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黄的土地上,回荡着他们令人作呕的理想。 他们想要下山,打到外面去,抢夺粮食,占领县城!甚至再运气好点,京城也不远了吧? 的确是异想天开,但动作已经开始了。 第二日,莫世安在前进的路上发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穷山村。 幸运的是,也许是背靠着山,村里又有个池塘,这里的人虽然穷,却还没到过不下去的程度。 他拿一些值钱物件抵了村长为他准备的食物,村民们热情地围着他说话。 莫世安把外面的事说了一些给村人们听,叮嘱他们不要随意出山,众人听了纷纷抚胸表示害怕。 “外头这么乱了,咱可得把家守好……” 可天不遂人愿,大地远远原来轰隆隆的震颤,却见一队队人马,足有三五百人从山上下来! 村长远远瞧见了,脸色变得煞白。 “匪……匪、是山匪啊!小灰山上的山匪下来了!” 震天的杀声,单方面的屠戮,世间永远有来自同胞的屠刀霍霍相向。 莫世安已经不记得自己挥了多久的刀,杀了多少人,但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对抗整个山匪群。 跟真正的战场比,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大场面,但把视线聚焦到莫世安身边,却是同样的血腥残酷。 源源不断的人,填尸一样涌上来,有的撞在他的刀尖上,有的也给他留下麻木的钝痛。 身边不断有老弱妇孺在惨叫嘶吼,还有青年人挥舞锄头,到最后莫世安已经杀红了眼,完全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为了争夺粮食,真的能放弃人性吗? 莫世安不知道,他也无暇思考。他觉得自己的臂膀越来越沉重,眼前也开始发黑,已经是脱力的前兆。 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这样人迹罕至的村落附近,竟又传来了许多马蹄声!但他没听到似的仍然在与几个匪徒搏斗,直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莫世安!” 石尽云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看似庄重,却有另一番亲昵在其中。此刻那声嘶哑的呼唤听在耳中,不知是幻想还是仙乐。 莫世安有些发飘,猩红充血的眼睛忽地凝视身后。 竟真的是他。 石尽云觉得他来得太巧了,巧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在京城多呆了五日,就是这五日,北方情况急剧恶化。多地传来消息——有反贼藏匿山中,鼓动受灾流民成立小的匪盗团伙袭击分散的村落。 他听到消息心里头咯噔一跳,找恩师要了一队训练有素的亲卫,快马加鞭地追着莫世安的路线就往山里去。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有个万一。 之前有多恐惧,现在就有多庆幸。庆幸他真的带了人来,竟真的帮到了莫世安! 他自己是个书生,除了马骑得不错,能把弓拉开,别的啥都不会。此刻跌跌撞撞地朝莫世安奔过去,差点被地上的尸体绊个狗啃泥。 他顾不得心头泛上的恶心,加速朝着日思夜想的人跑去,两人相距只有一米时,莫世安却突然变了脸色。 他猛地向前一个冲刺,一手把石尽云揽在了怀里,另一手挥刀向前砍去—— “铛——” 石尽云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转头,却感觉揽着自己的手臂忽然松了。 高大的人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躯,眼看三五侍卫朝这边跑来,他半跪下去,跌在地上。 鲜红的血从背后的伤口中汩汩冒出,浸润在干涸的土地上。 “……莫世安?”石尽云颤抖着叫他,跟着跪下来,手足无措。“喂……莫世安!!” *** “就是这样。那天我晕过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全都不知道。醒的时候已经到了附近的县城,没过两天又收到了你们的信。” 莫世安烦恼地握着茶杯,与宋煦对坐在大柿子树下。 他身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天太热,便没有穿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大夫说我能坐马车了,那家伙就叫人赶车把我送到永城,自己倒是不肯跟着,也不肯见我。我伤重那几日,偶然见到他时,他都冷着脸对我,一个笑模样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他生的什么气,问他他也不说。” 宋煦:“…………” 万万没想到,半年不见,天都变了。 这俩人真搅在一起,岂不是怪我咯? 他努力吸收着莫世安话里的信息量,大概捋了一下逻辑。 “所以,就是石钦差追求你,朝夕相处三个月,终于把你追到了手。然后你有危险,他带人来救你,没想到自己拖了后腿,你又给他挡了刀。我说的对吗?” 莫世安听到追求不追求的,心里还有点别扭和复杂,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错,就点了点头。 “……厉害。”宋煦由衷道:“你和他,都厉害。” 突然被任命为情感导师,宋煦这个已婚人士当然要发挥特长经验,仔细思索了一番。 “石钦差肯定不是生你的气,他是气自己吧。这个很好想,他想保护你,反过来被你保护了,还害你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莫世安愣了一下:“是吗?可怎么看,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我保护他都是应该的吧?” 宋煦笑了。 嘿,这题他会啊,多简单。虽然穿越到了异世界,他莫名其妙的遵循了主流性向,但追本溯源,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基佬。 “爱情中啊,想要保护对方是理所当然的事,跟强不强没关系。” “更何况,孰强孰弱,放在男女之间尚有争论的余地,何况是两男子之间呢?单论武力你确实比他强许多,但论官场地位,才学,或者心机手段,十个我们加在一起怕是都抵不过他一个吧。别以为他追求你的时候显得傻不愣登的,心里头明白着呢……” 宋煦见莫世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又补充了一句:“况且,石钦差之所以独爱男子,想必就是喜欢这份‘不知道孰强孰弱’吧?” 在这个年代,单纯的嫁娶很容易变成依附关系。但如果是莫世安的话,永远也不可能吧。 小春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宋煦赶紧给他擦汗递茶。 莫世安看了看桌上燃的香,刚刚见底。 “不错,一炷香时间能绕城一周,可见你有坚持练。但只一周是不够的,为了你的耐力,以后绕城三周起跑。”
“好的师父。”小春狠狠喘了两口气,认真点点头,又颠颠地跑出去了。 宋煦追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转过头来感叹道:“别说你和石钦差了,就是我和小春比,我都从没觉得我更厉害。小春比我强的地方太多了,他执着,认真,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几乎不会因为偶尔的懒惰而中途放弃。我是比不上的。” 莫世安喝了口茶,想起石尽云,默默出了会儿神。 宋煦:“至于石钦差的自责,估计也不是非觉得你弱他强,只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吧。你别急,多缓几天就好了。追根究底都是什么破山匪的错…………都什么人啊,猪狗不如!” 说起这个,莫世安回过神来。 “对了,有个要事要跟你们说。也是他那边传来的消息——和平关确实危险了,上月连传几封急报进了京。圣上与朝堂争论数日,最终决定派韩小将军带着他家三万西军,临时编进勇武军,增援和平关。” 宋煦也严肃了神色。 “六日前,这位韩小将军才在永城晃了一圈,大家都知道了,也看到了勇武军的旗帜。关外……已经这么不好了吗?” 莫世安担忧道:“但愿还没那么糟吧,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份预感,在不久后成了真。 ☆、第 63 章 战火无声无息的蔓延, 恐慌从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燎原般燃烧起来。 灾难□□裸地展现在了人们眼前。 随着时间的推移, 雨水迟迟不肯落下,大面积的田地荒芜。饥饿,终于带来了死亡。 遮羞布一旦被燎起一个火星, 就再也扑不灭了, 大量灾民开始往城镇移动,各地官府面临着沉重的压力。 与饥荒相对的,是北方游牧民族的蠢蠢欲动。 韩小将军到达和平关,带来强壮的兵马, 却没能阻止异族的入侵。就在饥荒全面爆发的第二天,和平关被破。 “永城的粮店已经没有粮了,城门外的安置点听说有官府施粥。但那边太乱了, 我没敢再靠近。” 原山去外面晃了一圈,回来时脸色凝重。 宋煦与莫世安对视一眼。 “幸好,我们当初也跟着收了粮。” 莫世安来到北方,第一件事就是问这边的粮食收购情况。幸好, 各个据点的负责人不是草包, 在联系不上高层的情况下,尽管价格走高, 仍坚持收购了大批粮食。 宋煦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之前跑去久城,打点其中各个环节,顺便给莫世安送信。等莫世安被石尽云送来时,收购大潮几乎已经过去了。 前几天,饥荒还没彻底爆发的时候, 几方敲定了各城防灾粮食的数量。如果不是突然的暴动,这批在路上的粮食已经快要到久城了。 但现在,他们不敢冒风险继续运送。而城门紧闭,消息都不好往外递。 宋煦他们家有井,尽管最近水位有所下降,但供他们一家吃喝是没问题的。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近日不得不大门紧闭。
和平关被破的消息,就是在这时传来——永城里头也开始乱了。 小春忧心,动不动就爬上墙头朝外面看,生怕看见一群眼如铜铃口如血盆的异族骑着马来放火。 宋煦不得不在下面朝他喊:“异族真的不长那样!” 事实上,永城离和平关还有三十多里路,胡人铁骑也没有那么勇猛。 韩小将军受伤退走是真的,那些胡人先锋还没来得及再接再励,就又被打了回去。 宋煦心中也有一点慌,但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他索性把百无聊赖的常弥搬到小院石桌前,教他算术。 常弥高兴极了,刚跟着宋煦念了一会儿乘法口诀表,陆陆续续又吸引了四个大人。 莫世安也没听过这种口诀,细细一想,觉得十分精妙。 宋煦索性弄了块大石板,用炭条画了阿拉伯数字,客串了一回小学学前班老师。 小院里莫名开始书声朗朗,各种不同的声线一起跟着“三五十五,四五二十……”。 常弥是真的对数字敏感,率先把口诀背会了。他最近经常跟柱子在外面玩,两人已经建立了孩子之间的初步友谊。今天不能出去,他总觉得有点心痒,忍不住问宋煦道:“父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 “因为外面的人买不到米面,快要饿死了,有可能干坏事。” “为什么他们买不到米面呢?” “因为米面被大商人垄断了,再等等,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什么叫垄断呀?” 宋煦拍拍手,果断把老师的位置让给了莫世安。 “这个问你莫老师!” 莫世安被常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颇有些不自在。 主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好友收养的大儿子,真的是小小一团,感觉伸伸手就能把他捏扁了…… “一样东西,产出多,需求少,就会便宜。相反,产出少需求多,就贵。换到粮食上,也是一样的,现在新粮食的产出几乎为没有,但人人都要吃饭,需求极大。这种时候,商人手中的粮食想卖多贵就能多贵。” 常弥还不能理解其中的供需关系,歪歪头:“已经可以卖很贵了吗?” “对。” “那为什么他们还不卖呢?” “……因为还可以更贵。” 有些商人,贪得无厌是本性。 常弥一句话直指问题核心。莫世安不知道怎么跟他讲人性之恶,就又听到他问。 “可是,不是已经有人要饿死了吗?” 汇通商行不发灾难财,但不乏有人去做。 连四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一些没有底线的大人却视若无物。 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宋煦朝外面走去,过了一会儿领回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