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柳丰登往那瞟了一眼,只看到一串白话夹着文言的句子,看得他头疼。 “要回去了嘛?”时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差不多是该到了回去的时间了,合上手上的这本书,连着刚刚挑出来的几本去结账。 柳丰登是万万不敢把他看的那些东西带回家的,看到时鱼去付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出了书店门,柳丰登连忙问时鱼把那几本书要了过来,结果封皮上写着《柳永词全集》、《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 “时鱼,你来这里就看这些?”柳丰登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兄弟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是那么的爱学习,那些名字里,他勉强听说过一个柳永词。 柳丰登的疑惑都摆在脸上了,时鱼也不多言,随手翻看了放在最上面的《柳永词全集》挑了一段念,“误入平康小巷,画檐深处......按新声、珠喉渐稳,想旧意、波脸增妍。苦留连,凤衾鸳枕,忍负良天。” 嗯?柳丰登仔细地听完了整首词,拿出了比语文考试还认真的态度,似乎,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这个平康小巷它是......?” “北宋最有名的烟柳场所。” “那他们最后那个什么衾,什么枕的,他们就一起到第二天早上了?” “对,他们什么都发生了。” “他不是说他是误入嘛,怎么就?”柳丰登显然无法接受听起来那么高深莫测的词,居然...... “他说误入你就信了?”时鱼停下来,怜悯地看了一眼单纯的柳丰登,“他对那一片就像你对吃的一样熟,别人可能是误入,那误入还能再撤回来不是?放在这个文人身上,那不可能,那得叫步步深入。” “哎,时鱼你别走那么快啊,你怎么知道知道他很熟啊?”柳丰登气喘吁吁地想追上时鱼再问个明白,有文化的人耍流氓实在是太可怕了。 最后时鱼还是没有和柳丰登一起回家,而是弯回了陈建民的店里,等陈建民做完了生意再一起走。 陈建民看到了时鱼的书,看名字还以为是什么类似包大人那样的断案故事,想着时鱼这样年级的孩子也许都喜欢看这种故事。 之后的日子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时鱼每周会和柳丰登去一次书店。 自从被时鱼念得那首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那首词镇住以后,柳丰登就抛弃了他那些小人书和画纸,时鱼看什么,他就跟着看,害得时鱼还满心罪恶得觉得自己污染了祖国将来的花朵。 “那妇人和那道士......?”柳丰登看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想问又问不出口。 “求你别问了行吗?我真的没法给你解释。”时鱼本来一个人看得心如止水,旁边蹲着个柳丰登,硬是让他的脸也慢慢热了起来。 干脆合上书起了身,“回家吧。” “哎,”柳丰登虽然看得也很不好意思,可还是被那里面的故事情节勾的不行,“我还想再看一点点。” “他们奸情暴露了,那寡妇吴氏被儿子领走了,道士死了。”时鱼剧透起来一点都不会觉得良心痛。 猝不及防知道了结局的柳丰登瞧了眼被时鱼捏在手里的书,只能认命地和他回家了。第18章 农村汉子的小冤家(十八) 柳丰登一直跟着时鱼快走到陈建民的店门口才分别。 已经到饭点了,店里却只有陈建民一个人在忙活,明明昨天这个时候客人都快排到街上去了。 “叔,今天店里怎么没客人了?”难道他上学这半天功夫店里就出事了? “鱼儿,生日快乐。”陈建民从厨房里捧出了个小蛋糕,就是上次他们在百货公司看到的那个。 时鱼早就忘了原主的生日,那个蛋糕他上次就是嫌贵,拦着陈建明没让他问,没想到他过了那么久了,还记着这几个蛋糕。 “他们说你们年轻人现在过生日都吃这个了,我就想你应该也会喜欢的。”陈建明还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两根细红烛,“他们说还要点蜡烛许愿,我只找出这个,你别嫌弃啊。” 时鱼怎么会嫌弃呢,对着蜡烛贪心地许了两个愿望,他希望自己能够完成任务早点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希望这个老实人要好好的。 蛋糕放的时间有些长了,一勺子舀下去那些充氢奶油就陷了下去,这蛋糕有些太甜了,在心里破开了个口子,让那些多余的甜流了进去。 “鱼儿,好吃吗?”陈建民搓着手有些紧张的看着时鱼。 “好吃,很甜,”时鱼努力瞪大了眼睛笑着,不让眼泪落到蛋糕上去,“叔,你也尝口。” 陈建民就着时鱼伸过来的勺子抿了一口,软滑且细腻的口感让他放了心,这大商场卖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鱼儿,你多吃些,叔不太吃甜的。” 时鱼其实不太爱吃那奶油,但他还是细细地粘在壁上的奶油都一点一点刮了下来,这样一个不大的蛋糕吃下来,也有了个半饱。 “叔,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面条。” “好,叔一会儿就能做好。”陈建民虽然买了蛋糕,但骨子里还是觉得生日该吃长寿面的,因此面团什么的早就揉好了。 陈建民的厨艺原本算不上多好,生意好也只是因为他舍得下料,手艺多还是这大半年练出来的。 平日里炒些家常菜都没什么,这次时鱼过生日,他一心想给时鱼做出碗一根的长寿面。 前几天趁着时鱼上课,他已经偷偷练了好几回了,连着好几天的中午饭他吃的都是自己煮失败的面条。 时鱼说想吃面条只是因为这是他和陈建民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陈建民亲手做的面条比那商场卖的蛋糕要有意义的多,没想到陈建民早就做了那么久的准备。 他接过碗小心地找出了面条的两端,有些害怕把它们夹断了。 “叔,我吃不下那么多面条了,我们一起来吃吧。”说着夹起面条的一端作势要喂给陈建民。 长寿面断了寓意就没了,陈建民本能的觉得时鱼说的一起吃会很奇怪,但时鱼很坚持地举着筷子表示要一起,他最后还是无奈地将面条吸进了嘴里。 时鱼看见陈建民妥协了,赶紧开心地捞起另外一头开始吃。 碗里的面条越来越少,很快勾勾绕绕的面条被拉直成了一根线。 陈建民在碗快见底的时候就不敢动作了,只能瞧着时鱼慢慢地向他凑近过来,“鱼儿,别这样......”陈建民不敢咬断面条,只能含糊着说话。 时鱼似是没有听见陈建民的言语,稳稳地将脸越凑越近,直到能看见陈建民紧张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点哀求的神色。 时鱼定定地看着这双生动的眼睛,突然使坏地眨了下眼,断掉的那一小截面条自然得落到了陈建民地嘴中。 “叔,没有人看到,这面条就不算断了啦。”时鱼赶在陈建民回过神之前接过了话。 “下次别再这样作弄叔了。”陈建民觉得时鱼上学以后变聪明了许多,这作弄人的手段也真是越来越多了。 “叔不喜欢这样子,那我下次再换一种?” 陈建民哪敢让时鱼再想什么别的招,他这心这会儿都还跳得厉害,似是坏了。 时鱼闹腾了那么一场早就吃饱了,但陈建民根本就没吃多少,时鱼在桌边看着他,以前觉得做饭赚钱的他好帅,现在看着他吃饭时鱼也觉得很满足。 想到刚刚许的愿,想到自己终归还是要离开的,心突然又沉了一下。
“怎么了鱼儿,怎么突然不高兴了?”陈建民虽然吃着饭,但心思却全放在时鱼身上,时鱼不高兴了,他碗里的饭菜也失了味。 “就是在想叔以后要是离开我了,那我得有多难过啊。”时鱼偷换了个概念,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定,他不知道系统是怎么把陈建民选做男主的,但他只要在这个世界,他就想和陈建民在一起。 “怎么会想这个,叔怎么会不要鱼儿呢?”是我离不开你了呀。 —————————————— 只是过了个十七岁的生日,时鱼却像进了高三一样,赵礼一开始不服输,想在学习上把时鱼压下去,努力了一段时间,时鱼居然越学越勇,把整个班的人都甩在了后头。 连学校里的老师有一次都悄悄地问陈建民,是不是时鱼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陈建民也不敢直接问时鱼,可是观察了一段时间,时鱼在家里依旧照吃照睡,只是捧着书的时间长了,偶尔还会把他手上的活抢过去做。 “叔,你都盯着我好几天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嘛?”陈建民偷看的本事是真的不怎么样,时鱼任他打量了好几天,终于不忍心让他再这么偷偷摸摸地看下去了。 “没,我——”陈建民以前根本就没干过这种偷摸着来的事,更别提还被人当场抓包了,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借口,只能自暴自弃地照实说了,“鱼儿,你最近咋都不出去玩了,我担心你心里有事。” 时鱼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的确有些反常,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活出个结果来了,“我只是觉得一直都是叔在照顾我,我也想为自己、为叔做出些什么来,不然村里人不说,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季秀春找陈建民提过亲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出去了,村里人也就听个热闹,背地里可惜秋宝摊上了这么个妈,可还单着的陈建民的确成了村里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陈建民的条件都摆在那,有钱,性子好,模样也挑不出个错,怎么这婚就说不成了呢? 陈建民的身上找不出问题,那就从他身边找,时鱼自然首当其冲。 时鱼也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了,陈建民帮他把那些都挡下来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陈建民对他的好让他习惯了依赖,但时鱼始终把自己看作是一个成人,即使以后他们的关系也无法告诉他人,他仍希望他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 也希望他这副身体成年的时候他可以有底气去追求陈建民,而不是一直被当作是一个孩子。 陈建民听时鱼这么说先慌了,以为时鱼听人说了什么闲话,不愿意和自己住下去了,“鱼儿,叔知道你的好,叔回去就和他们都解释清楚。” 时鱼不愿在还什么都没做成的时候多讨论这个话题,他现在除了一张脸,哪有什么的好的,“叔,我来教你读书吧。” 陈建民在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是上过学的,时鱼好多次看到陈建民去看他的课本,一字一句地念上面的课文,因此时鱼之前就有这个打算。 陈建民不明白时鱼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时鱼愿意教他念书这事带来的喜悦让他无法再去思考别的事情。 因为陈建民有基础,时鱼不用从认字开始教他,稍微出了几道题,发现他似乎对文学更感兴趣也更有天赋。 时鱼专门去买了本字典回来,每天出门前给陈建民布置一篇课文,晚上时鱼就躺在床上听陈建民念给他听。 起初一段时间时鱼还能纠正几个读音,或者解释几个句子,很快时鱼就只要享受地趴在床上聆听就行。 即使时鱼的检查已经是不需要的了,陈建民还是养成了睡前念书给时鱼听的习惯。 “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 时鱼听了个开头就想起来这是哪篇课文了,一直忍着笑,等到真的听到陈建民用放缓了的低哑缓缓地念出那句话时,终于忍不住靠在陈建民身上一抖一抖得笑个不停。 陈建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心里又过了几遍那句话,还是没觉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能无奈的停下来,等时鱼缓过去。 时鱼趴在陈建民胸膛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顺直了气,“对不起,我刚刚突然想到了特别好笑的事情,叔你继续念吧。” 耳边熟悉的嗓音重新响起,时鱼侧脸贴在陈建民身上,感受着他胸腔规律的起伏,沉溺在了这种安全感中。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陈建民想起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不胖,瘦却精实,他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情绪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本该监督他的小老师趴在他胸口睡着了,一下子那浓重的情绪就散开了,连胸口的这份重压都变得旖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