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不明白明明这都是些自己根本没印象的事,怎么会忽然间就在眼前发生了?什么时候他的身上又多出了桩把人送去河西的事,难道说,难道说……? 脑子里有一个刹那像是忽然划过了什么。 先前自己故意用鱼肠子做局骗张程远和小董的钱,还有自作主张找上小梁声瞎认什么兄弟的记忆都一块涌了上来。 而当下想明白了什么,就开始和发了疯似的干脆咬着牙就往巷子里疯跑,等找到巷子深处如那几个女人所说的张家小院后门口。 勉强站稳的梁生一低下头,就看到刘秀家后门口真乱七八糟地堆着些孩子的小床,旧球鞋还有诸如书本,作业,铅笔盒之类的东西。 尤其那些上头都积了好几天灰的书本,一看就是某个傻小子的。 作业本上一笔一划都工工整整,字迹干净端正的让他一个今年二十好几的人都看着惭愧。 更让梁生身形一僵的是,待他原地蹲下,并疯狂地开始在垃圾站前翻找那堆被当做破烂一样丢在后门口的东西。 他竟看到里头那已经被摔坏了的铅笔盒上还小心翼翼地贴着不少贴纸,而每一个都是花里胡哨的,也不知道从那儿扣下来辛苦收集起来的金色小龙人造型。 “飞龙哥!嘿嘿!你下次可要早点来找我玩!我等着你!” “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不让张叔叔和刘秀阿姨讨厌,不让他们丢了我……” “那小子走的时候还不停地哭呢,拽着刘老师的裙子死活不肯松,说要等他哥哥来,张校长直接给拉扯着丢给人家带走了,别说,这事还真不亏,不是自家的种最后还换了八百块呢……” 那脑海中飞快闪过的一幕幕,真像小孩子的软拳头似的把梁生的人和心都给疼惨了。 活了都两辈子他还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憋闷,难受和悔恨过,只觉得头里有什么和岩浆似滚烫的东西一下子迸裂开来,快把他整个人都给炸的血肉模糊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是怪自己的得意忘形好,还是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好。 再一想到自己这大半个月以来竟和个傻子似的任凭着这事情在眼前发生,却对小孩遭遇的险恶一点不知情更是脑子都乱了。 而稍微理清点思绪后,此刻唯一还能充斥在脑海的,就只有对眼前这仅仅隔着两三步远,却硬生生把他心中憧憬的美好一切都打散了的畜生一家的恨意了。 “张,张程远……我他妈……要活扒了你的皮……” 当下就想从垃圾堆旁边跌撞着站了起来,气急了因此眼眶都红了的梁生这会儿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想从地上随便弄块板砖就狠狠砸碎这家虚伪恶心的一家人的窗户大门,再将那伤天害理的两口子一块当众揪出来打的头破血流才好。 而心里怎么想的,竟也准备怎么做了。 重回过去这么久,一直强压着自己作为前地痞流氓那身恶习的他抄起地上的零散家伙就准备当门冲上去找这家人的麻烦。 可临要迈开脚,紧咬着牙的他却又被地上那堆四散开来的书包,课本和铅笔盒给绊了一下。 弄得情绪混乱气急的他整个人差点往前一踉跄之余,像是被什么给强行安抚下来的脑子里也好像涌出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梁声,你真觉得自己以后能有出息?】 【……对。】 【要是长大了的那个你学坏了呢?】 【我要骂他,让他学好。】 【为什么呢?】 【以前都是那些坏人对我不好,要是我以后也成了坏人,我就和那些人变得一样了,我不要和他们一样,所以我要一辈子……都做个好人。】 那些曾经促使着他一定要回来重新开始的天真话语又一次出现了,可这一次眼睛周围都气红了的梁生却再也嬉皮笑脸地笑不起来了。 而好半天,身体和四肢开始恢复思考和行动能力的他才埋着头像条被逼急了恨极了的狼狗似的一步步艰难爬起来,又先顾不上别的,只埋下半张脸就把地上属于小梁声的东西飞快捡起来,才一个人往巷子跑出去了。 梁生这是一个人打算去哪儿?或许有人心里得这么问。 其实他压根没走多远,只是阴着脸就拐了个弯儿在街角的晃晃麻将店后面,找了两个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打听张家这两天发生的事。
而一看来人面色不善,开始还以为是主动来找茬的,结果对上眼后,那俩今天似乎赢了钱的哥们儿也是诚惶诚恐地干笑着赶紧招呼起他来了。 “诶诶诶,生哥!生哥您么来了?上次,上次豆腐摊的事咱们不都说好,给老人家道完歉就一笑名恩仇了嘛……问事?哦哦石榴巷16号的事,这我们肯定知道啊!您要问的是哪家街坊的事?哥几个立刻给你去周围打听打听?” 江湖绰号小五小六,真说起这两人的具体名讳,大伙肯定也不记得这一对面生到不行的哥们儿究竟是谁了。 但要说回梁生第一次在豆腐脑张老太太那儿见义勇为,拳打流氓的事,那两个惨遭梁生出手教训的难兄难弟的形象和面容也就清晰多了。 自打上回在梁生手底下倒过一次霉后,这俩平时靠勒索敲诈为生的兄弟做人就老实多了。 虽说手脚还是不太干净,尽和某人以前似的干着些小偷小摸的,但好在,倒也不会没品到去菜市场欺负人家孤寡老人了。 而隔了那么久再次见到梁生,这俩小混混于言谈举止上当然还是尽可能保持尊重的。 所以一旦被问起那听说在外边做校长的张家的事,他俩也是一愣,随后先对视了眼才一脸嫌恶不耻地和他说道了起来。 “生,生哥,您别说,这事咱们兄弟俩还真知道点……或者换句话说,这半个胡同现在几乎没人不知道这张家出干的好事了……” “……好事?” “是啊,就那当在外头当小学校长,其实根本不是好东西的的货色呗,半个月前在家喝多了发疯打孩子,他老婆兴许是看不过去想管管,结果他就把老婆肚子里一个多月大点的孩子给打没了……这两口子,眼看都快三十多了,老没孩子,结果送去医院后知道这事后,这老小子就气疯了,先是回家拿他家里的东西出气,后来又拿家里那可怜的小拖油瓶撒气……” “……” “活活用烧火棍子和藤条打了半宿啊,听他们隔壁那在自来水厂上班的两口子和别人说,家里电视机都开到三十八了,都能听到那孩子扒在窗户边上一边哭一边躲的惨叫,那哭声是盖都盖不住,可愣是没人敢管,就听着那孩子不停地喊,爹妈哥哥求求他们快来救他……” “……” “后来啊第二天,这姓张的就托人想把孩子送走了,结果他在外头养的那个小情儿的哥哥给介绍了个朋友,可说是送人其实不就是卖嘛,也就看咱们这片局子暂时不管这事……可河西那边生不出儿子往外面的多了,一送走那孩子可就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 “那张校长拿了八百块钱转头就给小情儿去市里的整形所换了对烤瓷牙,那小妞也在六小当老师上班呢,最近见人就嘚瑟她那口雪白漂亮发着光的牙,其实啊这都是拿那可怜孩子的命换来的,你说这家人这心眼黑不黑啊,生哥?” 这话说到这儿,挨着墙根独自靠着的梁生其实已经听不怎么的见外头的声音了。 他的脸阴森森的,那凶狠的眼神光是他面前的小五小六看着都有点害怕。 而就在他俩心里正犹豫着自己刚刚是不是又无意中说错什么时。 面前那上次一个人把他两都打得半死的混混王就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又从兜里掏了二百块散钱默默丢给他们,一字一句地冷冷开口问道,
“再问你们一句,那个姓董的小妞的人贩子哥哥,你们知道叫什么吗?” “啊?好像是叫王自强?听说也是个混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过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除了在外头成天拿他那校长干妹夫吹牛皮也没什么大本事了, “那他那个收孩子的河西朋友,你们认识吗?” “额,不认识,但估计抓到那王自强估计就能找到那江西人了……生哥,您现在这是想……?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亲口问出这话时,一直在这片儿混的小五小六心里也怪没底的。 毕竟刚刚都说这么多了,他们俩要是还没看出来梁生这是和那张校长家甚至是王自强结上什么仇了,他们也是白在社会上飘荡那么久了。 而摸摸裤兜就把先前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那个摔坏了的铁铅笔盒给扔地上了。 额发挡着凶神恶煞的眼睛,眉梢那道活过来后就一直在的红疤都显得狰狞了几分的梁生只咬着牙冷笑一声,又一脚踹翻面前一个旧垃圾桶就如此开口道, “老子唯一的弟弟让这帮畜生八百块钱卖了!!你说我怎么了!现在去给我找几个人把那姓董的臭娘们的那嘴牙给敲了!再帮我张程远和那个狗屁王自强给我抓到石榴巷16号的分局派出所门口来,我他妈今天不活扒了这王八蛋的内裤外裤,把他吊在城墙上让大家看看他是什么半夜尿床的货色,我他妈就不姓梁!”第18章 十八 2002年7月11日。 在石榴巷住了有二十多个年头的老街坊们头一次亲眼见证了一桩奇闻。 大清早天还没完全亮的,他们先是听外头巷子里像是有什么人在发疯争执吵闹什么,随后隐隐约约就有一对男的女的在大叫着打起来了,杀人了杀人了,救命之类的话。 可这世道,大伙早看明白了,就这瞎胡闹的动静八成又是哪家两口子因为男人出轨,外头有破鞋之类的小事打起来了。 像前几天晚上张校长家不就出了类似这种事嘛,又是打老婆又是打孩子的,大伙当时没一个人敢出头管,这会儿自然也就装糊涂地任凭窗户外面的动静继续往下闹。 期间那个嗓子比母鸡还尖的女的率先没了声,后来,那个开头还挺会咆哮骂人的男的也怂的不敢出声,只敢嗷呜嗷呜的求救了。 而就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大伙心想着,咦,这到底是哪家出了事啊,这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时,外头紧跟着就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疑似警察出面的声音了。 “张程远!张程远!!你这是在外头犯什么事了,要让混混和警察一块上门来找你!你倒是说啊!还害得我和你一起吃苦!我要和你撇清关系!你这辈子还是个人吗!” 这熟名熟姓的一喊出来,还躲在家里不出来的街坊四邻们顿时就沸腾了。 原本事不关己地在家里水池子旁淡定地刷牙洗脸的老爷们,老娘们都瞪圆了眼睛跑出来,边抹着嘴边的牙膏沫子还边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哎哟我的妈?外头那不会是张校长在喊吧?怎么,怎么回事啊?这警车怎么还忽然开进咱们巷子里来了?快出去看看,他家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这个疑问显然大家心里都是有的。 毕竟张程远家前几天刚闹出过事,人刘老师流了孩子这会儿还住在娘家,怎么又出事了,大伙也都是好奇的。 所以等集体跑出来看热闹之后,人挤人的大家就只远远地见,他们熟悉的那位为人师表的张校长涨红着脸,光着个屁股正在那儿愤怒地大喊大叫。 他身后站着个脸色纸白,披头散发,眼睛红肿地和对核桃似的苗条女人,旁边隐约立着两个面容无奈却很严肃的绿制服警察,另有一个背对着众人依靠着墙站着的陌生年轻人。 只是凑在前边的大伙都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看那气氛紧张僵持的样子就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而相比起这些完全和自己不相关的旁人,私心里还是比较喜欢看热闹的街坊四邻在愣了下后,又在一瞬间之后就被地上那堆皮带,长裤和内裤吸引了。 因为视线所及,那明明该是成年人的内裤裆部竟小心地缝了个明黄色小袋,下头还特别封建迷信地写了个多子多孙。 尤其让人忍不住啧啧称奇的是,这张家的当家的张校长照理来说今年明明都有三十好几了, 可除了那稀奇古怪的求子符,这裤裆下面愣还是和三四岁小男孩似的垫着块尿布似的东西。 偏偏那尿布下边看着还怪令人害臊的,黄褐色的浊物和尿液残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骚味,这可真就是大奇闻,大笑话一桩了。 “唷,快看看,这张校长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难怪家里面先前……闹成那样……” 一时间大伙也顾不上去想警察为什么找上门了。 但凡沾上点黄色暴力性知识方面的东西,各种好奇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就是死人也该听见这些难听又刺耳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