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煦见过那江大哥几面,记得是个眼神阴郁的年轻人,但对江天天还有几分兄妹之情。 他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这大冬天的,兄妹两个身上都没钱,还是得把人找出来。 不然冻坏在荒郊野外,那真是他这辈子都良心不安了。 就这样一直找到半夜,绕遍了整个春阳县周边,最终在凌晨时分,县北的一个破庙附近,找着了人。 江大哥正把江天天抱在怀里沉睡着,两人脸蛋泛红,乍一看确有几分相似。 说是大哥,其实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 大年初一的爆竹声炸起,远远传过来,已经成了缥缈的仙乐。 将二人叫醒,莫世安将他们送回客栈,宋煦这才得以回返。 “莫大哥不跟我回去吗?” 莫世安笑笑说:“这俩孩子还要人照顾,小春又生病了,你那边太小了不方便。过两天吧。” 一夜没回,宋煦也有点着急,花钱租了客栈的一头驴子便生疏地往大石村赶去。 谁知迎接他的,竟是一间空空的屋子。 “小春?” 宋煦床上床下翻了个遍,去柴房把柴堆都翻了过来,哪儿都找不见小春。 他匪夷所思,忙不迭地去了隔壁。 “牛婶!牛婶是我!” 牛婶这两天特别忙,这会儿还在为了一家人的早餐忙碌,听见宋煦的声音便跑出来,笑道:“诶哟总算回来啦,赶紧回去看看你夫郎啊!” “小春不见了!” “什么?” 宋煦见牛婶惊愕的表情不似作伪,心中更加焦急。 他转身向大槐树那边跑去。 “你们——有人见到我夫郎吗——?小春——!” 大槐树边寥寥几人,互相看看,均撇开了视线。 宋煦走近,愕然道:“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 “别问了吧,他走都走了……毕竟娃儿都不会生,自己回去不是正、” “他去哪儿了!?”宋煦大声打断了那人,却见越来越多的村人围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赞同。 “我的夫郎,不管他是什么样,轮不到你们管我的家事!” 宋煦咬牙切齿:“你们只要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别的跟你们都没关系!” 有人悄悄插嘴道:“是你夫郎自己说,别告诉你。” “是呀是呀……” “多识大体呀。” “我们都答应了……” 宋煦头晕目眩,如同□□着被八月烈日暴晒,竟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连村长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拨开人群问道:“怎么回事?” 宋煦牙齿打战:“小春离家出走了,大家明明看到,却不肯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老村长愣了一瞬:“为什么突然要走?你又打人了?” 围观群众中有人答道:“他自己说他不能生!以后也都不能生了!就走了!” “对!还让我们不要说他去哪儿了!” 老村长:“……” “唉,造孽哦,怎么就不能生了?煦小子你也别急,他一个大人了,总会有去处的。……实在要同你分开,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案……” “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宋煦眼睛充血,看着着实可怕:“你们懂什么?以为我在乎这个孩子吗?我根本不在乎!” 冰天雪地,众人鸦雀无声。 “双儿跟男人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个能生一个不能生吗?不瞒你们说,我天人喜欢男人,本不喜欢双儿。现在小春不能生,我只有更爱他!哪怕我们没有孩子,就两个人过一辈子,我也乐意!” 他大吼道:“我乐意!你们管得着吗!?”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隐约明白了一点小春出走的原因。 一定是听了太多的闲言碎语,听得他怀疑自己,并质疑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环境造就人,还是人改变环境,这本就是无解的课题。小春与他不一样,他成长在这个大环境里,更容易受影响。 宋煦心疼得无以复加,双目赤红,差点要流出泪来。周围人却像被他吓到了,更没有人出声。 就在这时,突然有道怯怯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他母舅家。” 众人齐刷刷望去,竟然是李宝珠。 她没什么变化,看宋煦的时候依然是那副花痴又灼热的表情。 “春迎夏说他去他母舅家了。煦哥你快去吧。” ☆、第 39 章 宋煦回家收了个包袱, 把些重要的契书塞进怀里, 背了个背篓就骑上小毛驴上路了。 他醍醐灌顶,只觉得可笑至极。 在意这些,不如直接带人远走高飞。 刚才热血上头,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 心中那种恶心感挥之不去。 歧视是人类最大的罪恶。 大石村是属于宋李两家的,这其中可没有“春”姓。他在这里体会归属感,体会众人无条件的关怀与支持,但那不属于小春。 双儿与女性, 就是这样的附属品。 当他依附于男人时,他是这个村子的一员。而当他有损男人的利益,大家也会毫不在意地将他驱逐。 如此简单的道理, 宋煦竟到现在才看清。
从他刚来时那个祠堂事件,明明就该明白了——原主一个人渣,在家把夫郎打到再也不能生育,整个村子除了牛婶竟没有人站出来批判原主。 而今天, 也只有一个离经叛道的李宝珠为他说话。 仔细一想, 多么可怕。 宋煦苦笑。小春本不是在意他人眼光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自己, 怎么会走进那样的误区,被这些愚蠢的言语伤到呢? 一定要扭回来。如果一个小环境没有办法让人看清,那就去到更大的环境。 之前这计划碍于钱三狗的势力,碍于他们缺失的金钱不得实施,但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 莫世安说钱三狗最近不可能出来捣乱, 自己的二十两银钱也足够他们上路。至于路引,找到小春之后就去办,把莫大哥这个“汇通商行四当家”搬出来,就不信他办不了。 他是真的受够了! 不管之后回不回来,起码现在,他是半点不想让小春再呆在这样的环境里。 飞上天空的人不会再执着于一扇窗户,遨游海洋的人不会再流连一片水泊。 小春的母舅家在平山村,离大石村不远。 宋煦估摸着时间,小春怕是已经到了。 冬日路不好走,小毛驴也跑不快,等找到地方,已经午时过了。 小春母舅家大门紧闭,宋煦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应。 是去别人家串门了吗?不是说关系不好吗,竟也会把小春带着? 他正犹豫,远远有人看到他,大声问道:“你找谁啊!” 宋煦也大声答了。 对方惊讶道:“你是小春的夫君!?不是说你把他休了吗!” 宋煦都快气笑了,想把小春抓回来狠狠揍一顿,咬牙切齿道:“没有,他误会了!他上哪儿去了?” “嘿!”那中年男人露出张八卦的笑脸:“那我赶紧带你去老赵家,小春他舅舅中午看他被休回来,忙不迭地就想再卖他一次,这会儿说不定都谈上了!” “……”宋煦抓狂道:“怎么这么快!?” 那中年男人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群众,一路上就给宋煦大概普及了一下来龙去脉。 “嗨那孩子一个人回来,身上就带了一吊钱。他母舅立刻就起了心思。正巧我们村儿有个屠户,早前两个月才丧了偶,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是个倒霉的。他前两天上赌馆,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赚了二两银,成天在村里嘚瑟说要买个漂亮姑娘续弦……” 宋煦听到这儿,已经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只听那人继续道:“嗨,他也是想得美,这年头真的年轻漂亮的黄花姑娘,才二两银上哪儿买去?而不在乎银钱的人家,怎么看得上那丑得赖眼的赵屠户……老赵这几天急了,说不要姑娘也行,村里便有几家人动了心思,只是还没来得及谈。结果今天小春一回来,他舅母生怕机会被人抢了去,这不抓着人就去赵家了……” 宋煦脸黑如锅底,想把小春揪出来暴打一顿。 好好的闹什么幺蛾子,这不是自己找事做吗!? 平山村只有大石村一半儿大,两人很快就到了赵家门口。 赵家不算穷,屋子院子都圈得挺大,可惜围观群众更多,远远望过去差点找不到插脚的地儿。 这也代表了,院中一定进行着一场精彩的大戏,以至于大家年都不拜了,门都不串了,全来这里看戏来了。 那中年热心男吆喝着让一让小春夫君来了,众人便惊奇地让开了道,宋煦这才插了进来。 没想到立马就听见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二两三十文,成交!” “成你妈!” 宋煦大喊一声,虽然没人懂“你妈”是啥,但那语气是很好懂的…… 这人什么情况,眼生啊,来抢亲吗!? “谁准你们卖我夫郎的,我同意了吗?我是小春的夫君,签了文书,过了官府的!谁再敢多嘴一句试试!?” 宋煦也是气急了,他平常从不这么粗鲁地讲话,这下倒是有了乡下气,土得他自己都郁闷。 吼完他才定睛看向眼前的几人。 一个高壮的大汉,一个怎么看怎么像媒婆的媒婆,他见过的小春舅舅舅母,至于小春……他扫了一眼,皱眉道:“小春呢?” 目瞪口呆的四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媒婆率先骂道:“哪来的破皮无赖,春小哥儿说他已经被休了,现在这好姻缘在我手上呢!” 宋煦冷道:“他说休就休?总要有个证明吧!” 说罢他从衣襟里将婚书掏出来:“看见没,休书没有,婚书倒是在这儿!春迎夏在我宋家的户籍上,你们给我把人交出来!” 那媒婆凑上来,刚看清几个字,宋煦的手就往上举起:“别把唾沫喷过来,你看得懂吗,要不要找个村长来!?” 宋煦隐约记得这村长是个特别不好的,之前那个逼死寡嫂的事不就发生在平山村? 想到这儿他心里更不舒服了,拨开那媒婆就要往里闯。 “人到底在哪儿,给我交出来,不然我报官了!?” 一说到报官,那媒婆和赵屠户马上就怂了,拼命向小春舅舅使眼色。 小春舅舅还想说什么,赵屠户先怒了。 “槽!敢情你们真想一双儿两卖啊!还想坑我二两三十文,怪不得之前把这小东西吹得天花乱坠的!赶紧把人带出来啊!” 舅母心有不甘:“他自己回来的,自己说被休的,哪能怪我们……” 话没说完,赵屠户直接进屋,一闪身就拉了个人出来。 宋煦惊着了:“小春!” “唔唔唔……”只见小春被反绑着双手,嘴里被塞了个脏帕子,头发凌乱,眼睛通红,围观群众一时哗然。 宋煦都要疯了,冲上去取了那帕子,绳子也没耐心解了,直接掏出匕首一割两断。 “煦哥!”小春扑进他怀里,那样子像是吓坏了,宋煦心疼得要命,把人搂着就往一边轻声哄起来。 徒留剩下几人兀自尴尬。 有人躲在人群里喊道:“真是丢尽我平山村的脸了,之前把赵王氏搞死还不够,今天还想在我们眼皮底下强卖个没了爹妈的双儿吗?” 小春舅母脸涨得通红,反驳道:“不是!他真的是自己回来的!” 可看小春那被捆起来的样子,谁信啊…… 小春母舅这家人原本就在村里人缘不好,大家嫌他们势利,抠门,爱占小便宜,连过年上哪家招呼一声都要顺走一把瓜子。 这下强卖外甥的名声一出来,大家恨不得绕道走,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宋煦可不管这一茬,这家人以后过得怎么样跟他没关系,他打定主意,在小春心结解开前,万万不能住在乡下了。 小春平静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先前做下的决定,只觉得再次拖累了煦哥。 但现在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各位乡亲,有件事我想声明。”他从宋煦身后站出来,哑着嗓子向众人道:“我本是回娘家暂住几天,还交了一吊钱给舅母充作伙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