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莫文远是在现代就学过古法,实践过几次,又加以改进,成果非凡。 他的日程很满,前几年一直忙于打造豆制品王国,再加上唐代的技术不可与现代相提并论,便是从开始试验到培养出合格的酒曲菌,都花了大半年。 在万事具备之后,莫文远也没有贸然行动,他还在琢磨,同样是卖酒,如何让自家的酒凌驾于其他酒水之上,更加有特色,更加高贵,也更加令他自己满意。到洛阳后,他终于有成算了。 晃荡着晃荡着,莫文远行至南市,近日天下商贾小半聚集在洛阳城中,相较于东西二市,洛阳的南市珍品更多,世家大族的郎君更愿意往此地跑,时不时会淘到些稀罕货。 李三娘从不吝啬于给莫文远钱花,她知儿子闲来无事喜欢淘香料以及新鲜食材,便给足了银两,莫文远走一步就叮铃叮铃响,成串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钱味”声响。 忽然,莫文远看到路边放在布兜里的什物,他心一颤,猛虎下山扑倒布包边上:“老丈,可否一观?” 那老丈开口,音调古怪,莫文远辨认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好在他仔细听后听懂了对方大部分的意思。“你这小童,观时小心些,可别弄坏了。”说得慢悠悠的,似随口提点。 莫文远连忙点头,随即抓起一块干黄蜷曲的脆物,借阳光打量,甫入手,他就心中有数,知道它们是什么。鱼胶的制作方式,千年都没变过,现代鱼胶依旧是土法熬制,手感一模一样。 “老丈可是潮州一代人氏?“潮州是现代的潮汕地区,莫文远曾听云游僧人说过,潮州等地海产极为丰富,当地人将鱼鳔晒干制成胶状物,作为贡品送入宫中,便是宫中的娘娘都很爱吃,世家大族的女郎偶尔也食用此物,言是对皮肤极好。 莫文远当时便记在心中,上西市时想要找到鱼胶,没想到此时竟然在洛阳找到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儿知道的还挺多。”老丈终于正眼看莫文远了,他说话还是不紧不慢,一点都不急着做生意,“如此,你可知此乃何物?” “可是鱼鳔晒干后所得?”他道,“煮熟后软糯可口,弹性十足,对女性极好。” “说得不错。” “这些银钱几何?我全要了。” 老丈吐出一数字,价不算高到离谱,但放在南市售卖,自然同普通的食材相异,莫文远道:“可用银钱结得?”看他小身板也知身上没有带大串大串的铜钱,要不然早就被压垮了。 老丈还是淡定点头:“可。” 莫文远将装满鱼胶的布口袋扛在肩上,脸上写满兴奋,终于可以土法制甜点啦! …… 静谧的月光洒在矮垣圈起的黄土地上,小黑羊轻轻一跃,蹄子踩地,无声无息,他的嘴中叼着几朵大花盘的牡丹,花瓣上尤带夜晚的露水。 他施展了一个没太多用的小法术,能让花在脱离茎干后保持新鲜,法术是黑羊独创的,可以保证食材出于最优质状态。
慧智已经懒得跟着他了,自送完鱼开始,每晚小饕餮都会如约而至,给莫文远送上最新鲜的食材,有的时候是鱼,有的时候是肉,有的时候是花,慧智认为自己也看遍了人间百态,饕餮的行为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子一模一样。 慧智:没眼看了!没眼看了! 莫文远玩心大起,从与小饕餮的书信食材交流中获得了异样乐趣,夜间对方送上食材与纸条,熹微乍现时他则在院落中放菜肴与回件,从未见面,相处却无比和谐。 同样是送牡丹,小饕餮送的与王蔚送的却很不同,后者都是紧价高得买,仿佛花的钱更多更好看,味道就更好似的,而饕餮,他有灵敏的嗅觉与挑剔无比的舌头,两者相叠加能让他成为最权威的美食批评家,成品菜肴以及未加工食材都套不过他的法眼。 略看牡丹溜鱼片的制作过程,他就已窥得其中精髓,花的味道,色泽的艳丽程度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花香,故而他带来的都是香味浓的花盘。 莫文远笑他字丑,自尊心高的小饕餮很是不服,今日留条前,他化作人身写废数张纸,终于挑出了一张满意的字条,不仅如此,他还拽文,将南北朝的诗句“流水桃花香“化用,写成”流水牡丹香“。 留条时他很骄傲,小黑羊也去逛了牡丹会,知那些头戴大花自称为“文人”的丑男常在石板上留文字,他不懂凡人的交际之道,只能照葫芦画瓢。 小黑羊美滋滋想到:有了诗句,莫小郎君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起码不会觉得字丑了! 慧智冷眼旁观他忙东忙西,几次想要制止,还是没说出口,他心道,字好坏与是否留诗没关系,而且莫小郎君并不喜欢读诗,你找的又偏门,他说不定还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以莫小郎君之性,留花便好了,何必留话? 次日早,莫文远准时将盘子放在残垣旁,他身形才消失不见,小黑羊就冒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盘子,精准用嘴将碗碟边缘衔住,撒蹄就跑。 慧智现身于小树林中,他自认为断绝口腹之欲,每次却都为莫小郎句于厨道上的天赋倾倒,即便知道饕餮不会分给他哪怕米粒大小的吃食,他也会伸长脖子,看每日做何不同吃食。 “此乃何物?”他看向颤巍巍的奶白色果冻,“可是豆腐?” 小黑羊不屑地咩咩咩咩咩。 豆腐,豆腐有奶香味? “若不是豆腐,又是什么?” 小黑羊才不理他,他纠结了一秒,运转丹田中的灵力,化作人身,右手拿莫文远配上放边的木勺,无师自通寻得了吃果冻的方式。 轻轻舀下边角的奶白色冻,只见它颤巍巍地躺在木勺中心,便是动作再轻,果冻还是左右摇晃,它在半空中划出美妙的圆弧,像是楚王宫殿中摇摆柔嫩腰肢的舞女。 “啊呜——” 舌尖追逐小果冻块,比豆腐更加细腻润滑的口感撞入心田,他小心翼翼挪动牙齿,将其切碎。 不可思议!小饕餮头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锋利的牙齿精准地将其分割成了小块,柔软的舌头无论多用力,却都无法将果冻块碾碎,惊人的Q谈触感让他忍不住睁大眼睛。 被杏仁过滤的羊奶不带腥臊,奶味在舌尖绽放,敏感的味觉神经向他的大脑传递香甜的信号,蜂蜜混着奶味,两者叠加,渲染出幸福的味道。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啦! 小饕餮想要把果冻连同盘子咬碎,却又不舍得一口将其吞进,他纠结而小心翼翼地品尝来之不易的美味,发誓定要搞清楚这玩意儿的做法,让莫小郎君日日给他做! 果冻的魔力已经彻底将他俘虏啦! …… “这这这这这是何物!” 相同的场景出现在旅店大厅中,王蔚手持木勺,招子紧盯奶味胶冻,仿佛他多看两眼其就能飘出花来。 “豆腐?豆花?我怎么没吃出豆味?” 王蔚不讨厌豆子,相反他很喜欢豆制品中清香的豆味,多奇妙,对世家郎君来说,黄豆是种低贱的食物,少有人愿意吃,然当黄豆磨碎,成了豆浆或者干脆做成豆腐,却成了风靡全国,人人称道的美食。 他以为莫文远开发出了黄豆的更新做法,用崇拜的眼神看他。 真是吃货的福音啊! 莫文远却摇摇头道:“你可从中吃出了黄豆味?” “并无,小郎君你使用了各种方法,竟将豆味都去了?” 听墙角的小黑羊不屑地打响鼻,豆子,开什么玩笑?他的舌头可没吃出豆味! 果然,绝大多数人族都是愚蠢的,连原材料都分辨不清! 只有莫小远才聪明! “既然没有豆味,又怎会是豆子?”莫文远网后厨走,回来时手持布包,他伸手抓了把黄色蜷曲脆片,放在桌上。 王蔚道:“此乃何物?” 莫文远道:“这道点心,我只用了四种食材,杏仁、蜂蜜、羊乳,还有此物。” “它名唤鱼胶,是我同一潮州老丈手中买来的。” “鱼?!”王蔚失声喊道,“鱼怎么会有这味道?” 小黑羊也很激动,他不由自主甩动尾巴,细短的黑条前后左右到处摆动,慧智看了都手痒痒,恨不得揪一把。 咩咩咩咩咩! 怎么会是鱼!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啊! “此乃黄鱼鱼鳔晒干后制得,少腥味,我将其做去腥处理后,同羊乳混合,隔水蒸炖两时辰,待鱼胶完全煮开后连同碗放入凉水中,羊乳便会逐渐凝结,待凝结好,就得到了你所吃的羊乳冻。” 王蔚猛地一拍自己脑袋:“黄鱼鱼鳔,我知是何物!”她阿娘寻常总吃此物,然烹调方式与莫小郎君完全不同,不过是合水煮了,他尝过一次,只有口感可取,味如白水,哪有羊乳冻好吃! 他狼吞虎咽,几口便将羊乳冻吃完了,腆着脸对莫文远道:“羊乳冻可还有?” 莫文远似笑非笑道:“便是有,也不能予你,我阿娘也很喜羊乳冻,她近日日夜操劳,我这做儿子的不能做什么,吃食上总不能再亏待阿娘。” 想占李三娘的鱼胶冻,门都没有! 而且,莫文远心说,鱼胶的价格很贵,他买了都肉疼,给王蔚一碗果冻就差不多了,多了他是真的送不起。 王蔚急了,他同莫文远相交几日,知他对李三娘异常看重,从他阿娘口中夺食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 他恶胆向边生,将主意打到自家阿娘重金买的鱼胶上,一旦物件名称与模样对上号,他便能从家中堂前把鱼胶偷渡出来。 “若我给你鱼胶,你可愿帮我做?”他比划道:“同你这袋分量相似,你给我做10枚如何?剩下鱼胶归你。” 莫文远也不太愿意占他便宜,他计算量道:“你给我此袋四分之一,我给你二十枚羊乳冻。” 王蔚确定这是笔顶划算的买卖,他道:“一言为定。” …… 王家乃洛阳当地豪族,于此地盘桓多年,便是新皇也不可轻易撼动。 王蔚行三,与上俩兄弟岁数差很大,他是王家夫妇老来得子,大孙子小儿子老人的命根子,两人从小对他就颇为宠溺,无论做何事都放任自如,待他长大后便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虽不算游手好闲,却也不干正事,弱冠之年,身无长物,也就养牡丹的手艺好些。不过匠人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王蔚昂首挺胸走进厨房,房内厨娘见他,急得不行,有年岁大的体面下人问道:“君子远疱房,三郎何故来此?” 他张口便网罗谎话,脸不红气不喘:“我同阿娘谈天,偶尔说到鱼胶,她言其有滑肤补气之用,我很很是好奇,想一睹此物面目。” 老人都知王三郎君好奇心重,明明到弱冠之年,有时行事还同垂髫稚子一般,问题很多。 他将装鱼胶的袋子拿出来,挑出几片黄色胶道:“此乃鱼胶。” 王蔚故作好奇,将其放置手掌心,反复打量,末了似乎觉得没甚意思,便将其扔回袋子道:“可否予我些。” “啊?郎君要鱼胶何用?” “只是觉得它有趣得紧,想要拿些罢了,你别多问,先予我吧。” 鱼胶价格不便宜,但王蔚是府上三郎君,下人哪里敢违背他所言行事?更何况鱼胶价格虽巨,却只是针对其他食材,与府中金银财宝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钱的。 王蔚不费吹灰之力便要到鱼胶,美滋滋走了,庖厨中人现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决定同夫人说。 …… “太多了吧!”莫文远看王蔚堆在他面前的装满鱼胶的布口袋。 “我是不知这么多能做几枚羊乳冻,反正多多益善,小郎君你就全做了吧。” 莫文远哑然失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凡事有度,羊乳冻便是好吃,也不能吃太多,暴饮暴食,损伤脾胃。这样吧,我帮你做二十枚,你给我丁点儿鱼胶做报酬便是,剩下的还是都拿回去吧。” “单作羊乳冻也没甚意思,我帮你做几枚花冻、果冻,滋味同羊乳冻不同,也很美。” 王蔚连忙好好好好好:“都依你!” 旅店中其他人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很是羡慕,他们早上也见过羊乳冻,更是看了王蔚吃它时的表情,都口舌生津,恨不得大快朵颐。可惜鱼胶价格太贵,寻常人享受不起,便只能“望冻兴叹”。 王蔚带来的鱼胶质量与莫文远收的不同,不过一个小时便煮开了,他依次做了五枚羊乳冻,五枚牡丹花冻,还有十枚两种口味的果冻。 其中羊乳冻凝结地最好,奶水中有物质同鱼胶交互反应,令其口感Q弹,与现世加工过的各色果冻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