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黑羊眼巴巴地看着:“咩咩咩咩咩咩咩!”想要什么食材啊莫小郎君,我去取!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食材,你弄头羊回来便是,最好是肉质细嫩的绵羊。” 弄、弄头羊!鹤十六蔫了,他在店里倒是蹭过涮羊肉,然在中黑羊面前却不敢造次吃羊肉,虽说成了精的和没成精的有天壤之别,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再重口腹之欲也是不会把自己的同类烤着吃的。 中黑羊,大概是吃羊肉的,鹤十六回想一下,他好像就没什么是不吃的,但以他对中黑羊的了解,对方是典型的霸道性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吃的开心旁人吃的他的同类指不定就不开心了,指不定还要威胁自己把他做成烤仙鹤。 中黑羊不时就驮绵羊回来了,莫文远从拿了庖丁解羊的长刀,将绵羊抽筋扒皮大卸八块,羊肉羊骨分离,被剁成一块一块的,老样子羊骨熬汤,肉被切割成小块,连同前些日子从外地带来的菘菜鹌鹑蛋各色鱼丸冰冻的蛋饺一起下入大锅中熬煮。 他做的大锅菜没有确切的名字,叫杂烩也可以,叫乱炖也可以。 杂烩是一道有悠久历史的传统美食,不仅出现在民间,也可出现在地方,有史可考的最早杂烩是在汉武帝时期被发明的,名为娄护的京兆吏将鱼和肉还有其他山珍海味一锅炖了,此菜被当时被封为侯的五人所喜,故名为“五侯杂烩”。 轮到他这,当然是不拘泥于杂烩内容的,以莫文远的理论来看,所谓的杂烩就是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摔到一锅煮了,用简单的调味俩烹制,成品无比美味。 除了绵羊之外,中黑羊还捎带了一只麻鸭,莫文远当时就想到了杂烩好伴侣鸭血,找了只大点的桶等比装入盐水,把鸭子喉管一割开始放血。 鹤十六没有见过太大世面,见莫文远蒸凝固的鸭血,便道:“此乃何物?” “鸭血块,一会儿下进杂烩中,滋味甚佳。” 看见鸭血莫文远不由自主回忆起金陵美食鸭血粉丝汤的美味,江南与沪市并不远,两地的美食文化也多有融合,他对鸭血粉丝汤还是很爱的,鸭血并其他鸭杂飘在汤面上,龙口粉丝在水中微微一烫就捞入碗中,油豆腐果吸满了汤汁,再根据自己的爱好加入香菜辣油等等等等,简单爽口而又不失美味。 哎,为什么唐代没有番薯绿豆啊,要是有的话不就能做粉丝了吗? 少了此类主食,他觉得自己的美食生涯还怪不完整的。 杂烩没甚技术含量,不过是放正确的足量的菜,一味压一味,蘑菇是用来提鲜的,萝卜吸汤汁的,生姜片是吸收羊腥臊味的,海带片比蘑菇的味儿还要精致,现代的味精多是从海带中提纯而出,用来熬汤有奇效,他先把海带片扔到锅底面,用大火几乎熬化了,再以此放入不好烧的肉、骨头等等。 麻鸭没了鸭血,被整只放入了另外一鼎中,加了干笋炖汤,准备做个老鸭煲出来。 呆在四处漏风的破败庙宇中,却体会不到寒冷的意义,热汤水咕咚咕咚咕咚不断翻腾,美味融入寒风中,香飘十里。在莫文远看不到的角落,庄严宝相的菩萨眼皮子动了动,先看一眼莫文远,再看看两口大锅,五官皱在一起,作愤愤不平之态。 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菩萨非常愤怒,这附近庙宇不少啊,有四大金刚的,有如来佛祖的,甚至还有道家太上老君的,你以为是太上老君吗?用炼丹炉煮酸菜就可满足,竟然想用酸菜还有蒸饼就把我打发了,自己吃好吃的,想得太美! 起码、起码也要让我吃一口啊! …… 莫文远将豆瓣酱倒在小碟子中,分给诸人,便宣布开始吃了,泪眼汪汪的黄鼠狼精头次被分到了吃食,都快落泪了。 豆瓣酱是用黄豆、蚕豆两种豆子做的,鲜香中带有一丝丝的辣,比市面上常见的豆酱味道鲜美,很受李三娘食肆中的食客喜欢,因之前有食客询问是否可以购买豆瓣酱,莫文远就专门搬了几坛放酱的陶瓮,随他们打,两文钱一勺,自己带器皿来买。 据伙计说卖的很好,几坛酱料一天就没有了。便是中黑羊这等精致的吃货都愿意用酱就蒸饼打发早餐,可见其滋味有多美好。 莫文远宣布:“开饭吧!” 所有非人在宣布开饭时不约而同伸出筷子,指向肉类,中黑羊气势汹汹夹起大块羊肉,黄鼠狼以及鹤十六则目标明确奔向麻鸭。 麻鸭汤是奶黄色的,不同于老母鸡汤在炖煮完毕后,面上会有金灿灿的鸡油滞留,麻鸭的油并不是很多,汤汁颜色泛黄却不显得油腻。 整只鸭子静静卧在锅里,吸饱了汤水的甘笋再一次变成水灵灵的模样,它们绝大多数都沉在鸭子底下,少数悬挂在鸭头鸭背上,红色的枸杞不仅能够补血补气养神,还起到了美观的作用,在一锅色彩偏淡的汤水中,零星的点缀令其视觉上充满了别样的美感。 在美食面前,低调做妖的黄鼠狼精迸溅出了无限的勇气与力量,代表黑恶势力的鹤十六无法泯灭他的斗志,打碎他的脊梁骨,便是为了能够涤荡心灵的幸福味道,他都要争上一争。麻鸭的一只鸭腿肯定是中黑羊的,而莫文远素来不喜欢吃腿,他更好吃“活肉”翅膀,另只鸭腿的归属究竟花落谁家还没有定论。 他们的眼神中充斥刀光剑影。 “要尊敬前人黄鼠狼。”鹤十六恶狠狠地威胁到,“你的劳动改造还没结束。” “美食面前妖妖平等,而且麻鸭是贺郎的近亲,本是同根深,相煎何太急,还是让给我罢!” 最终鹤十六取得了胜利,他得意洋洋地将鸭腿送入口中,幸福地眯起眼睛,鸭子一旦做不好就会带有鸭毛的骚味,老鸭汤却不同,加水烧之前莫文远在锅底垫了洗干净的粽子叶,这是他在包粽子的时节晒干保存下来的,被阳光晒透的粽子叶自带一股焦香,在水中涤荡,充分漂去了鸭子的异味,汤中除了笋的鲜,鸭子的韵味悠长,还有树叶的清香,鸭肉被煮得软烂,皮几乎融化在汤里,吃一口肉,喝一口汤,回甘无穷,毫不夸张地说他能够把自己“近亲”做成的汤连锅端了。 黄鼠狼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前半生的认知,鸡是最好吃的吗?瞎说,明明鸭子更好吃! …… 就跟莫文远想的一样,次日是个大晴天,灿烂却清冷的阳光照耀在雪堆上,热度无法融化雪,只能将其照得闪闪发亮。 冬日的长安城郊本应有萧条之感,然而有了白雪点缀,满眼看去,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深吸一口气,就连空气中都有股雪后清爽之味,他的气管被初雪特有的淡淡冷香冲刷,舒畅无比。 车队走近长安城,雪日并为对出入长安的人造成影响,地面上的积雪早就被连夜清扫干净,人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脸上洋溢着可以令冰雪融化的热情笑容。 忽然,莫文远眼前一亮,中黑羊也发出了绵长的“咩咩咩”之音,似乎在对早早等在城内的人打招呼。身穿一身黑色大袄的李三娘不断对众人招手。 莫文远童心大起,双手呈喇叭状摆在嘴巴旁:“阿——娘——我——回——来——了——”第53章 李三娘先抱了莫文远道:“高了。”随后弯腰抱了下中黑羊道, “胖了。” 有莫文远在,即便是爱子心切的母亲都很难说被饿瘦之类的话, 倒是莫文远看李三娘后感叹道:“半年不见, 阿娘清减了。”好看还是好看的, 但她的颧骨以肉眼可见明显不少,很有番“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美人味。 李三娘幽幽看莫文远眼道:“不止是我清减了, 小狗与二娘也清减了。”在莫文远离开的半年内就没人不瘦的,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吃习惯了莫文远做的菜,也就只有他徒弟的菜能够入口了,但徒弟们是为酒楼工作的, 若让他们给自己家里人做饭就是以公谋私, 管理纪律严明的李三娘是万万不会做的。 他们吃饭一般就是随酒楼中的伙计吃大锅饭,有时几位徒弟做就好吃些,轮到帮佣做口味就差些, 常在美味与否的两端徘徊。他们的味蕾已经被养刁了,宁可少吃,也不愿意吃味不佳的, 累月后人就瘦了。 莫文远看李三娘的模样,很愧疚:“要好好补补, 从今儿起家里就我掌勺了。” 李三娘道:“你舟车劳顿,先休息几日也不迟。” 莫文远笑道:“阿娘你看我可有舟车劳顿的模样?” 李三娘观他神采奕奕,眼神清亮, 不由点头道:“精神头是挺足。” “我欲先回家休整一日,随后到大兴善寺与师父们打声招呼,此次多亏有二位师父赐我金刚降魔杵,又有羊跟随我左右,否则还真不知会有何结果。” 李三娘听后狐疑道:“不就是遇见黄鼠狼精,莫非你之后又有险遇?”一打白骨精的事情就发生在半月前,佛门中人还未将消息传开,现在只有少数高僧知此事,莫文远怕李三娘等人担心,直接从长安杀到洛阳,就先按下不说,直到现在才欲坦白。 他老老实实道:“确有一事还未同阿娘你说,听完后请切勿惊慌。” 李三娘心头涌起不祥预感。 …… 知莫文远今日回来,家中喜气洋洋,赵二娘与莫小狗留出空余时间在家中打扫,他们忽然听见羊蹄子声,莫小狗道:“许是大郎回来了。”赶忙出门迎接。 出门后却见到了怒气冲冲气势磅礴如怒涛的李三娘,与跟她身后低垂脑袋如霜打茄子般的莫文远和中黑羊,莫小狗赶紧打圆场道:“发生何事?”
李三娘冷笑道:“你问他发生何事。” 莫文远被亲娘训得畏畏缩缩,捡一打白骨精的关键点同莫小狗说了,然莫小狗才听见尸魔曾从玄奘法师手上逃脱,就觉天旋地转,恨不得弯曲手指在莫文远头上狠狠敲几记。 胆子太大了,遇上这种事情都不说,把他们蒙在鼓里等到长安才告诉他们……莫小狗像暴怒的喷火龙,肚子里全是蓄势待发的火焰,他总算知道为何对方回来时会垂头丧气,婶子肯定是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通。 他的手指头指向莫文远,一颤一颤的:“你你你你你……哎你啊!” 晚间不用说,从其乐融融的家庭团聚宴变成了批、斗大会,莫文远和中黑羊都并非有花岗岩脑袋死不悔改的人,很识抬举,三人说什么他们就应什么,还发誓再也不敢不通报,天晓得他们再遇妖魔会不会书信告知。 批、斗大会开得实在是晚,做大餐是来不及了,莫文远看院落中堆满了酸菜,灵机一动,搞出了老坛酸菜羊肉面,只可惜牛肉轻易吃不得,否则他能把面的味道做得比康、师、傅好吃百倍。 酸菜羊肉与酸菜牛肉各有千秋,真要比较也分不出高下,莫文远做的这种羊肉并非卤的,而是炒的。 大块的肉被削成了薄薄的羊肉片,肥瘦相间,与切成细丝的酸菜条一同翻炒。酸菜是从坛子里捞出来后沥干水分的,翻炒的过程中加入了葱花与姜丝,混着猪油,霸道的香气随迸溅的油点子在并不狭窄的厨房内炸开,有冲出门缝向院落扩散的趋势。 家中几人在轮番教育莫文远后心情似有一点点的好转,厨房内传来迷人香气的夜晚更是有半年多没经历过,他们受到了香味的感召,当起了扒门党。 中黑羊干脆一直就在门口等着,看见姗姗来迟的三人并不意外,他们从前就是扒门好伙伴,香气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鼻孔中,一下子多了三幅鼻孔分享香气,他还怪不高兴的。 更加耳聪目明的莫文远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高声道:“大碗还是小碗?” “大碗!” “大碗。” “大碗。” “咩咩咩咩咩咩咩” 超大碗! 莫文远表示自己接收到了信息,在拉面条的同时准备面汤调料。他们家吃的面都是莫文远自己拉的,他的一手绝活比起兰州牛肉拉面摊子上的厨子都不遑多让,宽面、细面、刀削面,从最初的揉面步骤起就是他一手操办。
细面与酸汤羊肉更配,只有细细又劲道的面条才能最大程度与让人口水直流的酸汤相结合,汤底是羊骨汤与酸汤与面汤的结合,三者达成了完美的配比,缺少其中之一都会显得不完整,酸菜与羊肉翻炒后出汁,将汁水连同菜一同盖在汤面上,盖浇面新鲜出炉。 莫文远把四大碗连同一超大碗放在盘子上,打开厨房门,毫不意外看见四双涌动着饿死鬼绿光的眼睛,他道:“上桌吃饭吧。” 与前半年不同,吃饭时间再度成为李三娘家最幸福的时刻。 “刺溜——”“刺溜 ——”“刺溜——“ 吸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最顶层的细面条吸收了酸菜羊肉的汁水,散发荤香,羊肉鲜嫩,也不知莫文远是怎么炒的,薄薄的羊肉片内里柔嫩,边缘带焦香,酥脆的口感让他们欲罢不能;酸菜中富含水分,咀嚼起来会产生种令人牙酸的声响,被先沥干酸汁不仅没对其味产生影响,相反吸收了羊肉汁与液态猪油,光吃炒酸菜他们就能就着吸完一大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