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法子,却唯独欠缺个像样的名头,就是该用什么样的主打商品把‘海肺’的名堂给彻底打出去。 最开始他想过鱼生,因为旧时渔民们大多吃生鱼片,虽然江边的东西不比海上含盐分高,但这‘海肺’按以后市面上最时兴的吃法,也是拿刀片了生鱼片吃最为鲜美。 可这会儿昌平江滩上最多的其实不是鲜‘海肺’,而是被炸的四零八落,可能连鱼肚子和鱼肠都破了的‘海肺’,这第一批产品的卖相和口感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关于这点,梁生之前自己闲着没事也在心底瞎琢磨过。 可这年头相比日后什么东西都能弄个冰箱冷柜保鲜之类的,一般人家其实很少会一年四季用到冰箱。 就是家里宽裕买了台冰柜之类摆在家里,也不会整天开着白费那些电。 如曹茂平和金萍两口子这样正经在家做江鲜生意的,都是贵价的进口冻鱼放在大冰柜。 其余平价的则用冰块和棉被裹着,一大抽屉一大抽屉的放在里头的仓库大桶里降温保鲜。 可眼下正是六七月份的酷暑,这法子虽然短时间内还算管用,但是却也着实费钱和麻烦。 加上,这每天仓库里来回消耗的冰块本身带来的成本也不低。 曹茂平光是起早贪黑和老婆翻冰柜就累的快要腰肌劳损了,还是有了梁生这个年轻力壮的这些天来店里帮衬着,日常的生意和生活才算是有了平衡和起色。
“七八百条的冷冻马头鱼放在库里都快要臭了,今年市场亏的人那么多,再卖鱼要饿死人哦,老关他们都敲敲算盘准备转行了,卖五金还是往北方下海,你想过今后搞乜了啊……” “在这边卖惯了鱼,哪里还和人去卖五金哦,你唔好劝我哦,亏就亏吧,是我当时进货脑筋糊涂了,哎,算了,我的阿萍一块总有办法想的……” 前两天晚上,满面愁容的曹茂平和相熟的饭店老板也就是这么站在门口边抽烟边聊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仓库里有批马头鱼快要不新鲜了,而曹茂平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往周边的饭店里低于成本价的索性贱卖。 毕竟这继续为此付大量的冷冻费肯定是不太划算了,马头鱼本身又不是贵价江鲜,所以无论是砸在手头还是贱卖都显得有点鸡肋。 曹茂平又是有些年头的商人了,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便想拖一拖,看看之后会不会有好销路。 谁想一拖,鲜马头鱼的市场价格这两天又跌了,所以这才会和妻子陷入了这莫名有点两难的境地。 梁生之前也正是因为这事,才会一直抱着想替这两口子解忧的心思,并暗自思索着这运鱼和保鲜的流程问题。 可生马头鱼他也尝过,一做熟透肉质容易老不说,刺还特别多。 不说类比‘海肺’了,就是稍微放的时间长点不新鲜了,口感都未必能如其他品种的鱼了。 谁想今天从市场门口经过,又碰巧瞧见这市场大嫂自己做的‘虾下水’的事,却是把他整个人一下子从原本常规思路的僵局中给敲醒了。 因为梁生忽然意识到,其实如曹茂平家,或是这会儿昌平村那边的情况,如果真是连神仙都办不到能让那些鱼起死回生保持最新鲜的状态被购置。 倒不如一次性首先发挥起已经不新鲜的鱼的剩余价值,初期成本和利润先压缩到最高,打通销售那个环节一次性先赚个本钱回来,再继续思索往后那些有的没的。 但究竟有什么法子能为那些一条条翻着白眼,眼看就要发臭亏本的鱼再一次续命呢? 他当然有个办法,而且这个办法,还真就……眼看着要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么一想,一股无名的喜悦从心头涌上的梁生这家伙的脑子仿佛又忽然活络开了。 原本在外头晒了一中午,头上都是咸汗的他没忍住蹬着脚下的三轮就飞快地回了市场。 等趁着下午基本没货要送,他就在这闷的人窒息的后仓库里一个人干脆翻找了些东西出来,躲着用手头的计算器算了一笔账。 这次这笔账,他的身边并没有他家聪明伶俐的小声声的热心帮忙。 但这些天在店里来来回回地送货,梁生其实也暗地里和一直管账的金萍接触学习了不少。 因为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要是往后真要学别人做生意,迟早是要学会自己算账的。 不然哪怕哪天真走了运发财做了小老板,这没文化也还是会容易在账本上吃暗亏。 而且他总要给自家小声声做个榜样,别嘴上说着希望他去考大学,做人才,自己却一点不吃苦,不上进。 可类似打算盘珠子这种技术含量比较充足的活儿,短时间内,在学习上荒废了多年的他肯定用眼睛光看是学不会的。 所以每晚在仓库里头架起铁丝床躺下歇着的时候,有心想给自己多个技能的梁生就默默地一个人练起了看账目。 像这前两年的流水账本输出因为不涉及店里的利润,曹茂平和金萍都是不介意给他随便看和学的。 晚上仓库里蚊子多,手头没存款的梁生为了省点开销,都是关着窗户在床底下点半盘蚊香。 有时候仓库里头闷热的的,后半夜累的勉强睡下时连背心裤衩都半潮湿了。 而每到这时候,上辈子根本没念过高中和大学,更别提接触什么基础书本知识的他就会在开始做梦想起以前和那帮狐朋狗友的逍遥日子。 什么大皇宫ktv,什么公主小姐之类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荒唐日子,好像真的就这么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觉得惦记和怀念,只觉得抛开这一切后,崭新而充实的生活就要在眼前一幕幕拉开了。 也因这个缘故,曹茂平和金萍才会都喜欢他,觉得他踏实又聪明,出门在外懂得为自己谋正经出路。 可显然今天这笔账和往常的却是有点不同,梁生一路躲在仓库里算到了下午五六点多。 期间他仔细对比了下自己平时悄悄记录的市场食盐和鲜鱼价格,写的三四根手指头上都是圆珠笔上深蓝色的墨迹,却也没工夫歇脚。 再等老板娘金萍在家烧好了鸡蛋丝瓜汤和红烧猪脚,又来叫他和曹茂平回家吃晚饭。 热的一脑门子汗的梁生也没来得及在两口子面前坐下喝一碗丝瓜汤,而是拿起自己一下午算好的账本擦擦汗就笑呵呵和他们划拉起了一笔账。 “……阿,阿生,你讲乜?让我们把仓库里的马头鱼解冻拿盐腌起来,再抽真空做鱼酱罐头?可好像从前就听过以前拿金枪和鲮鱼做罐头,好像唔听过外头有什么马头鱼罐头哦?” 面前摆着散开的碗筷和白酒,可餐桌旁坐着的曹茂平和金萍两口子的眼神却有点茫然不解。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这辈子都没听说过有马头鱼罐头这回事,因此哪怕亲自问出口后都有点一头雾水。 在这两夫妻脑海中极其有限的认知里,仓库里的鱼快坏了就只能找关系贱卖。 除此之外,他们也根本想不到用其他办法来解决进货成本过大而注定迎来亏本的问题。 拿卖不掉的马头鱼二次加工在放出去做罐头销售,这就不是他们该想到的事。 固有的老派经营思维模式下,变化出这些多余的花样来对他们来说,仿佛就是笔压根承担不起的巨大风险了。 偏偏梁生今天会主动对他们开口说这些,便说明他心里已经有点了主意了。 所以想了想,知道自己作为伙计本不该多嘴的他还是挑挑眉,又喝了点白酒润润嗓子,才拿手敲敲桌子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耐心地给这对自己有恩的两口子说了说。 “老关阿嫂,外头现在没有这个罐头,我们才有做的空间嘢,要是外头遍地都是,我们还怎么卖好钱?” “卖,卖好钱?那这马头眼看着价钱要跌,本来就卖不出好钱啊……” 说着,到底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的曹茂才就一脸愁容。 谁想梁生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接着又开始给他俩头头是道,里里外外分析道, “诶,怎么就卖不了?从前鲜鱼贵的时候不是卖的好?我们真要是做了罐头,鱼肉的保存时间就长了,我今天路过看市场门口在卖‘南乳’和‘虾下水’,豆腐和虾平时不也是吃新鲜的吗?可南乳做出来照样滋味好,销路也好,还能把卖相不好的虾给一道处理出去,放在平时,这丢头掉脚一点不新鲜的虾都是压根没人要的是吧……” “……” 梁生的话像是有点启发了曹茂才和金萍,他俩不由自主地皱眉对视了一眼,半响却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这会儿已经开始逐渐展露多年后奸商尾巴的梁混混同志见状也勾起嘴角,又按耐住性子笑眯眯地继续开口补充道, “而且现在机关单位走关系,除了奶粉麦乳精和保健品,送的最好的就是罐头了吧?什么水果罐头,肉罐头首都那边也正流行,咱们仓库的那些马头鱼亏在手上也是亏在手上,找个小一点,卫生条件过关的罐头厂合作,咱们提供鲜盐和鱼,尽量降低成本,做个贴标马头鱼罐头在市场卖不是正当好?” “……可,可这味道问题怎么解决呢?” “这马头虽然一熟肉质就容特别易老,但是这浑身可都是宝,鱼鳞炸一炸鲜脆,鱼肠和鱼泡也是可以做鱼酱的,鱼肉整条做红烧或是豆豉的,味道不会差,要是卖出销路,往周边饭店和农贸市场这么推一推,名气不就打出去了嘛,而且现在卖产品,都讲究个推广介绍,我们到时候可以送两罐给街坊尝尝,再在周边的农贸市场门口搞个诸如新品品尝之类的小活动,家里面整天来不及做饭的工人,自然就会想买一罐回家放着……” 这般说着,梁生这油嘴滑舌的家伙眼看着就要把曹茂才和金萍给说动心了。 而心想着是时候得下个猛药了,这眼珠子一转的家伙这才笑眯眯地补充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道,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我们的罐头今年卖不好,可这罐头和生鱼不一样,它明年放在仓库里还能卖啊,咱们把它彻底封死在罐头里跑不掉,还愁它发臭变质甚至是亏本吗?老关阿嫂!这可都是跑不掉的钞票!这可都是绝对不会亏本的宝啊!”第14章 十四 2002年6月21号的这一晚,大概是曹茂才和金萍半辈子以来睡得最不踏实的一晚了。 做了多年小生意,到头来只能勉强混个温饱的两口子一朝被外人给点醒,脑子都是半懵的。 但夜里夫妻俩躺在床上睡不着时,却怎么想都觉得今天这事其实有点意思。 以至于大半宿后,脑子里反反复复的竟都是那名叫梁生的小子的那番话。 找厂子做马头鱼罐头,或许……还真是条好出路。 不仅利用了他们手头最大的资源,也缓冲了仓库大量滞销生鲜类需要冷冻带来的成本。 无论是从短期还是长远的眼光来看,都是大大的有赚头的。 可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 后来好多年之后,他俩回想起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开始发生的晚上都觉得有些奇妙。 从前只听家乡的老人们讲人有命这一说,一念之间或许就能彻底成就或是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可真轮到了自己头上,他们这些没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小人物却也会有茫然,迟疑和难以抉择的时候。 万幸的是,他们接下来将会在还不知道运气已经开始轮到自己的头上时,就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而此刻,明明这会儿市场外边的电闸都早被断掉了,穿着大裤衩背心的曹茂才还是略显迟疑地爬起来,又摸黑靠在床头对妻子来了一句。 “阿萍,阿生今天说的那个话……” 他这含糊不清的话落下,一直背对着他闭眼装睡的金萍也是没吭声。 这个时候,梁生已经吃完晚饭差不多回仓库睡了,卷帘门拉下来的店里只躺着他们夫妻二人。 店里的大小事情惯常是他们夫妻俩一块决定的,所以曹茂才这话显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仅靠这一句话,金萍作为一个顾家算账的女人,这心里的某些顾虑和忧虑仿佛还消散不去。 而共患难多年,肯定也理解和尊重自己爱人的想法,曹茂才既然想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只能绞尽脑汁又小声补充一句道, “……我知道你在想乜,可找厂子做罐头再有风险,也比继续把那批马头放在仓库里不停地赔好……桌上做的账本我也看见了,成本算算确实不会亏,仔细动动脑筋,阿生这次做的确实是真仗义,他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也没个身份证件,但手脚干净勤快,那双眼睛就不像是心眼坏的,这次这事,他愿意给我们想办法出主意不说,放在一般人身上,哪里会乐意蹚自己关系还不熟的老关家的浑水,到时候我们赔了第一个怪罪的不就是他,他也犯不上……” “说起来,我们俩在南方卖了那么久的鱼,好像真是没发过多少财,同乡里那么多人里头也就混个不上不下,总也抓不住好机遇,多少次人家说那个买卖有赚头,我们就想着不敢不敢怕赔怕亏,白让机会溜走,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国家对经商的政策好了,多少人从国企脱离出来下海做买卖,难道我们还不能试一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