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竟有点想主动上去问问这两个散户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奇怪的瘸子这会儿人究竟在哪儿,还有他的具体底细。 可没等他抬脚上前详细询问这事呢,忽的一阵开水瓶爆裂的尖锐声音就在二楼上头突兀地响了起来。 而先是听到一阵身旁人的惊呼,接着眼看着一双又白又嫩的真和漂亮大姑娘似的的手,轻轻扶着根拐杖一步步地出现在了楼梯口。 下一秒站立于下方的人群的梁生先是一愣,随之便亲耳听着有个脾气一听就不太好的老头子暴怒阴狠的声音伴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响彻在了二楼。 “瞿朝!你他妈别给我给脸不要脸!这里可是省城!是庄家的天下!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在这巨田证券里头做个籍籍无名的散户一辈子像过街老鼠似的混下去!要是你再不识好歹!成天和我们对着干!可别怪我的人对你不客气!你给我听懂了没有!”第31章 十一 2002年11月4日。 早上7点57,距离今早正式开盘还有最后三分钟。 四五分钟前,二楼上发生的那场风波才刚刚惊动了整个楼上楼下的散户们。 也是那之后大伙才得冲旁人口中得知名叫张朝升的老头那骤然怒起的一嗓子,使得众人看清楚对峙的双方,和他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后来的好多年里,当时站在交易所一楼的梁生的脑子里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天在自己眼前究竟了什么。 那是他头一回从不知名的小地方来到省城巨田证券开始正式涉足风投业的日子。 也是他重获新生后第一次真正全方面地见识到,这世上原来还有无数比他要厉害一千倍一万倍的高人屹立于行业中的日子。 此前,他一直都在尽可能地靠着自己上辈子的生存经验和他那点娘胎里带出来的小聪明向上爬着。 无论是在提前预知并承包了昌平区合并从而买下地皮的事情上,还是在和曹茂才夫妻一起创办‘茂金’这个鱼罐头品牌的事情上。 由于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些特殊时期,目睹过他人失败或是成功的经验。 所以他才可以利用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来作为捷径,以此更为轻松地达成这样类似考试作弊的效果。 这就如同一个大伙都是一个考场准备考试决定人生的孩子,他却是提前知晓重要加分项的那个人,所以他才可以总是比一般人要容易窥探到发财的时机。 可说到底,他这半年多来自己在事业上的无数次抢得的先机,并没有太多是因为梁生这个新名字原本的实力所带来的。 骨子里他是个投机主义的作弊者,借着重获新生的机会就踩着与他同一起步点的平凡人往上爬。 所以先前一次次的,他才想用个人的挣扎,努力和不服输去冲淡和弥补这种因为走捷径带来的精挫败和心虚感。 可如今,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与生俱来的实力强悍者就站在他的头顶上与他人正面交锋着。 这让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锐气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住了,另一方面野心一直蛰伏着的内心反而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对人生的亢奋,狂热和崇拜感。 滨江……最牛散户!现在就在上面! 真正的人上人!今后全中国之后都少有再见的牛人! 这就是他的人生追求!唯一的目标……和最大的敌手啊! 这样的想法把一刹那脑海中亢奋澎湃的无以复加的梁生都给冲的越发清醒了,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透过上方半拉开的塑料窗看,却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年纪约三十一二的男的有点孤僻地站在上头。 那人很瘦,有点驼背,手上执着拐杖,面相不老也不年轻,就是一副随便淹没在人群的寻常人模样。 他的头发理的很短,露出比一般人大点的下耳垂,薄嘴唇,细长眼睛,眉目浅淡稀疏,一时看过去有些寡淡乏味,是常见的南方人长相。 若说浑身上下有什么亮点,就是这白到发光的皮肤和那双一看就不常干粗活的手了。 除此之外,这人还真就是个满大街都随处可见,也压根引不起人注意的普通人。 再加上身上这灰色劳动服和茶几上那个黑色皮拉链包,看着实在像是什么有钱人出身,也难怪那猖狂叫嚣的老头也会当众对他出言不逊。 只是……瞿朝,这就是那个瞿朝? 那个未来传说中一夜赚了几亿的瞿朝?小江秘书……之前真的没和自己开玩笑? 这个有点出乎意料的想法出现在梁生脑海中的一瞬间,他骤然缩紧了的视线就立刻抬起来锁定在了二楼。 刚刚从外头带来的那个牛皮纸袋被匆忙间搁在一旁,与此同时随着人群一起仰头的他的心里也有点跟着跳了一下。 他私心想溜上去上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那姓张的老头居然找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抢先把楼梯口给堵着了。 搞得梁生这家伙只能佯装着嬉皮笑脸就挥挥手暂时先退回人群中,又赶紧思索了下,就给和司机刚离去不久的小江秘书去了个短信让他快回来。 【证券所老板有事,快来!】 这条通风报信的短信发出去,暂时也没得到任何回音。 但不出意外,对面的人应该得到消息后就会立刻赶过来救驾。 只是眼下这四面紧张兮兮的情况,结合两边各自的情势,梁生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不说别的,光是被上门找事的这位就有点冷静的过分了些。 这才促使他没有故意急着帮人而强出头,而是默默躲在一边就想看看今日这场风波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此刻四周围静悄悄的,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那把抵在楼梯边的金属拐杖还停留在原处。 上方塑料拉窗遮掩住了楼下部分人的视线,那刚刚发怒的老头子也还在指着鼻子对着眼前人破口大骂着什么。 可争执中一方的那双和大姑娘般白的手却还是搁在扶手上,带着某种特殊节奏拿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面前的脚下的楼梯,如他那消瘦的肩头般给人一种古怪之感。 “哒——” “怎么……不敢说话了……昨个……你是还当着众人的面狂妄的很嘛……” “哒——” “我可告诉你……在六楼开班邀请你入伙这事……我只是给你个面子,王长明是我的徒弟,这巨田内部我们可都是认识人的……一切可由不得你……你若是不服气,今天就和我们当众再比一次……” “哒——” “只是咱们,今天得换个规矩来,不能让你继续欺上瞒下……装神弄鬼……趁着今天开盘还有三分钟,你倒是当着大伙的面给咱们演示演示,你昨天……是怎么预测出辽东大股在五点暴涨的!” “哒——” “要是今天当众演示不出来,预测不出上午两轮那几只创业板的基本走势,你就是板上钉钉的非法纵股者,当众作弊,我放过你……八楼那边的证监所也肯定不会饶过你……” 当日预测,辽东大股,非法纵股。 这些断断续续的争执之声一时间都从二楼的窗户后面不断泄露出来。 梁生大多都听不太懂,但他还是隐约听懂了一点,那就是这帮人似乎都觉得瞿朝昨日的发挥有水分,这才集体找上门来理论。 可这无礼的老头今天明摆着就是仗着自己是本地大户在当众欺负人,提的各种要求是十分的荒唐可笑。 而被一帮地痞无赖盯上的瞿朝看上去似乎并不愿意如此当众高调行事,因此始终保持着一副脾气好的出奇的样子,站在楼上任凭那老头使劲对自己叫嚣也不回嘴。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么个明明身体很不怎么样的残疾人还能这么保持这样一点不输人的姿态来,也是相当少见。 这让站在楼下,不由得心生钦佩的梁生越发想看看这瞿朝究竟是何方人物,不管是关于他的真实面目,还是出于对他能力方面的某种敬畏和崇拜好。 而因为先前那开水瓶砸在地上和那老头子持续不断的叫骂声,整个巨田交易所内的气氛一时间呈现出一种白热化的紧张。 这之中有交头接耳者,有暗自偷笑者,大多还是梁生这样立场不明,所以暂时选择在一楼坐山观虎斗的。 直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全程和聋了般的瘸子是打算对那疯老头子认怂的时候。 那把一直停着不动的黑色拐杖倒是忽然动了一下,随之就是这么一个带点南方口音的男人在二楼上没什么情绪地开了腔。 “可以。 “——!”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倒是意外地掷地有声,一下子惊起底下又一片低呼,就连梁生都感觉到现场的气氛瞬间有点不对了。 他急忙低头问向身边的人这句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而随后听周围那些同样看热闹的散户们这么一解释,门外汉如他的瞬间也明白瞿朝当众应下这句话到底为什么会引起所有人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在炒股这行里,这隔日预测下一个交易日涨跌指数的事大伙虽然平时或多或少地都会做。 但这世上其实少有人能做的真的准到能够当众来演示,甚至是精确自信到哪一个时段那一支股自己都能够一一押准结果的。 这不仅需要长久的持股经验,需要强悍的计算能力,需要观察力和操盘的职业度。 非二十年三十年难以练成,有些老股民尚且不能做到,更别说是眼前瞿朝这个年纪。 可他这半年来每周三来一次巨田,却次次都能将涨跌摸得如此准确,实在是非同寻常。 张朝升那个老头他们不信世上真有人有这样了不得的本事,所以才几次三番出面试探挑衅,今天更提出这么个要求。 然而今天这种临时提出来还带有强烈针对性的比试,明摆着是瞿朝这边十分吃亏。 敢这么应下的,不是真艺高人胆大,就是发疯不怕死——结合眼下的情况,倒是后者看着更实际些。 而那名叫张朝升的老头似乎也没想到瞿朝本人会这么不心虚地答应,当下瞪着他就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当真?瞿朝?你真愿意和我们再来一次?” “还有两分钟正式开盘,八点到十二点,可以陪你们再来一次,只不过今天我不选辽东大股,我选最上面的那支。” “……” “我如果输了,你就去楼上证监所尽管告我,尽管将我赶出巨田,但如果你输了,你得和王长田把该有的补偿给我,我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给钱,我一切奉陪。” 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的瞿朝这番话不得不说,很是能刻薄狂妄能刺激人,至少那当众叫嚣了半天的张老头和王会计的脸都被这死瘸子给气绿了。 尤其是这认钱不认人的架势,把本还有点跟着紧张的梁生这心里也是没忍住一乐,随之莫名地倒有点琢磨出这与他素未蒙面的瞿老板为人的有趣来。 而话都说到这份上,张王二人也是不得不表态了,不仅应了这挑衅,当下还恶狠狠地大声嚷嚷道,
“哈哈!好!好!当着大伙的面!我倒要看看你今天你还能翻出什么天来!长田!去把电脑给我开了!我今天就来好好和瞿先生来过过招!要是输了!别说四十万!我账户里九十万多凑个一百万整都一律奉陪给瞿先生!就当开仓割回肉请咱们瞿先生吃几碗面的钱了!” 一百万!2002年的一百万! 老头子张朝升这话一出,别说是惊呼连连的现场,就是从没有见过那么多钱的梁生都激动了。 四周围的散户们显然都不再把心思放在别处了,而是专心地就盯着楼上这两个高手准备看一整天热闹了。 毕竟一百万,这可是一百万!就是放在平时,也是一笔很不小的数目了! 只是话说回来,这当众预估大盘涨跌的操作,梁生这心里倒是并不和其他看热闹的散户们一样觉得瞿朝这方必输无疑。 相反莫名有点躁动疼痛的耳朵里听着上面这大钟敲打的一声声,站在大盘底下的梁生的手心和思维中都仿佛被扎下了一根针。 促使他逐渐浑浊凝固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即将亮起的大盘的同时,落在膝盖上的两根手指也好像和二楼瞿朝手上的那根奇怪的拐杖一样同步地打起了节奏。 预测未来的数据一切变动?这真的是一件完全不可能被活人办到的事吗? 如果有人能真的办到呢?那这个人又究竟怎么是办到的?! 他上辈子没读过太多书,所以他不知道该有个什么样的具体努力方向,但他心里仿佛知道自己或许是在走一条常人并没有走过的路。 因为明明他那么真心向往金钱,但是在如何获取更多金钱上他却是个初级的不能再初级的淘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