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远饶有兴致道:“那填进去的面糊糊是怎么做的?最后又怎样保持菊花的模样?” 菊花的花瓣很多很细,如果是软绵绵的蒸糕,一放在盒子中就会被压趴,莫文远的经验很丰富,看一眼就知道此“花”的价格卖的不便宜,并且定有礼盒配合包裹。即如此,花的花瓣是万万不能被压倒压塌的。 “师父您有所不知,这花也是有花梗的。”他把盒子翻过来,“花梗的位置被做成了平面,将此平面放在盒底,便不大会破坏花瓣。” “花瓣的材料我尝试过很多种,头次为了保证硬度,直接把花扔油锅里炸了,结果发现硬度有余,柔软不足,很容易被磕碎。” “然若用粘糕做了,又会过于柔软,撑不住密密麻麻的花瓣,花瓣整体下垂,花没有型。” “最后你是如何做的?” “多亏洪家姐妹指点,我用烤法将其烘烤至酥脆,如此虽不能说是万全的糕,但同时具备滋味与外形两点,此糕价格甚贵,却买者众多,绝大多数人买的都是菊花的意趣。” 说到这他竟然还有点沮丧:“若是师父定会兼顾意趣与口味,我等尚且不及。” 莫文远听此哂笑:“你未免将我捧得太高了些,便是我做重阳糕,也是先紧意。”他挪揄道,“此节日与其他不同,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的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有闲情逸致的公子哥,既是卖给他们,口味倒不是第一份的。” 只要做的有诗性不愁没有人为此赋诗。 钱棉做的此糕,取的名字也简单易懂,被唤作菊糕,因前两年都卖地很不错,今年也会接着卖,重阳节还没有到,一些大家仆已上门预定,生怕到时买不到。 莫文远思忖着高价卖的礼品已经有了,那他就干脆往低端路线走走,即便平民百姓不怎么参与节日登高活动,也是会买几块糕吃的,他想以数量取胜,做出好吃价格也便宜的糕。 味道与价格上的优势是他的卖点,至于如何与重阳节扯上关系,不如雕刻个菊花的小印章,进箱烘烤或者卖之前在糕面上盖一下,有个意思就成了。 他也是在李三娘食肆帮了很多年的工,对百姓们购买吃食的需求有长足了解。现在心下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具体怎么做他却没有想法,此事还需要好好思忖一番。 …… 沈煜与王蔚二人结伴前往李三娘一条街。在三娘财大气粗买了大半条街的铺面,以做开店之用后,本地人都将她产业盘桓的街道戏称为李三娘街。 “尔欲先往食肆走,还是想先去杂货铺?” “自是杂货铺,沈郎不知此店之名声早已传至洛阳,我等早就期盼它能在洛阳开,奈何三娘到现在都没甚反应,也不知是被何事绊住了。”说这话的时候王蔚可惜极了,哎,对他们洛阳风流郎君来说,这店早就成了不可割舍的网红店。 沈郎听此,与有荣焉,很为长安城中有店而自豪,他道:“进门时走慢些,杂货铺生意火爆,每每我来皆人声鼎沸,近日重阳佳节快至,怕人更多。”他自己出门前就被家里人交代了任务,要到店中定菊糕。 不买就是跟不上潮流,就是不够风雅。 进门后王蔚果然被吓了一跳:“人如此多?”他后悔自己今天又作怪做风度翩翩飘逸潇洒打扮,穿的那叫一个宽袍广袖,很不方便往门里挤。 沈煜看出了他的迟疑道:“便放心吧,这里人虽多,却不大影响在内买物什之人,一旦人数达到线上,便会限人进入。” “如何看得出人有无限度?” “看门口的藤条筐还剩几个便是。” 王蔚视线转向藤条筐,再次感叹李三娘妙思,进去后他则被沈煜领着扫货。” “这物味美,多买些。” “此物也很不错。” “我侄女多爱黏糕,我也要买些。” 王蔚在心中道:看他什么都要买点的模样,也难怪会身材如此。不成不成不成,他可好不容易瘦削下来,可千万不能再长上去。 哎,莫大郎误我等啊! 莫文远:关我甚事? 他俩运气很好,在杂货铺中便遇见了京师名人莫大郎,他正在想何种吃食会更加受百姓喜爱,以此来做重阳节蒸糕。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头,格物致知,那是万万找不出结果的,故而他深入民众之中,看顾客们的选择,并以此积累经验。 有莫文远在的地方,人就更多些,胆子大的直接上前与他说两句话,胆子小的就绕两圈默默关注,他像是众星捧月的月,在人中央。王蔚是个胆大的,而且自认与他交情不错,便拉着沈煜上前招呼道:“莫大郎,许久不见。” 他回头看见王蔚,惊讶道:“王郎许久不见,怎来长安了?”他还慰问道,“两年不见,王郎似乎清减了。”
王蔚:???没有啊,我只不过是保持身材有方,没再胖上去罢了! 他却不知莫文远这段时间内看了太多短时间内大变样的郎君,走之前分明还身材瘦削,有“弱柳扶风”之体态,才没过多久,就变得腰大肚圆,很魁梧了,与这些人相比,王蔚算瘦子中的瘦子,他看后自觉得对方轻了。 哎,都说唐代是以胖为美,终于到全民胖起来的时候了。 “我来长安也没甚大事,不过是走亲访友,重阳佳节与京城中的友人一同登高,顺带着到你那杂货铺瞅一瞅。” “那杂货铺可不是我的,乃是阿娘开之,我可没此等妙思。” “原来如此!此外还听闻食肆中多了许多新玩意儿,洛阳江南店都不曾上,听闻乃是大郎你在西天之路上做的新菜,此刻一股脑儿地全做了出来,我素来就是个好吃的,有这等事怎能不来吃吃?” “原来如此。” “大郎为何在此?” 莫文远道:“重阳在即,我欲做些新糕在节日前后售卖,便寻思着来店里看看,见众人更爱何种糕点,做时好心里有数。” 沈煜也好奇了,插话道:“那究竟是何种吃食更为人喜爱?” 莫文远这段时间还是见到沈煜的,甚至可以说他是眼睁睁看着沈煜吹气球似的一点一点胖起来的,故而此时点头与他打招呼回答他的问题道:“以我现看来,还是甜糕卖得好些,柔软粘牙,又有糯米的香甜气息,无论是老人女郎儿童还是郎君都很喜爱。” 沈煜听了在旁边直点头道:“没错没错,我侄女就很爱吃此物。” “便是喜爱了也不能多吃,尤其是小女郎,吃多了坏牙。” 他们又说了几句,期间莫文远口中惹人喜爱的黏糕已经卖了七七八八,其他糕剩的还比较多,他见此情况,心下已经有了想法,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便对俩久违的老朋友道:“二人若有意不若一同回食肆?”他压低声音以只有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有新菜想要试试,你二人吃遍天下美食,可愿帮我评点新菜。” 这……当然是愿意了。 俩人物件也不买了,就沈煜匆匆找伙计定了菊糕,便跟在莫文远屁股后面走了,身后众人皆以羡慕的眼神看向他们俩,这,太让人妒忌了! …… “各店重阳节都会做新吃食卖,我等自然也不甘示弱。” “钱棉做得菊糕已在形上做到极致,而我不过只能在味上下些功夫,先前思忖许久,糕想要有菊之香味并不难,但菊味苦,吃食之味定是不能苦的。” 莫文远边说边进食肆后院,那俩人被他安置在会客厅内,两人听后连连点头道:“是是是,糕还是甜的好。” 沈煜吃成了这副模样,也有了心得:“除了甜之外最好是要有馅料的,吃起来更舒服。” 尤其是在咬断糕点露出内馅的瞬间,那种有奖竞猜中奖似的巨大满足感,是吃其他吃食都没有的。 莫文远听从了沈煜的意见道:“交给我吧。”说完后就进了厨房。 厨房是圣地,是他的私人空间,几乎无人可进取,王蔚与沈煜看着大黑羊大摇大摆甩着尾巴进门,情感复杂。 “莫大郎真重视此羊。” “那——是当然,羊有大神通。” “几年前见莫大郎时他身形娇小,羊便伴随左右,身型也不大,现如今他近加冠之间,羊也便巨,倒是同幼时玩伴一样,共同进退了。” …… 大黑羊顶门而入时,莫文远正在做糕点前的准备工作,大口铁锅在炉子上烧水,成袋的糯米粉被倒入其中,木头棒子在锅中不停搅拌,白糯米拉丝黏在他的木棒子上,想把棍子拉出来时还感到了一股阻力。
羊找了一个合适的角落,安静看莫文远做吃食,不知是否为成年之故,在他长出角角之后,审美情趣变得稍微广泛了一些,从只以好吃不好吃评判吃食,新鲜不新鲜评判食材,变得对好看不好看也有了模糊的概念。 这一概念就是:莫小远真好看,莫小远怎么这么好看,没有人比莫小远更好看了! 他的审美标准就是莫文远。 看莫文远做菜对大黑羊来说就是视觉与嗅觉的双重享受,他垂涎着人的美色,嗅到吃食的香气,真是神仙日子。 糯米团在搅拌均匀后被莫文远倒了出来,不过此时的团子太粘了,便是他都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锅刮干净,他在手上沾了点粉开始搓面团,将其搓成条状切碎压得有些扁,随即上蒸锅开始蒸。 糯米的香味从蒸锅顶部的孔洞中透了出来,它成了一条径直的小白烟,直挺挺地向上冲,那味道一点都不难闻,相反很令人心旷神怡。 米的香味清淡,却很容易让人获得满足,这可能与镌刻在国人心灵深处对土地与吃饱的向往有关,自小农社会产生开始,米就是众多人用以充饥的粮食,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在灾荒年间是至高无上的美味珍馐。 莫文远自己就很喜欢米,而买吃食的食客对其做成的吃食也情有独钟。 蒸了一刻之后,他用竹筷子进锅里捣捣,蒸锅的糯米团子十分柔软,用筷子可轻易挖出一个小孔洞,最后一层稀薄而扩张到极限的糯米皮子呈半透明状,黏在锅底。 他满意点头道:“差不多了。” 蒸锅的粘粘的糯米面团再次被倒入大容器中,搅拌成一团,此次搅拌时他加了点糖,糖融合在了面中,莫文远挖了一小块出来,直接扔进大黑羊嘴里,嗷嗷待哺的大黑羊不断咀嚼,他已经熟悉了此项工作,吃完之后告诉莫文远甜度正好。 他长了条很好得很灵敏的舌头,吃食是好是坏,一下子就能品尝出来。 只要大黑羊说好就没有问题了,在蒸面团的时候他还做了各种各样的馅料,有用黑芝麻熬出来的芝麻糊糊,有红豆煮出来的红豆沙,有绿豆煮出来的绿豆沙,还有各种尚应季水果与果酱剁碎了做出来的混合酱料。酱料们被填在糯米心中,随后包裹酱料的糯米团子被捏成了近乎正方形,却边角有弧度的可爱模样。 他拿了个极小极小的模具盖在其中一面,模具先上,随后向模具里填充金黄色的高粱面粉,模具移开,一朵小而精致的黄菊花印记出现在了面上,至于其他部分则使用面粉或者别的颜色的粉末滚了,总而言之,菊花的印记是很明显的。 大黑羊不用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软糯的米香与红豆沙的甜味完美结合,放凉后的糯米粘性减弱,不怎么沾牙,但是与其同类间的粘性还是很大的。 羊都觉得好吃,更不要说是王蔚他们了,吃得头的抬不起来,只能说莫文远不断给他们带来惊喜,无论做什么都好吃得让人想流泪。 “此物定价几何,何时能够买到?” “定价肯定不高,应与寻常重阳糕不相上下,至于卖时,此物做法简单,不日便能在店中买到,郎君们盯着看便是。” 与重阳糕价格相似,真是比他们想象得要便宜许多,然李三娘食肆除了那些一看就是捞钱的吃食,其他物件卖得都不是很贵。 他利于民的目的太过明显,无论是谁都不肯指责。 王蔚想后道:“重阳佳节,莫大郎可欲同我等共登高远眺?”他道,“届时便是带羊去也无妨,只要羊能上山便可。” 莫文远心道与王蔚沈煜在一起玩的都是些与他们性格相似的,便大大方方答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重阳结束前,莫文远又遭遇一不大不小尴尬事,自他回京时后稍微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媒人们见时机成熟,又卷土重来,纷纷上门给他做媒来了! 李三娘前段时间给骚扰得人晕目眩,现在听见媒人的声音就欲退避三舍,故而此次直接把莫文远给召唤来了,对媒人们道:“我儿在此,若有什么话听他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