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起中原或南方等地,凉州简直就是穷山恶水,不仅民风彪悍生活也不太平,王玄策走过很多地方,人生经验又丰富,他做过穷县的县令,也当过富人之乡的官员,很有自己一番心得:“蛮荒之地多穷困,管子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此物能够在与天竺类似的干涸土地上大种,这些不良于食的土地便有了用处,当地百姓也有了可对外销售的农作物。” 如此看来,无论多水的地带是能够种还是不能种都无甚大关系。 说着,王玄策又裹紧了自己的“棉被”,深秋已至,一日凉过一日,便是穿皮袄也抵不过身上的寒意,现在好容易有件能让他感到温暖的衣服,就多穿穿吧。 …… 贞观十七年末,出访天竺的取糖使团踏上了归途,来时他们只带了用做交换的金银财宝,回归时,那些财宝等变成了使团队伍四处收集来的种子啊,香料什么。 咖喱且不用说,就连姜黄他都带了种子走,此物东土是有种植,但种植数量实在有点少,甚至有些姜黄都是被当成野生植物随便撒下的。 它不是能做一道菜的食材,在唐人心中,姜黄的地位距离重要更近一些。 各色种子、植物,还有他们从摩揭陀国学会的技术,承载着这些东西的马车沉甸甸的,在沙漠中甚至迈不开一步。 最后还是大黑羊看不过去了,用自己精贵无比的角推了一把,才把车从深陷黄土沙的环境中推了出来。 莫文远拍拍大黑羊的脑袋,表示自己很满意他的额外服务。 眼下已经到了贞观十八年,能不能遇见同样回国长安的玄奘法师还很难说,但莫文远竟然在西域遇见了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慧智法师气定神闲地同莫文远打招呼道:“莫大,没想到我等会在此地相见。“ 莫文远奇道:“慧智师父你怎会在此?” 队伍中的佛门人士都认识他,慧智小有神通,也曾传出过降妖除魔之名,就慧远和尚说,大兴善寺中论对付妖怪的功夫,没有人比他更厉害的。 “我不过是云游天下,边走边传播佛意,走着走着就到了西域。”慧智表情正经,义正严辞,“走着走着就遇到你等了,定是佛祖的安排。” 慧空还给慧智法师帮腔道:“慧智法师确实如此,云游四方,东土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足迹。” 莫文远听后肃然起敬:“能够在西域遇见,真是难得的缘分。” “请让我招待师父好好吃顿。” 慧智法师在心中暗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黑羊是知道慧智法师真面目的,他看着对方咩咩咩咩咩,目露震惊之色: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慧智法师暗中挥挥手,将他剩下剩下几字隐去,免得大黑羊败坏自己的名声。 莫文远:嗯?怎么没声音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太无耻了! …… 慧智法师与莫文远有半师之仪,莫文远的一身降妖除魔本事都是他传授的,后者对他敬重非常,做饭的时候还挺精心。 慧智法师的形象与菩萨是不同的,后者在莫文远心中已经成了贪吃神的象征,而前者的形象那是很光宏伟正的,就好像没什么缺点。 贪吃、贪吃也是看不出来的。 慧智法师:因为我可以化形去李三娘食肆买啊! 他们现在在西域,环境条件不是很好,莫文远也只能做点粗茶淡饭。 慧智法师趁着莫文远在前面做吃食,偷偷拉了大黑羊拐到一旁道:“嘿嘿嘿嘿嘿,羊,我们互通有无吧。” “你看看当年要不是我你也遇不见莫大郎对不,现在我不过就是想要点吃食,你就别揭穿我了,等莫大郎吃食端出来了我俩一起吃,看在我俩相处如此之久的份上,好兄弟一起走。”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呸,谁跟你是好兄弟! 可以说是非常不假辞色了! 西域的气候并不很好,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就提到过“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这词汇用来描述西域之气候是很妥当的,更不要说现在正是春日,还没有暖和起来,要不是他们每人都穿着大棉袄,肯定要被冻的瑟瑟发抖。 莫文远跳了一会儿锅边舞,发现大黑羊竟然没来,就干脆找过去了,他伸头伸脑道:“羊,你在做甚?”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这人他唔唔唔唔唔! 慧智道:“不不不,没什么。”捞着大黑羊就走了。 莫文远:??? 行叭! 他口中的粗茶淡饭就是饼子,做一次可以吃挺久的,这玩意儿的做法是他在西域学到的,后世叫做油酥饼,是陕西名点之一。 油酥饼在唐代时首次出现在历史中,有西秦第一点的美誉,其色白似玉,酥层清晰,喷香酥松,油而不腻,初次吃都会被其口味所折服,吃久了可能会腻,但以唐代的生活水平是没啥给人吃到腻的机会的。 他先取了些面粉,揉搓均匀,李三娘是做蒸饼发家的,连带着他对面点的控制力也提升到了卓绝的地步。揉散过后他又取了同等量的面粉,搅拌搓散成雪花状的片,一块块雪花片摊在临时搭建起的灶台面上,让西北的风吹着降温。 西北的风实在是大,风沙也多,所幸此时被慧智拉走的大黑羊逃离魔爪,过来施展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让灰尘落不到面饼子上。 对他这手莫文远赞许非常:“羊知我心。” 大黑羊:!! 知、知心吗? 听起来真好! 待雪花面片冷却之后,他又在面片中加入素油揉搓,揉好的面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水油面。 水油面按扁圆形,裹入酥面,包拢后擀成长片,从一端卷拢,再搓成长条状,长条被切块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面饼子,再用擀面杖把面擀平。锅里热油,只见莫文远右手持棍子搅拌油,左手把饼子下下去。 这回他算是下了血本,便是莫文远熟知做素油之法,在路上方便时也时不时做点,此次却也把大半存货用尽。 金色的油饼从锅中浮起,两面近乎于白,油饼被他捞出来,放着沥干,酥油香味香飘十里,附近人都被油香味吸引过来,慧智法师跑得很快,能与黑羊媲美。 他一边咕咚咕咚咽口水一边道:“可否来一块。” “当然当然,就是做予师父吃的。” “嘎吱——” 莫文远做得酥油饼是脆脆的那种,一口咬下去可以看见饼子干脆利落断成了两半,碎屑屑在半空中飞舞,如同金黄色的麦粒。 香、酥、脆,牙齿在脆饼上研磨,声音在脑内回荡,那股香味很难用言语描述,奶味,麦子的香味,油味,简简单单的美食却在口感还有口味上到达了极致,尤其慧智很喜欢吃硬口的东西,他不停骚动的胃部终于达成了圆满。 专门跑到西域来找莫大蹭饭,真是做对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不要脸!第78章 从西域至长安, 路途遥远,然在莫文远看来却比他去的时候快了很多, 就像是在山上爬坡的旅人, 初上山时, 不知道山有多高,坡有多陡, 每走一步颤颤巍巍,心中不断估摸何时能够攀爬到山顶, 回去时心中有数,走路时盘桓在脚底的摩擦又由向上的阻力变成了向下的动力,速度就快许多了。 慧智和尚原本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但大黑羊非常反对, 他就跟感觉到强敌靠近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 慧智法师一靠近就低伏身体,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猫科动物呼噜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特别舒服, 被主人爱抚时,还有一种则是感到紧张时,呼噜呼噜没完, 大黑羊就是后者。 莫文远是个夹在好友与师父之间的可怜人,他万万没想到两人会敌对, 真是说谁也不是。最后他接收到了大黑羊可怜兮兮的眼神,就像是受伤的小动物,莫文远受到了良心上的暴击, 心说慧智法师虽然是师父,传授了他很多降妖除魔的知识,但大黑羊是他厨艺上的搭档,灵魂上的知己,是万万不能割舍的,所以他只能苦巴巴对慧智道:“师父您看,要不等我回长安再孝敬你吧。” 慧智目瞪口呆,徒弟你怎么了,你怎么成为昏君了,只要羊不要师父,成何体统! 但慧智法师的壳子捂得很好,一点都不像是观音菩萨的壳子,早就在莫文远心中留下了不大庄重的印象,所以他只能挥挥手道:“无事无事,我本就是因为顺路才跟在你等身边,等出了西域我便要到其他地方云游了,不必费心。” 莫文远听后更加愧疚,只觉得自己愧对了师父,一个劲地道歉,大黑羊看他还挺不爽的,不过想到之后菩萨的人间化身就不会在他们这里蹭吃蹭喝,就心情舒畅了。 往长安送的信件永远比几人到的要早,在距离长安城还有几月路程时,李三娘就收到了归信。 …… 现已是贞观十八年农历八月,最热的苦夏已经过去,凉意未至,介于夏与秋之间的天气最是宜人,凉风轻拂,阳光灿烂,丰收的喜悦即将浸润人们的心田。 莫大郎的归信伴随着秋风,传遍长安城,光德坊内的居民最是兴奋,在“莫大郎俗讲系列”成为唐朝家喻户晓的,几乎人人都听过的俗讲之后,他俨然成为了唐玄奘之后的另一顶级流量,但和玄奘不同的是,他是个定点人物,行迹绝不飘忽不定,只要在长安、洛阳或者江南呆的时间长,又喜欢往李三娘食肆跑,就准能见到他。 唐人听说他回乡的心态,就跟现代人对当红小生的态度一样,知道小生要来本城市的某某会场活动,即便不是他的粉,出于凑热闹的心也要去看看的。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本来就火爆,近日更是到了挤都挤不进去的地步,想来等到莫文远回乡那一天,定然是走廊上角落缝中都塞满了人,无落脚之地。 “三娘,闻说大郎要回?” “具体乃何日?” “哎,一别两年不知大郎何样了。” “定是长成了俊俏的少年郎。” 这些还是好的,李三娘遇见问莫文远相关事情的人后还能兴致颇高地回应两句,比较麻烦的是络绎不绝上门的媒人。 十八岁正当婚龄,莫文远虽身负佛子之名,但不是还没有剃度吗,既然没有剃度,那就是有成婚可能的。 想当年只要是玄奘法师落脚的寺庙就会有许多娘子上门烧香,年轻的小娘子还好,脸皮比较薄,瞄的时候也是偷瞄居多,那些上了年纪的就干脆目不转睛看。 唐代的女性较其他时代还是比较开放的,更何况爱美之心人人皆有,谁不喜欢英俊又身负传奇色彩的郎君?便是和尚,只要能还俗她们也是愿意嫁的。 莫文远尚未剃度,却因为年纪还有名声成为了婚嫁市场上的顶级抢手货,家中只有他一人,阿娘又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商,小小年纪就事业遍地开发,做得吃食好吃,帮圣人出使天竺,还能降妖除魔,最最重要的是,听说长得俊俏脾气又温和。 天啊,这般郎君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是神仙下凡吗? 媒婆们都快把李三娘院子前的门栏踩断了。 “三娘啊,我这有一女子家境优渥……” “三娘啊,这位娘子年轻貌美……” “三娘……” “三娘……” “三娘……” 李三娘头晕脑胀,便是连算十几日的账单,忙得像是不停旋转的陀螺,也从来没有如此晕头转向过,她只能勉强笑道:“我家儿尚未归家,他又是个惯有主意的,我这阿娘做不了他的主,还要他亲自来看。” “三娘着你就不对了,婚嫁大事,无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他回来再说罢!” 在按照李三娘之命送走媒人后,且别说是她,就算是莫小狗赵二娘都心有余悸,莫小狗拍拍胸脯顺气道:“这也太……”可怕?恐怖?统共就这些词在他的喉咙口不断转悠。 赵二娘却道:“大郎确实到了成亲年岁。”想当年莫小狗与他成婚时也不过就是十八岁的光景。
李三娘却道:“我观他送来书信,还是一如既往醉心厨道,男女之事皆不入眼,怕等到大郎回来,便是媒人磨破嘴皮子也是说不动他的。” 做母亲的最了解儿子,且别说是莫文远有没有那心,以她观察,自家儿子虽然没有读甚传奇,但心中却也不大喜欢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倒是更加向往同莫小狗赵二娘一般有感情基础的,细水长流的爱情,她当年同莫郎也是如此,故而对媒人的说辞不是很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