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直言道:“我姐妹已拜了师门,若成亲后嫁往他家,难不成带着一身做吃食的手艺传给他人?”媒婆已经上门多次,她们俩不仅不乏追求者,数量还很多,然打听打听究竟是何家人物,却发现大多都是甚蒸饼铺食肆老板的侄儿或亲子。 姐妹俩都快要气笑了,她俩家世不显,姿容最多就是秀丽,能够让这些家境殷实之人求娶,不是看重俩人的手艺那还看重什么?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年既然能够特立独行到毛遂自荐拜莫文远为师,就证明她们俩与众不同,洪二性格稍显安静,此时也细声细气道:“我便是嫁人,不说找到相知相爱的,其他也是要能相敬如宾,不贪图我一手手艺。” 李三娘在将此事告诉莫文远后,他还唏嘘道:“虽传授她俩手艺,但耽误了婚嫁之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三娘听见这话立刻瞪了莫文远一眼道:“怎会为祸!无论娘子郎君立于世,凭借的还不就是一手手艺?她二人学会了做糕点的技艺,无论在哪儿都得以立足,甚至还可在野史上留下些名声,寻常女子嫁娶,最多不过留下贞烈的名头,俩者相比,立见高下。” 在泯然众人矣和鹤立鸡群中,姐妹俩选择了后者,这有何不好的? 莫文远与口袋羊同时后缩脖子,李三娘一顿冲冲的他们俩都怕极了,口袋羊甚至都把头缩回了袋子里,只剩下一双角在外面瑟瑟发抖。 而前者就小鸡啄米道:“对对对阿娘说得对!”他早就应该知道李三娘这种极度具有新思想的跨时代女性是绝对不苟同唐代那一套的。 唐代虽号称是古代中男女最平等的朝代,但与现代相比还是有点区别的,即便是现代,不少人对女性的归宿都很有误解。 话告段落后,莫文远就去找洪家姐妹还有四徒弟钱棉了,钱棉擅长做面点,这两年间经常与俩姐妹切磋技艺,他们的工作场所也挺近的。 莫文远先到后厨,三人都在忙活,看见师父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工作,立刻停下来,钱棉动作最快,膝盖一弯就要行大礼,莫文远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师父!” “做甚行此大礼?”莫文远笑道,“快起来快起来。” 他才回来的时候已经和众多徒弟匆匆见了两面,但随后就是社日,都开始忙碌,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好好同莫文远说话。 他们师徒的说话方式就是交流各种做菜心得,此时也如此,莫文远出乎意料地拿出一本书,封面的字最多就是工整,但其名却让众人眼前一亮。 《天竺美食行》 …… 在古代如何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经历记录下来,流传后世?那当然是跟唐玄奘一样写本书了。莫文远是厨师,他自然不可能写甚《大唐西域记》的,但从长安到天竺一路上也是看到了不少富有当地特色的吃食,有些吃食虽然做法粗糙,味道却很不错,有些则是已经有了现代大菜的雏形,还有些则是天竺香料使用心得,这些即便是给现代人莫文远看了,都受益匪浅。
他在徒弟们石化的表情中把书摊在矮桌上道:“除了我路上的见闻之外,我还记载了一些自己受到启发做的新菜,我尝过味,很不错,到时候一一交给你等。” “这、这这不好吧?”钱棉听后说话已经结结巴巴,他瞟两眼书封皮再移开眼睛,显然他是很渴望这书的,但又觉得不好。 莫文远道:“有甚不好的?”他笑道,“我一身手艺本就要交给你等,现不过就是将那些想法汇聚成册,给你等看看罢了。”他道,“此书我可准备广告天下名厨,让众人共赏沿途美食,当然我所做的新菜不会出现在书册上。” 那也很了不起了好吗?徒弟们目瞪口呆,果然师父之思想境界不是他们能揣度的。 莫文远道:“闲话不多说,先来看看此书。”他顿道,“我字写得不行,你等切莫嘲笑。” “怎会怎会,我不过就堪堪会写俩字,连文章都做不得,怎会嘲笑师父?” 钱棉更是手颤颤巍巍捧着粗糙装订的纸,如奉至宝。 洪大已经开始翻书了,她是个有眼光的,翻到一页就不动了,指着书本对莫文远道:“师父,蛋挞为何物?” 蛋挞那自然不可能是西行路上已有的吃食,然而在西域他却看到了类似蛋挞皮的美味酥皮。 西域有俩种吃食非常发达,一是奶制品,二则是各种烤的煎饼。游牧民族特有的肥美草场让他们在放牧一事上天然优于中原人,羊肉,方便携带的烤饼以及乳酪乳品成了主流吃食。 正因如此,在烤饼上的造诣,西域人是超过中原人的,莫文远曾在此地吃到种胡麻饼,口感与长安城中的烧饼很有不同,若说炒饼咬碎后的碎屑是片状的,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这种的屑就是颗粒状的,比蛋挞皮的颗粒硬一点,比桃酥的颗粒要软一点。 西域人说这种饼子吃了不很抵饱,但便于存放,他们一般都几块叠加在一起压实了以作干粮之用。 莫文远自然是不会将其做成干粮的,点心与寻常吃食不同,口味与口感都是灵魂之所在,缺一不可,他吃过这种饼子,味道并不很美味,但是口感实在是适合与其他各种吃食搭配,他当时就灵感大发,提笔在纸上记录下许许多多的想法。 “我先给你等演示一遍如何做此物。” 面粉、蛋、糖、油汤都是常备的,堂前灶台下堆得满满当当。 莫文远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道:“较之上回,桶中的油变多了不少。” 洪大笑道:“油价低了,桶中的油不就多了?以现在油价,我们可敞开了用,都无甚关系。” 两年间,圣人的炼油厂开得越来越大,而北方大肆种植的芝麻也得到了丰收,李三娘食肆的油是他们用田里生长的大豆芝麻压榨出来的,供应各家店用绰绰有余。就算没有自家做油,购买官办植物油,价格也是寻常八景百姓可承担起的。 他边用油揉面边道:“若有机会,用牛乳之油是最好的。”他说的牛乳之油是黄油。 “可是北方胡人做的油?”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以畜牧业为主的匈奴人就已精通各种牛奶的处理方式,黄油就是其中之一。 在五代十国还有南北朝时期后,匈奴就像许多民族一样,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他们一部分融入了汉人,还有些则是融入了胡人的氏族,到唐代时,匈奴已经成为了历史中的名词。 北方胡人也以畜牧为业,他们不仅畜养羊,还畜养牛,中国没有奶牛,他们放牧也是牦牛之类,而这些牛的乳产量并不是很高。 黄油是有的,但是太少了,价格也非常高,用于大量做点心,并不切合实际。 植物油做点心其实不大好,但也没啥坏处。 “油是起酥的,与面混合在一起,烤出的成品会很酥脆。” “随后,便开始叠被子。” 叠被子?三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见莫文远把薄皮叠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再用擀面杖擀平,再叠成四四方方的被子,再擀平。
如此反复几次,将擀好的面片压如模具中,冷却等待。 蛋挞液是好做的,甚至不用莫文远教,其他人都无师自通,他道:“我刚在柜面上看到一胶冻模样的吃食,尝后滋味甚至美,是何人做的?” 洪二道:“是我做的。” 她创新力很强,跟莫文远时间久了也琢磨出做新吃食,某日在鸡蛋液中加了石花菜,就凝结出了有点稀薄的布丁。 尝之滋味甚妙,立刻上架卖了,好评如潮。 莫文远道:“蛋挞内层之蛋液做法与其相似。”说着手也不停,俩整蛋连同沙糖油羊乳打发均匀,倒入冷却好的蛋挞皮中,再放铁网上烤。 出来的蛋挞热度不是很均匀,底部更焦,但在此条件下已是最好。 蛋液凝结,口感软绵丝滑,不见丝丝缕缕的蜂窝洞,蛋皮凝实香甜,又因炙烤带点焦。 若说一众试吃者中最满意的是谁,无非就是口袋羊,他的身型小了,蛋挞对他而言就成了巨无霸,他把头埋在其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咩咩咩咩咩咩咩!” 身型小也有身型小的好处啊! 莫文远听见他的咩声宠溺道:“等有闲功夫,我给你搭座糖果屋。” 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莫大郎糖屋藏羊。 真是绝美爱情故事。第80章 打莫大郎回京师后,长安城的百姓们也丰满不少, 尤其是殷实人家的郎君娘子,更是像吹气球一样, 身体迅速地膨胀起来了。 两层楼的杂货铺是京师店独有的, 洛阳与江南还没搭建起来, 故而赶时髦的王三郎王蔚专程从洛阳到长安,一是为了看看那口耳相传的店铺, 二则是许久不见莫大郎,还略有些想念。 当然咯, 据说自大郎回归长安以来,三娘食肆的菜单又大幅度更新,增添了不少菜色,贪吃的王蔚心道自己定要将那些吃食全尝过一遍, 否则就枉到京师走一遭。 他先去找了老友沈煜, 没想到在客厅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竟出来个没见过的人。 这人脸上肉很多,他眼瞅着五官还挺眼熟的, 便道:“请问尔为何……” 人字还没有说完,那似曾相识的人就悲愤道:“我都认不出来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顿了一下, 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似的,又或者是听错了, 他道:“尔说谁?” 沈煜悲愤道:“沈煜啊沈煜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细细听了,从声音中判断此人确实是沈煜, 他认清人后大惊道:“沈郎,你怎变成这样子了?” 沈煜听后更不高兴了,我怎么了,我不就胖一点了吗,当年李三娘食肆才进洛阳你不也是胖了,还不是这两年间各地风里来雨里去地跑才变瘦了些,好家伙现在竟然来嫌弃我了,长安城里胖的可不止我一人,怎就单单歧视我? 一两分钟的功夫,他脑海中转过千万思想,就没啥想法让他高兴的,最终他淡淡道:“我变成何样了?” 王蔚伸出一根小手指:“好像胖了一……” 一些? 沈煜故作满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丰腴了点,这不是莫大郎回京师了,店中多了不少吃食,别说我丰腴了,就是我阿爷阿娘侄子侄女阿兄婶子也都丰满了。” 王蔚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吃多了,怪不得丰满了。 他假咳道:“我来京师不就是为了吃,能让你变得如此,证明莫大郎做得吃食美味。”他顿道,“我原准备喊你一同去吃,既如此我就自己去吧。” “不可。”沈煜伸手道,“我还是一同去吧。” 王蔚:“……” …… 在王蔚同沈煜往李三娘食肆来时,莫文远正在思考如何推出重阳节大礼包。 九月九重阳节在现代不是很受重视,但在唐代却很受郎君们喜爱,登高、菊花、茱萸三件物与重阳节息息相关。不仅是他们李三娘食肆,其他食肆糕饼店也在此时各显神通。 重阳节是有特色吃食的,是种在蒸锅中蒸熟的米糕,这种米糕是灰绿色的,由蓬草与黍米搅拌在一起做成的,被称为蓬饼。 除此之外还有些麻葛糕、米锦糕之类的吃食。所有的吃食都是糕,因为糕与“登高”的“高”谐音。 除了糕之外还有酒,酒水有两种,一是“菊花酒”二是“茱萸酒”。 这些糕与酒店里店里都是有卖的,糕店酒肆都会趁此节日捞上一笔。 莫文远冥思苦想,糕糕糕糕糕,有甚糕又好吃又要有重阳节的寓意,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店中思考此事的也不仅仅只有他,前两年莫文远不在店中,便是一众糕点师傅凑在一起讨论的,若算单纯的中式糕点,最专业的就是钱棉,他从小学的就是面点,对各种重阳糕的做法了熟于心。 “前两年做何物?” “做的物件多了,都是些蒸糕,不过是在气味形状上做点功夫。”钱棉还挺谦虚,“有一物,在世家郎君以及富商间卖的不错。” “何物?” “师父且等我们把模具拿出来。” 另一打下手的厨子小心翼翼搬出一大木盒,外表不显,莫文远打开看了内里才发现其中的天机,他的徒弟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雕刻师父,刻了朵立体的菊花出来,丝丝缕缕根根分明,光看那精细的花瓣他就能想象到最后的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