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狗就那样起了心思。 于是他当街掳走新娘,让侍从把送嫁的人揍得无力反抗。 “后来那农户家带了十几个亲戚打上钱府,没想到钱府里的人狡诈地将他们请进去,关起门来杀了个干净。那泥瓦匠左右得不到消息,整日和夫郎在家哭,等了一个月实在等不了,便当街拦了钱三狗。”彩秀说道。 “钱三狗就说不知道,没了,人死了,烧了。泥瓦匠的夫郎受不了刺激,没多久就病死了,那泥瓦匠便疯了。” 小春问道:“那这么多年,钱三狗没有派人把泥瓦匠也杀了吗?” 彩秀摇摇头:“不知道。那泥瓦匠之后就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藏在了哪里。我也是刚刚才认出来。” 说罢,她顿了顿,又道:“其实这样的事真的不少,只是后来少弄出人命来罢了。几年间,钱三狗除了不敢当街杀人,别的什么都做。” 当街杀人影响太坏,保不准百姓合起来打他。反之,只要在暗地里做事,乡下人见识短,许多都忍气吞声了。 宋煦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一时心里激愤,又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不能逃。 他紧紧捏着小春的手,小春感到痛了,却没有出声。 “小春。” “嗯?” “不管我们有没有钱,之后能不能混过去,都不能坐以待毙。我想把钱三狗弄死。” 小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夫君一直是有些惧怕的。 他是个好人,曾经活过的世界里没有这些血肉横飞的灾难,便也没有那种血性。 小春喜欢这样的夫君,让他感到安全。但他也喜欢说出现在这句话的夫君,让他感觉勇敢。 “钱三狗该死,总要有人弄死他。我能做的不多,如果要我提刀去砍,我别无二话。”小春坚定道。 宋煦沉重的心突然一轻。 “整天提刀提刀的挂嘴边……你只要给我生闺女就行了。” 小春一下子涨红了脸。 宋煦转头看着被白雪覆盖的乱葬坳,坚定道:“不光要弄死钱三狗,还要我们全身而退。” *** 钱小雨把莫世安领回了他在县城边缘买的一座小宅子。 莫世安看钱小雨娇小柔弱,便不自觉的有了几分保护欲,一路上护得人滴水不漏。 钱小雨心中窃喜,暗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莫世安是他随手搭上的线,谁知却结出这么一大颗果实。意外之喜,喜上加喜。 他眼珠一转,在路上想了好几个新法子来折腾,到了宅子就给人端水做饭,表现得贤惠极了。 他做惯了下人的活儿,也是这几年才稍微清闲些,因此那手艺比起宋煦之流高了好几个档次。 就比如宋煦包饺子,那就是个饺子,但他能包出个兔子猫儿,还要拿白萝卜雕个兰花来点缀盘子。 几样甜糕咸酥一出炉,手艺就知有没有,莫世安赶路赶了一天一夜,早就饿了,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张嘴一塞——“唔!” 钱小雨撑着下巴,坐在桌子旁边,一脸得意地笑:“怎么样?” 莫世安走南闯北也算吃过不少好东西,但不得不说,民间点心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多少提升的空间了。 甜口的软滑,咸口的酥脆,他倒了一盘下去才堪堪半饱,淡定道:“好吃,就是少了点。” 钱小雨愣了愣,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这个愣子,多夸我两句不会吗?你与其直接要,不如夸夸人,我们双儿都喜欢听好话……听了好话,你不说要我都给你再端几盘上来呀。” 莫世安:“…………” 钱小雨伸手碰了碰莫世安的头发,不敢碰实在了,对上对方冷静的眼睛,突然脸上一红。 “好嘛好嘛,我去做点当饱的。面条吃吗?” 莫世安笑了笑:“好。” 钱小雨煮了两碗面条回来,与莫世安分吃了。 然后他擦擦嘴,看了看天色。 “好啦,我要回铺子上工了。晚上说不定也不回来,你也不用避嫌。爱住这儿就住这儿,不爱住……哼你还不爱住?” 莫世安好笑道:“我没说我不爱住啊,怎么自己倒先生起气来了。” 钱小雨嘟起的嘴这才放了气,他欢快道:“好!那我下次回来,你还要在啊!” 他没有问更多,像个小傻子一样提了件衣服便笑着出了门。 牵着马,他没有去马掌柜的铺子,而是脚步一转,来到了钱府后门。 “我的爷啊你可算回来了!”宝临守在门口守了一整夜,此刻睡眼惺忪无比困倦,见到钱小雨像见了亲妈。 钱小雨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事,说吧。” 宝临帮他牵过马,愁眉苦脸的。 “老爷刚回来,发了大火了。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半路举着刀拦老爷的车架,还嚷嚷些不好听的话……让我们的人给弄死了。” 钱小雨皱起眉:“怎么又杀?什么时候又招惹了一个,我怎么不知道?” “嗨,听说啊,是五年前那个……” 小雨一震:“那个小娘子的爹?终于找到啦?” 随后他又喜笑颜开:“那挺好啊,杀了不就完了,以后也不用再找了。了却我一桩心事。” 宝临撇撇嘴:“可老爷不高兴呢。那人骂老爷天杀的,该死,老爷觉得晦气……刚砸了十个碗。” 钱小雨漠然道:“砸呗,我们家差这十个碗不成。哼,他说天杀就天杀,老天杀了吗?死的还不是他自己,我们老爷命长着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钱三狗的院门口。 尽管院主人经常十天半月不着家,这院子仍然修得气派,打理得干净整洁。 此刻,房门口的一片翠竹边上,一地破瓷片。屋里传来怒吼声:“那老东西怎么还活着!?” 钱小雨深吸了口气,脱下披风让宝临拿着,脸上捏出一个笑,踏步进去。 “哪里活着,这不就死了吗?” 钱三狗一身肥膘,衬得钱小雨弱柳扶风。 他快步走进来,作出个惊讶的表情,扶住钱三狗道:“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火?那疯子杀了就杀了,管他说什么疯话呢。” 钱三狗白长了这么大个子,体虚,发了一通火只觉得心慌气短。钱小雨这一扶深得他心,他把重量压在钱小雨身上,挪了几步往椅子上一坐。 咚地一声。 钱小雨被压得身子发麻,暗自吸了口气,复又摆了张笑脸道:“老爷一身福气,压得我受不住。” 钱三狗瞥了他一眼:“惯会说好话,你这张小嘴儿,整天瞎叭叭。” “那老爷是不喜欢小雨这张嘴吗?”钱小雨嘟起嘴。 “嘿,那还真喜欢。” 钱小雨白白嫩嫩,灵巧可爱,明明是杏眼,却偏偏闪着狐狸似的光。 钱三狗最好的不是这一口,但这不妨碍他偶尔换换口味。他心猿意马地凑过去,伸手摸上钱小雨的后腰。 那只肥手左掐掐又揉揉,过了一会儿不过瘾,又想伸进他的衣服里去。 钱小雨咯咯笑起来:“老爷……可痒死我啦!” “哪里痒呀?”钱三狗的眼神愈发下流。 “嗯……”钱小雨望望天:“心里痒。” 钱三狗哈哈大笑:“你个小调皮鬼,就是不肯好好伺候老爷我。” 钱小雨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是我的错呢?都怪天儿太冷。不过老爷回来了,马姨娘呢?” 钱三狗一秒变了脸:“那贱人,路上杀个人,给她吓得一直叫,像是得了疯病,我让人关起来了。” “疯病?行吧,回头我替您瞧瞧去。” 钱三狗满意道:“还是你会做事,我都舍不得折腾你……” “那老爷是想还是不想呀……” 钱小雨话没说完,外头宝临突然慌张进来。 “小雨哥哥,夫人找你……” 钱三狗冷哼一声:“好了,滚吧。” 钱小雨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得意笑道:“夫人肯定是找我有事。老爷玩乐要花钱,这可是顶顶重要的事呢。” 钱三狗这才又缓了脸色:“去吧,别被那老妖婆打了。” 偌大的钱府,钱夫人和钱老爷的院子,在左右两端。 钱小雨累了一夜,又要提着心应付这那,这时候只觉得一条路无限漫长,恨不得弄个轿子也让人抬着。 可他哪有资格坐轿呢? 再得宠,他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钱夫人的院子相较钱三狗也不遑多让,一样的富丽堂皇,铺张浪费。 钱小雨软着脚走进去,钱夫人正在院里喝着小酒。
“夫人这么急匆匆地叫我来,是出了什么事吗?”他也不逞强,先拉了张椅子坐了,才笑眯眯地问道。 钱夫人嗔怪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这小东西,昨天彻夜不归,还问起我来了?” 钱小雨腼腆地低下头:“我去我在外头置的宅子,给我爹娘供了牌位。” 钱夫人的手顿了顿,唏嘘道:“这话一说,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人总要去的。你瞧我,每天清晨总能拔下几根白发,说不准也没几年好活喽……” “瞎说什么!”钱小雨一把攥住钱夫人的手,泪眼盈盈:“夫人还年轻得很呢,您肤若凝脂,脸上一丝暗瘢也无,怎可与街上的老妪们比?” 钱夫人噗嗤一笑:“逗你呢我的小乖乖,瞧把你急的。快,坐来这里。” 钱小雨乖乖坐过去,夫人便把头搁上他的肩膀。 “昨天听说你没回来,我便担心得很……以后呀,晚上就别出去了。那些账簿,不过就是些册子,让人带回来,舒舒服服地慢慢看,不好吗?” “夫人,若不是最近生意不如以前,我也不至于天天出去啊……” 钱夫人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大约是我们好久没有再收购铺子了,总有些刁民,跟咱们抢生意。我最近便出去瞧瞧,看个究竟,商量个章程。” 钱夫人狠辣道:“威逼利诱,总有办法。实在不行,带人去抢了来,那些贱民能奈我何!?” 钱小雨笑道:“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数。” 这一通晃过来,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小屋。 钱小雨累得倒头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他心力交瘁,脸上再做不出表情,心口闷闷地痛,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冻出了问题。 这钱府,表面风光,内里不堪。 钱老爷一年中大半时间宿花眠柳,徜徉在青楼一条街。 钱夫人不会挣钱但喜欢数钱,整日吃喝玩乐。 两个少爷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唯一的女儿嫁去了袁府。 日常运转,竟全靠一个“管家”。 钱小雨,便是这钱府的管家了。 说起来像个一人之下的风光位子,实际也不过就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奴才。 主子生的是主子,奴才生的,天生就是奴才。 钱小雨的爹娘曾是袁茂临家的奴才,姓周,生了个儿子,便是袁家家生子。 生子那天,外头小雨濛濛,便随便取了个名,叫做周小雨。 某天袁老爷突然赐姓,他便随着爹娘,改名袁小雨。 奴才的命贱,袁老爷刚来春阳县没多久,这对奴才就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打杀了扔进乱葬坳。 袁小雨便成了没有爹娘的小奴才。 他从小忍饥挨饿,活在奴才堆里的底层,直到稍大了些,露出些人精的特质来。 他得到了袁茂临的重用。 袁茂临教他识字,给他好吃的,可时间一长,新鲜感没了,他就被送给了钱三狗。 又改名钱小雨。 瞧瞧,奴才的姓,就像个玩笑似的。 钱小雨睡着了,梦中出现了莫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