐中队长对程几笑道:“你家这位老哥可真执着。不过假如我是他,我也执着,他是条汉子!” 程几拍了拍老耿,让他跟着走,后者还是不乐意。 “干爹……” 老耿不语。 程几忽然问:“徐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干爹就是想以个人身份去R国抓人,你们能帮他吗?” 老耿一怔。 徐中队长豪爽地笑了笑:“如果——我也是说如果——老哥一定要以个人身份去,我便同样以个人身份培训他三个月。” “谢谢!”程几说。 “不客气,”徐中队长说,“注意安全。” 程几和陈川扯着老耿往外走,老耿一路叫道:“他同意了!那中队长同意了!” “你个人行为本来也不用他同意。”陈川说,“他只是愿意帮你!” “但是你不能去。”程几说。 “凭什么?”老耿问。 另外两人把他推上车。 程几问:“干爹,你多大年纪了?” “四十九快五十啊!” “这么大年纪上战场,你觉得能活着回来吗?”程几问。 陈川也说:“你没听徐队说吗?沈子默他们到了那边,只要有钱都可以养私人军队。耿大爷你就省省吧,别勇闯夺命岛了啊!” 老耿吼:“中队长说培训我三个月!” “三年也没用。”程几说,“这都是特种作战小队才能完成的任务,还需要后方支援。你是战狼?” 老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抓得很紧,程几不解。 “首先,我没照顾好小俊,对不起我死去的大哥,天天寝食难安。”老耿说,“其次,我以前没跟你说过,玉姐其实不是我姐姐,是我前妻。” 程几被他吓住:“啊?” “她比我大一岁,她是我前妻!”老耿重复,“我和她青梅竹马,十六岁就订了婚,二十岁领的证。是我坐牢后怕耽误她,更怕影响她工作前途,坚决要和她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个年代如果丈夫是个劳改犯,在社会上时时刻刻都要受人白眼,连买菜买油都要被人克扣,更别提当医生求进步了,我不愿意她过这种日子!” 程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 老耿说:“但我这些年对她的心意从来没变过!她孩子就是我孩子,她高兴我就高兴,她过得好我就满足,她是我这辈子的光!现在有人欺负她,你觉得我能忍?!” “具体放火的人只要没出逃,就能抓住。”程几说。 “没有用!”老耿吼道,“那些是从犯,主犯跑了!下命令要杀我小俊和玉姐的人跑了!” 程几不再说话。 老耿在脸上呼撸了一把,将溢出的泪水擦去:“我就是想为小俊报仇,给玉姐讨说法!不管他们逃到哪儿,R国也好,南极也好,我就是不能看着他们享福!” “程儿。”他抓着程几的手问,“你觉得我的想法过分吗?” “不过分。”程几说。 老耿放开他,肩头耸动,渐渐地泣不成声:“小俊啊……我对不起你爸呀……” 程几捂住了脸,然后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托腮不语。 陈川默然开车,车内回荡着老耿的哭声。 许久,陈川问:“去哪儿?” 程几问老耿:“送你回凰村?” 老耿也冷静了些,吸吸鼻子,长叹一声:“唉!不回去,回去干嘛呢?面馆那套房子就是当年和玉姐结婚时,小俊他爸帮我们置备的,如今回去不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嘛?我找宏城的哥们喝酒去,喝醉了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对程几说:“你别担心我,我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心里有数!但我如果想做什么,下了决心,就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就一条烂命,献给谁不是献?” 程几没有接老耿的烟,他望着车窗外,漆黑的睫毛不太规则地扇动着…… 他其实也想。 他受过严格的训练,知道战场是什么样,上辈子就曾死于第一线,只是他还没那个必要。 老耿无牵无挂,他有齐北崧,他媳妇儿。 他媳妇儿爱他。 接受了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老天爷既然让他活过来,塞给他一份爱,那就应该好好地捧住,搂在心口,护着守着珍重着,不要放开,不要错过,不要辜负。 他不能离开齐北崧,这是没有说出口的契约。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他回过神来,对老耿说:“干爹,我就不陪你喝酒了。” “没事,你忙你的。”老耿勉强笑,“我还不要你陪着呢,你那酒量我实在看不上眼,我八岁就比你喝得多!” 程几说:“干爹,我虽然不陪你,但是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是一语双关,老耿听出来了:“不陪你”三个字一是说不陪喝酒,二是说如果老耿要去R国,他也不能陪。 “我懂。”老耿揉了揉他的短发,“多谢你一片孝心。” —————— 齐北崧回到家时,发现程几靠在阳台上抽烟,神情幽暗不明。 他已经听陈川报告过事情经过了,当然不高兴,还气得把陈川骂了一顿,怪他把程几带到特警队去,听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 他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但却有小小的私心——如果老耿要以给侄子和张春玉报仇的名义把程几拖到R国去,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谁也不能将媳妇儿从他身边带走,干爹不行,干妈也不行,谁都不行!谁要敢打这个主意,他灭了谁全家! ……可现在他最怕的是,媳妇儿自己要走。 “你回来了。”程几问,“你吃过了吗?” “没有。”齐北崧说。 “菜在桌上,随便吃点儿吧。”程几到厨房给他盛饭。 齐北崧望着桌上简单的菜色,知道媳妇儿情绪不高。 “海哥又送汤来了,我放在蒸箱里保温,还挺好喝的。”程几说。 “什么汤?”齐北崧问。 程几微微一笑,然后把汤端到他面前:“肉苁蓉炖猪腰,还说明天送枸杞牛宝,我总感觉他不怀好意。” 齐北崧呸了一声:“这还用感觉,他就是不怀好意!” 程几说:“你吃吧,我吃过了。我刚才还把我的东西全搬三楼空房间去了,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澡。” 说着就往客用卫生间去,齐北崧捧着汤碗跟上。 程几始终不和他说在特警队的见闻,显然有意要隐瞒,而他想知道他的想法。 程几扭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陪你说说话。”齐北崧说。 程几说:“可我洗澡呢。” “我又不进去!” “那说好的啊。” 齐北崧将猪腰汤一饮而尽,目送他走进客卫,关上了门。 不多久,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齐北崧扯着嗓子说:“媳妇儿,我们要坦诚相待,所以我先对你坦白,你也对我说老实话行吗?” 齐家卫浴设施豪华,程几站在淋浴房里,打开莲蓬头后,水声就把门外的说话声掩盖了。 “媳妇儿,无论沈子默怎么罪大恶极,你都别听你干爹的撺掇,不许离开我!”齐北崧喊。 齐北崧见他没反应便敲门,程几问:“啊??” “听见了吗?”齐北崧说。 “出来说!”程几道。 他将水量开到最大,往头上打洗发水,眼睛睁不开,泡沫沿着他漂亮光洁的脊背下行,没入沟缝,顺着修长笔直的腿滑落。 冲了两三分钟,突然他喷笑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