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算着,常弥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地气讨厌鬼的方法——骂他笨。 讨厌鬼肯定做不出来父亲出的数学题! 于是他精心挑选了几条他认为难的题目,逐条誊抄在宣纸上。整理耗费了一整天,翌日中午,他刚刚弄好,原山带回了好消息。 宋煦把运粮队带回来了! 因为首先要与官府交接,原山还要再去帮忙。宋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人却是平安无事的。 小春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高兴地去厨房捣鼓吃食去了。 常弥知道父亲平安,心里也很高兴,就迫不及待地想去隔壁炫耀一下。他拉了柱子,跟莫世安打了声招呼就揣着写满算术题的纸翻去了隔壁。 韩小将军依然缠着满身的纱布,经过几天的治疗,也只能勉强动一下手指头。 常弥高高兴兴地踏进去,却在对上他的眼睛时瑟缩了一下。 比起前几天的阴鸷,那双眼中更多的是沉沉死气。 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阴阳怪气道。 “小东西,怎么又来了?还没被骂够吗?” 常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过即将战胜讨厌鬼的喜悦,抱着那叠纸凑到韩小将军面前。 “喏,你会不会算这些?我都会算哦,你要是不会,就是笨笨。” 韩小将军感受着那股属于小孩子的软糯热气,小东西锲而不舍地往自己身上凑,就不知道躲吗? 他真的不怕吗? 收敛了想法,他定睛朝纸上看过去,只见一片鬼画符。 “………………”这是在挑衅我吧!?写的是什么东西!? 常弥发现讨厌鬼又生气了,害怕地后退一步:“你,你干嘛,你不会做,我就要嘲笑你的。你就是笨笨。你不可以打我。” 韩小将军都要气笑了:“你搞一堆瞎画的东西给我看,糊弄我吗?” “呀……”常弥呆呆地看看纸又看看讨厌鬼:“对哦,你不认识的哦……父亲才教我的,原来你也不会啊。那、那你别生气了,我也教你哦……这个是一、这个是二、三、四……” 韩小将军一开始还不耐烦的以为小孩子瞎说八道,过了一会儿渐渐地发现,这些图画当中的确是有联系的,汉字与符号对应,可以表达数字。 在房间角落玩花瓶的柱子这时也跑过来。 “这个是小弥父亲教他的,小米父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韩小将军本来还有点赞叹,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冷哼一声。 “雕虫小技,不堪大用。” 常弥皱起眉,这下真正生气了。 “讨厌鬼不许骂我父亲。” “怎么,一个乡野村夫,还不让我说两句?” “不让!小弥的父亲是最好的最聪明的!你才不堪大用!” 韩小将军憋了很久的怨气,突然被这句话点燃了,他从腹腔深处怒吼——“我就是不堪大用!不堪大用我也是韩家的人!!” 小春在隔壁简单做好午饭,却找不见两个孩子了。莫世安说他们去了隔壁,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人回来,小春猜他们大约是玩疯了。 他看看梯子,总觉得爬墙不太礼貌。小孩子也就算了,可以说贪玩,大人还爬像什么样子。 而且以前爬是因为院墙那边没有人,现在据说住了个将军,总得讲点礼数吧。 小春是万万不会承认自己有点怕对方也骂他没教养的…… 于是他戴着遮阳帽把自己遮挡好,绕了一圈去了常家正门。 他敲了好久,都没有人应门,顿觉奇怪。按理说常家这样的人家,难道还会缺个守门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想再耽搁,转弯去了个不起眼的拐角,提气蹬墙一跃而起,啪地就落在了常府里头。 莫世安的教导和他坚持不懈的练习颇有成效,小春还是挺高兴的。 他不看周围的环境,只是一直向着废园的方向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都没有看见一个下人。 他将疑惑抛在一边,飞快地来到废园门口,刚走近就听见了小弥的哭声。 “小弥!!”他一惊,赶紧冲过去把人抱起来:“乖乖怎么了?哭什么!” “呜呜呜……爹爹……讨厌鬼骂父亲……他骂父亲……” 柱子也在旁边搭腔:“他还吼我们!” 常弥抽抽噎噎的,小春心疼极了,心里对那将军有了一丝埋怨。 “别哭了,花花脸了。走,我们进去找他!” 常弥刚才气得跑出去哭了,这会儿被小春抱着进来。韩小将军冷静了些,感到了尴尬。 他讨厌小孩儿,欺负小孩儿,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小孩的爹也理直气壮。 两厢对视间,外头突然跑来一堆黑衣人。为首的几人手上带刀,冲进了屋子里,伸手就劈坏了一张桌子! “将人带走!……怎么多了几个?统统带走!!” 肚子里的话还没倒出来,小春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意识里最后的声音,是常弥的一声尖叫:“爹爹!” ☆、第 65 章 常弥眼睁睁看着小春被打晕, 下一瞬自己也被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了嘴, 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马车颠醒了。小小的人睁着迷茫的眼睛,止不住咳嗽起来。 赶车人回头望了望车厢里, 邪笑着说了什么, 不是汉话,常弥没听懂。 是、是胡人吗? 但是好凶,长得也好可怕…… 常弥又想哭了,但他不敢, 憋得打了个奶气的嗝。 赶车人回头,不再看他。 常弥这才注意到身边,讨厌鬼和柱子还有爹爹都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这个车厢里。 他眼泪汪汪地去推小春, 发现他被麻绳捆了个结实。 “爹爹……”他急急地要去解,却发现绳结粗大,他那细小的手指怎么抠也抠不开。 常弥一边打嗝一边默默流泪,发现柱子也被绑住了, 讨厌鬼倒是就那么放着。但他本来就动不了, 也没什么用。 他正着急,车子停下一会儿, 上来个脸上有疤的蓬头大汉。 “哎,这小孩眼睛是绿的?哪个族的,怎么混里头去了。” 这人胡子和头发都编成一缕一缕的麻花辫,看着和莫大哥差不多高,浑身散发着异味。常弥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问你呢, 小孩,你哪个族的?” 他的口音虽然奇怪,但确实是汉话,常弥战战兢兢地答非所问:“你是坏人吗?” 大汉哈哈大笑,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坏,坏到底了。但我们要抓的是韩小将军,本来坏不到其他人身上……不过嘛,现在抓都抓到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常弥惊恐地又打了个嗝。 “小东西,给你个机会。我看你不像汉人,你可以走。” 常弥疯狂摇头,爬到小春身边抱起他一只手臂。 “哦?这可是你说的。” 于是常弥也被绳子绑了起来。 粗糙的麻绳磨着他的手腕,一阵阵的刺痛,车子行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 常弥一行被扛进了一片石滩里头的洞口。 地洞斜着向下,入口窄小,里头倒是别有洞天,非常宽阔,支着火堆,还有几条分支,不知道通向哪里。 大汉一行人十几个,进去后分散离开了,剩下的人和洞里原来就在的人交谈了什么,有人指了指小春,便有两个人抓住小春往一条黑漆漆的通道里拖去。 “啊!爹爹!!”常弥尖叫起来,但任他怎么扭动都不能伸出手来。 那群人竟饶有趣味地看着,仿佛常弥绝望的挣扎是什么有趣的戏剧。 他不住地踢蹬,哀哀叫着,终于有人觉得刺耳了,一掌劈下去,清净。 常弥再醒来的时候,后颈剧痛,像要断了一样。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隐约能到别人的呼吸声。 大概是仍在昏迷的讨厌鬼和柱子。 他害怕极了,又累又饿,感觉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才又有人进来了。 举着火把的正是之前问他要不要走的那个刀疤大汉。 “哟,最小这个又醒了。” “嘿,小脸儿还挺漂亮,长大了我要尝尝味儿。” “先别急,还没搞清楚身份呢,你瞧他眼睛。” 刀疤脸和身边两人说的是汉话,另外还有几名赤着上身的胡人守在了洞穴四周。 “行了,先把那韩小将军的弄醒吧。为了他我们可是许了那姓常的好大一笔钱呢。” 常弥脑子里的弦绷了了一下。 ……姓常的? 有人拿了个小瓶子在韩小将军的鼻子底下晃了晃,没一会儿他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迷药伤身,何况韩小将军重伤在身,连神医都摸索着在治。此刻即便醒了,也精神萎靡,视线无法聚焦。 “别是给药傻了吧?这样还怎么换粮啊!”
“闭嘴!都怪查娜那不靠谱的娘们。” 几人吵了几句,突然听得韩小将军说话了。 “白费功夫。” 大汉顿住,转过头来,嗜血的眼睛紧盯着缠满绷带的人。 “我说白费功夫。”韩小将军气若游丝,语气中的嘲讽倒是自始至终。 “我韩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辈让掉一城一池。旱灾,我们也旱,自己人都吃不饱,不可能送给你们。死心吧。” 大汉沉默一时,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常弥耳朵都疼。 “好一个白费功夫,但你说了不算!我们都打听过了,你韩家虽然权势滔天,却因为是外戚,根基不稳。而小辈中,成器的更是不多,你已经算是个中翘楚了——我才不信你家会为了点粮食放弃你。” “那如果我说,我已经快死了呢。” “什么?” “我中了你们的西域奇毒,已经活不长了,送回城不过是苟延残喘。我全家都知道。你瞧瞧我,便是没有那迷药,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头,宛若废人。所以我说,你们白费功夫。” “……你!” 大汉额头青筋直跳。身边的另一人却突然开了口:“我听说有神医在给你治病。” 韩小将军笑出了声:“那他治好了吗?” 刀疤大汉一掌拍上了墙壁。 “够了,闭嘴,跟他扯什么。反正是拔列兰交代的,我们做好就行了,别的不管。” 他甩手就要走,突然又回过头来,盯着常弥淫邪地笑了笑:“还有,喂这个小东西吃点东西,别给饿死了。” 常弥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突然开了口,稚嫩的童音在洞穴中响起。 “他们……也要吃。” 一时间,已经走到洞口的几人都回过头来,惊异地看着常弥。 “你再说一遍?” “……我、我说,柱子哥和、和将军,也要吃。人不吃会饿,饿死的。” 这句大实话把三人逗得前仰后合。 刀疤大汉笑完,凑近了常弥,掐着他的下巴拎起来。 常弥呼吸困难,开始挣扎。 “这有什么,他们早晚都要死的。倒是你,小东西,因为你这双眼睛,我们优待你你还不乐意?” “……不要他们死。” 跟个小毛孩有什么好讲的,还能把道理讲出花来吗? 大汉觉得没意思了,索性问他。 “那你就不怕死吗?那这样吧,”他从大腿的绑带上唰地抽出一把弯刀,锋锐的刀尖反射着火把的光芒,“现在,我要杀一个人。你说杀谁我就杀谁。说吧。” *** 小春脑子里全是小弥那声尖叫,醒来时头像炸开一样疼,仿佛有人用石板在他的太阳穴两边挤压。 “呃啊……”他忍不住□□出声,想抱住头却做不到,肚子也隐隐抽痛,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绑起来了。小弥也不见了。 “小弥!”他蹭着石壁强忍着头疼坐起来,喊了几声,全都淹没在暗沉沉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