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正是蒋新文这一代人为何愿意带着那么高的学历,放弃那么多外在的东西也要回到这里琢磨技术造那一艘艘小船,大船,再早出轮船的原因。 舟山的梦在海上,那是日出的地方,也是一代人的理想。 “从北边的收费站进去,不然还得绕路,你累不累,要不要换我来开会儿?” 这是临要进入舟山前一个收费站时,旁边的男人才睁开眼说。 他像是一路上都睡过去了,一直到这会儿了才醒过来。 不过以往,他在别的地方未必能睡这么踏实,可能是这次旁边开车的是梁声,所以常年都习惯于保持紧绷状态的他才能得到这片刻的合理休息。 而睁开眼醒了后的第一件事,首先就是看了看已经彻底亮了的窗户外面,见公路上的景色依稀已经快到舟山周边,他也先和梁声说了下待会儿交换开车的事。 闻言,开着车的青年也摇摇头示意不用,以往在杭州港他的精力也是数一数二地好,熬一整晚都没什么关系。男人见状也没和他客气,见他确实没有一丝困的样子,两人也就继续先把车往前面开了。 等差不多快到靠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的车一路经停数个收费站,进入熟悉的立柱山码头,又最终下了高速就停在了那对于他们而言,印象深刻的嵊泗县庄家市场门口。
因为原本是想买点逢年过节用的宝塔纸钱就找个地方凑活下祭个祖的。 所以这种小市场附近肯定是要走一走,运气不错的话,他俩不仅能在明早之前回到萧山,怕是还能另外去些别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相较于大半年前,这个不大的庄家市场内部倒是也沾上了元旦佳节的色彩愈发热闹了几分。 外头不仅张灯结彩的,四处可见人头攒动,肉眼可见,市场里各种小摊上最多见的就是糯米制品,各类糕团还有新鲜腌菜。 那些鲜腌菜和北方不同,大多是些切得碎碎的的雪菜毛豆,泡菜萝卜和榨菜。 那圆圆的榨菜像是地里鲜挖的整颗就下缸里腌,光是闻着就有股食盐和新鲜蔬菜交融在一起的特有的腌渍香气。 而再往市场里走些,夏天还四处可见的海鲜已经肉眼可见少了许多,快过节了,案板上挂着的鲜羊肉,鲜牛排多了起来,更里头些,还有些直接出售熟食咸鸡鸭的小店。 正好他们早上出门离开台州前都没来得及好好吃顿早餐。 这会儿下车了想四处逛逛也是手冷脚冷面颊冻的的厉害,于是在市场门口的早点摊停下后,他俩索性就一起先吃了个热腾腾的嵌糕。 “大嫂,嵌糕多少钱一个啊?” “不加肉的三块,加红烧肉六块,肉汤免费加,这可是这附近最好吃的嵌糕啦……” “那来两个,都加红烧肉的。” 这对话依稀发生在梁生和市场摊子上的当地妇女之间。 要说这嵌糕听上去是有点陌生,听说算是温岭那边点的特产,但他们这边也会吃。 外头这白色的面皮是年糕擀的,糯糯的还很有嚼劲。 里头则夹着粉丝豆芽红烧肉和肉汤,小市场门口一般都有手艺不错的阿姨们摆摊,拿塑料袋给你装一个,大口咬下去那肉汤滋出来别提有多好吃了。 嘴里冷的哈着热气,有点爱干净地拎着塑料袋的男人看样子是挺爱吃这个的,还歪歪头示意青年也一块尝尝。 而这头他刚杵在摊子前张嘴吃上一口热的,另一边,和他一块走进市场的青年就已经先掏了二十块钱和两块零钱,给他把嵌糕钱给默默付了。 “哎!谢谢啊小伙子,零头扣掉正好找你十块,是过来玩的一起吃早饭嘛,要不要再来点肉汤还是搭个五毛钱的豆浆……” 这主动掏钱的举动看着还挺自然,他哥见状只继续笑着吃早点也不说话。 大约是看出来他们俩穿成这样就像从哪儿结伴过路玩的,那市场门口扎着大白围裙的大嫂子也热情地招呼了一句自家的生意。 闻言,嘴角弧度顿时更上扬了一些,没在这种事上较真的梁老板心想着难得能蹭顿早饭就也没客气,索性擦擦手,又从早点摊拿了个热豆浆捂在手心,又指指身后的梁声道, “行,那我就听大嫂的再来个豆浆,反正之前有人也说要请我吃早饭。” 这么说着,心安理得蹭了这顿早点的梁老板也示意身旁人又挑挑眉,不太擅长主动和人打招呼的梁声在旁边听着也没反驳。 等在那早餐店老板娘笑着的一句‘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的话中,又一次掏了豆浆钱,两人这才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往市场里面走去了。 2013年1月1日。 元旦。 梁生和梁声选择一块结伴回到舟山,又在就近庄家市场里头的逛了一中午。 期间,他们在里头的陈年香烛店买到了要用的宝塔纸钱,之后又找人店主特意要了个黑色塑料袋装好了,才一起拿上了停在市场外面的车。 这些用纸叠的宝塔纸钱不算重,但拿在手上,要找个合适的地方烧了还是挺麻烦的。 而昨天晚上商量了下,还是决定在回杭州港前再去之前曾经的小海洋家看看,再出于礼貌拜访下人家。 谁想他们这边正准备买点东西再上人家家去。 路上他们俩这才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从市场门口出来,就正好撞上今天居然也开了三轮车出来做生意,眼瞅着在门口插兜转悠等生意的小海洋爸爸。 “唉!梁,梁先生!梁先生我没看错吧!您,您不是去杭州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唉,还有大学生,你们怎么都会回来了?那老蒋老蒋回来没,老蒋!老蒋!……哎哟,你快看我这脑子,一着急都忘了说了最重要的,元旦快乐!祝你们都元旦快乐啊哈哈!” 相较于大半年前的样子,小海洋的爸爸不仅剃了精神了许多的平头,还换了新三轮车,只是人还是那么热情好客,还有着一副天生的大嗓门,大老远听见这声音肯定就错过不了。 他今天原本是出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市场门口接一两个生意,这才一大早从家吃了早饭就守在这儿的,谁想这一出门竟是碰巧遇到了曾经的贵人。
因为并不清楚他俩的之间的实际关系。 此刻的小海洋爸爸也只当他们是因为杭州港那边放假了才会跑到嵊泗来,还心说蒋新文那个老家伙怎么没跟着一道回来过元旦。 而对此,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解释的两人想了想也干脆选择跳过了这个有些复杂的话题。 只大致和他说了下蒋新文那边暂时还有事,他们是正好有事结伴才选择一起过来的,还顺带提了句自己想找个地方过会儿把手上这堆东西给烧了的事。 这可让小海洋的爸爸一下子就了解了他这趟的来意。 因为当地也有每逢大节日要些烧纸钱给土地公的习俗,即便是人远在外地也会注意一下,通常还会夹张纸条和两张额外的以此聊表心意。 虽说现在日子好了,好多旧习俗也不会讲究那么多了,但这到底是个老一辈的习惯问题,但凡有点岁数的都会在乎,像梁生这种在外头常年做生意的就更是会讲究了。 因此知道梁生来这儿就是打算找个地方做这个的,小海洋的爸爸立刻提出可以去县城旁边点的那个小渔场后头。 那地方他家有包了两块养鱼场,四周围都是水,平时也没什么人会过去打扰。 加上因为之前他家那两个孩子也在海边溺过水,按照孩子妈妈老家的风俗到了年底,也要在海边烧点纸钱感谢老天爷不收。 正好这天过节他们没事所以要是他觉得合适,过会儿请他们俩去他家吃完饭后,他就让小海洋和小汐姐弟俩带他们过去,路上来回也方便。 这个建议,男人和青年思索了下觉得还挺合适的也就采纳了。 因为都是熟人了,小海洋爸爸死活都不准他们买东西再上自家的门,硬是一路上生拉硬拽地就把他们给一块拉到家里去吃饭去了。 而赶上这一家老小今天都在,一听说他们俩又有事回来了也是好一阵欢迎,那两个先前咱们梁老板有事才住在这儿时,就天天围着他的小家伙也是一下子惊喜地跑了出来。 “叔叔!叔叔!你又来了!”“叔叔!叔叔!你来我家吃饭吗!”“叔叔!你不是说你去宁波要好久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相比起半年过去,越发文静成熟些的姐姐,这个叫小海洋的孩子看上去不仅长高了许多,还看上去更活泼了。 男人看样子挺喜欢这家的两个小孩的,笑眯眯地任由两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团团转也没说什么,反而之后准备进去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副很有兴致陪他们玩的样子。 他这种面对小孩子的耐心,在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一面的梁声看来是有点陌生的。 但随后等小海洋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也立刻好奇地赶紧跑过来,又在左看看右看看他们俩的脸后,才突然哦了一声道,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叔叔上次说的哥哥——姐姐,你快看,叔叔和哥哥长得好像——” “……你这傻小子瞎说什么呢!” “就是很像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就像同一个人一样!” “你再给我胡说!再给我胡说!” 这些小孩子的胡话,让旁边当爹当妈一下子怪不好意思地虎着脸出来拉扯人了。 因为但凡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梁生和梁声长得从五官到外貌上并无相似之处,更别说是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像了,这肯定都是这个不懂事的小孩自己瞎说的。 而冷不丁听到这话,两个站在门口的人也都是不约而同地一顿,随之梁声注意到男人收敛起那片刻的神色,淡然地说了句没事没事小孩子的玩笑,也没当回事地继续进去吃饭去了。 这是件小到谁也都没有因此而引起注意的小事。 小海洋被他妈妈拉到厨房教训了几句之后就不瞎说了,一副蹦蹦跳跳闲不住的样子在他爷爷和姐姐旁边吃了午饭,之后还听了大人们的话,和自己姐姐领着他们就去后面的自家渔场烧宝塔纸钱去了。 一路上,因为之前梁声基本都在船厂也没怎么见过彼此,所以小海洋对这个清瘦斯文,个子还很高的大哥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 梁声性格比较闷,自小就不太爱说话,更不擅长应付小孩。 但听到这孩子在自己耳朵旁边也会面无表情地低头拉住他的手,再提醒他一句小心点别往旁边走,和小汐一块走在前面的男人见状回头看着他们笑笑,同时招招手示意他们快一点。 等就这么一前一后拎着东西到了后面村口的那沙滩上,按照各地习俗不同,他们就这么趁着天还没黑,就在背风处用打火机垫着报纸点燃了眼前的宝塔纸钱。 “哒——” 打火机内火苗被点燃的那一刻,在这节日当中,烧给逝去故人的纸钱一下子在火光中变黑蜷缩了起来。 梁声的记忆中,除了自己童年就死在狱中的父亲梁沛还没有更多离去的亲人,但他却注意到身旁蹲着的男人的眼神远比他要来的复杂沉默许多。 就像是看透了许多人和事似的,在他过往的生命中,想来所遭遇的亲人朋友的逝去和离别一直要比自己要多。 而就这么互相陪伴着,映照着背后橘黄色夕阳和沙滩,又任由这些散发着烧焦味道的纸灰零零散散吹进不远处的海里。 不知不觉中海水已经涨过了两人的裤脚,为了不让鞋被打湿待会儿走不回家里去,他们俩都把鞋和袜子脱了赤脚踩在沙子上。 等看出来男人明显还想在这儿多待会儿的梁声一个人拿着他们俩的东西走回一旁。 在渔场铁丝网旁边拿着个小兜子在玩的小海洋先是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远处站在沙滩上抽烟的男人,又突然小声地对着他嘀咕了一句道, “声声哥哥,你看,叔叔的脚好白。” “……” “比我姐姐的还白,脚趾头像嫩嫩的菱角一样白,一样好看。” “……” 这话,让一直以来清心寡欲,连上次初恋都只仅限于握手阶段的单纯青年突然就愣住了。 他当下没敢回头去看,但片刻过后,被刺骨的海风给瞬间将脑子刮清醒的梁声还是一把将这人小鬼大的小孩的嘴捂住,又冷着脸抓着他去旁边玩去了。 这一天,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烧完宝塔之前一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男人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先前在沙滩边上的那份不一样的感情完全离开了他的身体,像是飘进海里的纸钱灰一般不再留下丝毫。 而到了晚上,明天一早还要回杭州港报道的梁声也选择了早早睡下。 只是吃过晚饭后,他和男人在这小县城的砖瓦房后面最后说了几句话,而对比上一次,这一次他们的谈话要来得简单了许多,平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