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会儿街道办政策还不严,所以梁生就准备给那老太点钱打点下买下了这个黑户口改个名,用他现在这个名字登记上去,对外就说是金萍老家的远方兄弟。 即便往后人口档案需要有所变动,他也是可以正常地使用‘梁生’这个名字,在这个户口上娶妻生子,安家立业的。 这主意,不得不说又一次曹茂才和金萍刮目相看了。 虽说是有点故意耍小聪明钻法律空子的嫌疑,但梁生一不准备违法乱纪,二又不害人伤人,想有个正正当当活下去的户口和身份,所以便也能让人能理解和接受他的想法多了。 尤其金萍其实时常听他说起,他其实有个弟弟,也是无家可归。 他现在这么拼,这么累,就是想尽快地挣大钱把那孩子从不属于他的家庭给接出来。 而每每看梁生干完活一个人蹲在门口休息的时候,自个连一瓶一块钱解渴的橘子水都舍不得喝,五毛一块的都要放在裤兜里喜滋滋地攒起来的心酸样子。 这就更让她有点心生感慨,也更愿意从心底接纳心善又乐观可爱的梁生了。 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好运气也总会有一天真正光临他们家的,国家越来越富裕,大伙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女人的心里时常会这么想着,也这么坚信着,仿佛预看了多年后国家的繁荣昌盛,也仿佛为当下全身心地努力着,祝愿着。 于是就这么搞定一桩心事后,大伙就又开始为了罐头的事凑在一块的签单子,打封条,给熟人一通通的打电话。 金萍两口子按照先前梁生给他们详细规划好的那样拿着最新的样品跑了不少周边合适的零售点。 这其中有的对他们是直接地厌烦的不得了赶走,有的则在说好要留电话看看样品后干脆音讯全无了。 仅剩的三家态度委婉点的也是一副似乎不太看好的样子,其中一个姓王名贵生,自家小卖部就开在机关和学校周边的中年老板更是无奈地在她面前直言道, “大嫂,你别怪我和你说实话,你们家这鱼罐头稀奇是稀奇,好味也是好味,但这价格相比较寻常罐头可还是有些太高了,我们这小店虽然位置就开在机关单位后边,但平时啊也就那帮跟着领导们出差,手头宽裕的机关内司机们会来经常买些方便面,矿泉水和罐头吃……” “……” “可你想想,除了这波人,这罐头啊,方便面,矿泉水是寻常人消费得起的吗?一般人家可都还没见识过几回吧,就是前两年,还经常有人头一次买了瓶装矿泉水说这开水怎么是苦的,怕是自来水灌进去的,要来找我退钱呢……” “……” “这种东西啊要全面推广,让所有人都能接受本来就是难呀,不过,看在我和老曹是同乡的份上,我帮你们放在店里代卖个两天也没事,先往我这儿拿三十罐吧,多了我也负担不起了,毕竟东西也是有保质期,反正啊,这做生意也是互相帮助嘛是吧……”
这话听着有些泄气,但不得不说,人王贵生老板说的也是实话。 况且这三十多罐的批发量虽说不多,但也真是人王老板为人仗义肯给面子,所以面露动容的金萍当时也是千恩万谢地谢过了。 但眼看一礼拜多都快过去了,仓库里剩下的这三百多罐却似乎暂时还是无人问津。 一时间,眼前的一切竟像是真被那些不清楚情况的外人都说准了一般,让人不免心慌了起来。 而眼看着这情况,还是梁生和他家老曹干脆决定用自家的三轮车拉了将近一百一十罐‘茂金’牌罐头出去,说是准备找一条合适的销路。 其余剩下的就放在店里打好的陈列柜上,对外的做个简单的试吃和产品介绍。 金萍开始也不清楚他们用车拉出来的这些罐头这两天在外面的具体销路,又究竟拿没拿到合适的订单。 但后来她才知道,这两个傻子为了每天都能跑更多的订单,竟一块商量踩着三轮就去郊区公路的收费站边上每天站着卖罐头去了。 因为这收费站旁边时常有跑长途的司机下来给自己买熬夜开大车吃的,所以相对来说,他们是最容易接受这种吃得饱,吃得好的新型罐头的群体。 尤其大车司机吃的多,饭量大,出手阔绰,加上现在四区合并,昌平渔村拆坝修路的事也一天天地推进,司机们晚上一开车带货,正好也把这产品的名气带出省城那边也是好事一件。 可这一早一晚来回往公路就是三十多公里,这每天硬是起早贪黑往那去,老曹和梁生不说为此究竟暴瘦了多少斤,那脚底板上黄脓直流的水泡肿的都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金萍自从知道了他们究竟去那儿之后就天天在家给他们炖甲鱼吃,连袜子都不让他们沾手下水洗,生怕把两个青壮年的男人给好端端的累坏了。 而固然,这一辈子活的都小心懦弱的女人发自内心地心疼他俩为自家这生意这么辛苦遭罪。 可她自个,却也没急着在那些看不起他们家的人前露怯。 毕竟,梁生一早就和她还有老曹交代好了底,买卖这事得放长线,鱼肉罐头这东西保质期不长,不怕积累库存,就是这短期内砸在手里卖不掉,他们这次也不会亏。 而且不知为何,她这心里总有种预感,只要有梁生板上钉钉给他们的那些承诺在,他们这买卖早晚都是能看到触底反弹的希望的。 “哎,买卖总有吃亏,人也千万不能贪心做梦,老曹和阿生这几天也忙坏了,中饭还是得烧条甲鱼给他们好好补一补……” 这天清早临要开门做生意之前,被这几天的逐日惨淡给打回现实的金萍心里仿佛都是这么略带着叹息的想的。 她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她将被眼前的一幕给彻底震惊。 因为就在她拉开自家卷帘门往外看去时,金萍竟依稀看见门口蹲着几个正在匆忙捧着东西吃早饭,低头抽烟唠嗑的中年生意人。 而在门口等了快一小时,一见她终于开张了,那些个腰上挂着拉链包,明显是开着自家拉货的车来的老板们也是一拥而上,打头的那王贵生老板更是面带喜色地就和她拱手道起喜来。 “阿嫂!大清早的你让我可好等啊!今天我得先恭喜恭喜你啊!” “……喜,这是外头出,出什么事了啊?”
“哟,阿嫂,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大好事啊!” “知,知道什么?” 金萍看上去明显更茫然了。 “你们家这‘茂金’牌马头鱼罐头出名了!昨晚电视台去省高速采访四区合并修路的事!有个镜头扫到你们家的罐头了!那记者姑娘是个外头来,先前没见过马头鱼罐头!就问了句,谁想那司机就乐呵呵地给介绍了!还说味道好得不得了,是咱们粤西老乡的牌子,现在啊,外头半个市场的人都知道你家的罐头上电视了!你说说,这是不是好事一件啊?是不是你们的好运气就要来了!!” 说着拍掌大笑起来的王贵生老板这番话一说出来,可把一脸懵地站在门边上的金萍给吓傻了。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偏偏每一句这老板都不像是骗人的,而半天才红着眼睛带着哭腔地擦擦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金萍只慌慌张张地就扒着门框朝里哭笑不得地喊道, “老曹!!阿生!你,你们都快出来!!王老板上门了!咱们家的罐头,这下终于能卖的出去了!!” …… 金萍面对着自家事业大起大落的喜悦,恐怕是无法及时分享给为她和丈夫出谋划策了那么久的梁生本人了。 事实上,今天一大早梁生一个人就摸黑从仓库起床出了门,又去了趟先前说的六厂门卫老人家。 ‘茂金’牌马头鱼无意中罐头竟上电视的事他这边暂时还不知道,他今天啊,其实主要是去拿自己等了有小半个月才发下来的新户口本和身份证的。 因为路不远,所以他也没有骑三轮车过去,但一路上拎着水果和保健品过去感谢那对老两口的他这嘴边兴奋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虽说之前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小本他是跑了不少地方,又托曹茂才和金萍帮自己联络了熟人。 可眼看着,他就要有新身份证了,有户口本,也许将有新的人生了,这怎么不让人觉得心里高兴呢?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 嘴里一没忍住就小声哼起了歌,以前梁生还活着的时候,和人说自己从小就喜欢这位女歌手,还觉得人家时髦漂亮长大想娶总有人笑他土。 可一朝回了过去,这首朴实动听的电子歌曲也改头换面成了这个年代男女之间最受追捧的一首黄金华语歌了。 而为了拿到身份证这事而心情这么舒畅高兴之余,另一件能让梁生这么真心实意地开心的,肯定还是和某个与他息息相关的臭小子有关了。 算起来,他俩自打上回送完那顿午饭分开后,也快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这会儿Y市的各大中小学正是快期末考试放暑假的时候,所以先前因为罐头的事梁生手头忙,也就没工夫过来时常看他。 他心想着学校一忙,张程远肯定也就不会在家,家里就一个天天躺着养着病的刘秀,总不会还有心情为难他家小奶狗。 而且他家小奶狗这么乖,又这么聪明,肯定是特别听话地天天在家复习,考试,再等着下次自己去偷偷看他,接他,然后两人再偷溜着一块出来玩的。 这可不嘛,他现在有空了,也有点积蓄了,如果多了身份证,过来也再用穿的那么穷酸,要是这回小孩的试卷成绩过得去,他肯定是好好奖励一番的。 可奖励什么好呢?是找个馆子大吃一顿好?还是干脆去游泳馆带他游一礼拜泳?要不就咬咬牙把手头的积蓄都给他买辆自行车?自己小时候不也一直想骑辆威风的小自行车上学的吗? 满脑子装的都是怎么把小梁声的童年给装点的更多姿多彩,嘴角含笑的梁生这边美滋滋地在心里想着,脚下的步伐却也渐渐加快了。 正巧转个弯前面就是石榴巷十六号了,所以这次穿的干干净净,连鞋子和袜子都是全新的他也下意识地给自己挺了挺背。 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把自己随便当做路边的要饭的了,就是面对任何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也想把腰杆给挺直了好好做人。 而可巧的是,因为这会儿离上班和上学的时间其实还在,远远的梁生竟又看见那巷子口推车卖包子的胖大嫂和另两个出门买早点的妇女了。 别说,一个半月不见,这门口破烂成堆的小巷子还是和以前一点没变。 这嘴上不积德,素质也堪忧的卖包子胖嫂依旧成天把公共用地当做自家的,随便倒自家油污污染环境不说,还一非法占用就心安理得地非法占用了这条巷子人最多的地方好多年。 尤其这地方其实照理来说应该归上头的区政府所有,可这卖包子的愣是能靠着厚脸皮多年免费占用多年。 可真要是哪天上头有哪个有钱人下狠手买了这块地,那到时候这断了财路的卖包子的可就只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 这般想着,吊儿郎当走过的梁生面上也懒得理会,只挑挑眉就拐个弯,想绕开这几个进水不犯河水的碎嘴子悄悄往巷子里头的张家后门去。 可偏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却听到了来自身后那几个中年女人压低了的谈笑声。 也是这几句谈笑把原本事不关己的他给弄得一下子愣住了,半天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却是从头到脚涌了上来,把他的魂都差点给一下子吓没了。 “……诶,张嫂,怎么好几天都没在巷子口见张家那拖油瓶了,放暑假了不去学校考试了啊?” “还考什么试啊?你没看张校长把家里的小床和旧衣服都当旧家具卖了啊,家里现在早没孩子了……” “没,没孩子?那,那原先的那孩子呢?不上个月还在吗?” “哦,那个啊,早送走了,听说是不听话给人送去河西乡下养了,张校长托人问的要不要,人家那边就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呢,说是能干活能传宗接代,那小子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哭呢,拽着刘老师的裙子死活不肯松,要等他哥哥来,张校长直接给拉扯着丢给人家带走了,别说,这事还真不亏,不是自家的种最后还换了八百块钱,你说这买卖……值不值呀?”第17章 十七 那几个街坊碎嘴子的谈笑声一在耳边炸开,梁生这从头到脚乃至后背就差点凉了。 背对着巷子口站着的他整个人暂时没动,但耳朵里却源源不断地传来那些个刺耳又可怕的字眼。 送,送走了?河西乡下?八百块钱? 那一刻说不清楚身上是寒意多点还是另一种胡乱涌动的糟糕情绪多一点。 但是一瞬间,清楚这种事这帮人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所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眼前一黑的梁生还是隐约听到了自己牙齿下面都在死咬着咯咯作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