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用了一让莫文远都惊讶的方法,就是将虾子同桂皮一同煮。 “好方法!”他感叹道。 桂皮在现代还有个稍微常见的名字,叫肉桂棒,在晒干桂皮的时候它们大多会被刻意卷成卷筒状。寻常人在家中烹饪时少用肉桂棒,但酒店的大厨却不会放过这味调料,它在去除异味去除土腥味时有奇效。 虾肉被剁成细碎的茸,与熬至软烂的鱼肉掺和在一起,凝聚鱼汤精华的胶冻小块塞入馅中,随着温度升高胶冻会融化,让鲜美的鱼汤融入饺子的四肢百骸中,细碎的小菘菜叶是点睛之笔,它让饺子味道富有层次,不显单调。 此饺不是用寻常白水下出来的,而是用鱼汤下出来的,鱼汤的鲜美成了最后一重遮蔽物,舌头再精湛之人都无暇顾及残留在虾肉馅上的最后一丝丝腥味。 莫文远与中黑羊坐在桌上,一边喝汤一边吃虾饺,河鲜的美味已经深入脑海,闭上眼睛他们仿佛能看见自己也成了水中的游鱼与鱼虾在河水中徜徉。 “怎样?”魏文的话中颇得意之情,想想也是,研制出虾饺,还寻找到能让其变得鲜美一点都不腥气的方式,定是花了大量的时间。 得意才对。 “很是美味。”莫文远感叹道,“我许久没看过如此天才之作了。” 魏文道:“若以虾做饺,尔会如何?” 莫文远沉吟道:“我的做法与魏郎定时不同了,实不相瞒,我那有种粉名为澄粉,与寻常面粉略有些区别,肉面后用竹笼蒸,蒸出来的皮略有粘性,晶莹剔透,很适合做糕点,我做虾饺,肯定会用到澄粉。” 魏文听他之言,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他又喃喃自语道:“蒸,确实是个好法子,比起煮,蒸出来的虾子腥味天生就比其他之法做出来的淡,而且与冷后又热会腥气加重的水热法不同,蒸虾之腥味,便是蒸了又蒸,也不会加重。” 便是他一开始都想过用蒸法处理虾子,不过最后还是因考虑到口感等其他方面因素,放弃了。 “可做做看?”他眼中星光熠熠。 莫文远略作思索道:“可。”他道,“不过我在做之前陡然生出一想法,想要做了试试看,有失败之嫌。” “有何问题,若是做得不如想象的好,就再做便是。”当厨师就是要有尝试千万次才能成功的觉悟。 …… 莫文远说想要尝试的新做法,并非来源于传统的广式虾饺,而是一部前世绝大部分人耳熟能详的动画《中华小当家》。 毫不夸张地说,这部动画影响了莫文远的未来,正是因为年幼时《中华小当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才得以领略美食的奥秘,走上厨师之路。 他想要尝试的饺子在中华小当家中曾经出现过,叫做升龙饺子! 当然了,莫文远根本不指望饺子真的能够依靠蒸汽站起来,要是他的经验没错,比起让饺子站起来,气流在饺子“腹内”乱窜,只会让皮变薄漏气,站起来是万万不可能也一点都不科学的。 小雕刻刀在虾头上轻轻划几刀,栩栩如生的龙头便跃然于眼前,虾尾巴留下,等到蒸时起修饰之用。
龙身也确实用了两种皮,普通面皮作底,澄皮做身,他亲手揉出来的面皮里与寻常皮不同,充满嚼劲,吃在嘴里还略带厚重之感,与薄澄皮的黏着口感相异,两者口感上能得到完美互补,一口下去两种不同皮之口感可以俘虏每一位食客。 虾肉切成小块,同猪肉的肥肉部分混合在一起。肥肉蓬松而滑腻,颜色与虾肉相仿,蒸时鲜美的虾汁被肉吸收,而肉中的油则给虾再镀一层香气。 相互衬托,相互促进! 静卧的龙躺在生命中,热气从竹笼顶端升腾,像是翻滚的云浪,像是包裹五岳的薄雾,像是有龙翱翔的天。 它更给升龙饺子增添一丝丝神秘。 火熄灭后,莫文远用盘子装了两只饺子分别放在魏文与中黑羊年前道:“请吧。”他身为厨师,当然知道自己的作品成功了。 这是……龙? 身为龙九子的饕餮对其形状有点感冒,他细细端详之后一口吞下—— “!!!” 悠长的龙吟之声,猛地在他脑中炸开! 这!是!何!味!第65章 俩顶级厨师的切磋日常就是被对方所做食物惊艳, 魏文将精美的升龙饺子掐头去尾塞入嘴中,咀嚼咀嚼, 他脑内呈现的画面与中黑羊有所区别。 他没有听过龙吟, 脑内也无法模拟出龙的声音, 所以他看见的是清晰的图,龙在天空中翱翔, 云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他在龙的背上, 闭着眼睛,感受吹拂脸颊的风。 鲜味猛地扑打在他脸上,如同浪涛一般,他感受到了冰凉凉的海水, 好像猛地从云层中下落, 深入海底。上天入海,随龙遨游。 他猛地睁开眼睛,口腔中霸道的鲜味还在冲刷, 这股味道与他做得鲜虾饺子截然不同,他的鲜味是深入骨髓的、柔和的、润物细无声的鲜味,而莫文远做的, 真的像龙一样,霸道得很。 鲜味□□! 莫文远道:“怎样?”他对升龙饺子还是挺自信的, 询问时脸上也带有淡淡的笑意。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听见了龙吟! “很是美味,升龙饺子霸道的鲜味并非言语可形容。”魏文的文采似乎被菜之味激发出来了,“真是九重真龙出, 一洗万古尘。”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海水因为龙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绚烂多姿,想来哪吒闹海时,在海中肆虐的龙三太子,也不会有他脑海中龙的气势。 莫文远道:“此菜我还是第一次做,欲拿些给阿娘,给店中的客官尝尝,若他们都不嫌弃,酒楼的菜单中便会多出升龙饺子。” 魏文道:“我刚才调的馅料还有剩余,干脆把虾饺一同包了,当日之菜还是当日吃完更好,过了时候味道就不妙了。”他道,“顺便也让食客们品评一二,看魏家酒楼可否加此菜。” “定是加得的。”莫文远道,“我同伙计说说,一会儿上菜时便告诉他人是魏郎做的,可不能搞混。” ……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很好,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闻说莫大郎回归,店中客人更盛,有些是望观莫大郎风姿,有些是想撞运气看能否吃得他亲手做的菜。 古代匠人比之现代地位很低,然而无论是在何时段,名厨都是受追捧的,尤其是唐代,有家传手艺的名厨不少都入了侯府世家,侍奉权贵,民间小店的菜单方子也不如大家族一年年积累出的方子多,便是在现代,珍贵的食谱都是需要保密的,代代相传的遗产。 莫文远做得吃食佳,年纪小,身上又有佛子的光环,虽不如后世“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名气大,却也不遑多让,许多人看他是似画本中的月旦风流人物,便是凑热闹也要瞻仰一二。 所以今儿店中客人比起他日还要更多。 有一桌的排场比其他人家还要大些,胡韦臻与秦蔚山坐在一起,周身都是些江南酒家之人,他们的生意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李三娘食肆的冲击,不至于门前冷落车马稀,但店内经济较之以往紧张不少,还有些则是在市场的逼迫下,化紧张为动力,一心研究新菜,取得了成果。 胡韦臻是个刻薄而直率的小老头,骨子里有匠人的轴劲,他自认为半年来是略有精进的,便很想看看莫文远的厨艺如何,是否较半年前更有长进。 他兴致勃勃想,便是有长进了,也该是比不过自己的,厨道精深,经验的差距可不是灵光一现能够比上的,莫大郎确实是好苗子,做菜也很有一手,但你让他承认自己差,胡韦臻是万万不愿意的。他恨不得做几道菜与莫文远酣畅淋漓地比一比,以全了自己的胜负之心。 唯一的问题是,他是个好面子的,若真是提出比试,难免会被人认为是以大欺小,很不光彩。 想到这他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受极了。 子侄辈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剩下几位大佬谈天,秦蔚山之流的商贾不用说,李三娘食肆是他们的大主顾,很照顾生意,食肆的吃食味道也好,商旅们经常光顾此店,此时听闻莫大郎回来了,都心里笑着看好戏。而在座的老厨子们不一样,江郎才尽的脸色当然不好看,有点钻研精神的则想法都同胡韦臻类似,想要见识莫文远的技艺,又觉得挂不下面子。 若是别的店在南方立足脚跟也就罢了,地域歧视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一个朝代,对莫文远花了小半年制定菜单,推出让江南人喜欢的南菜一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意难平。 你个北人,怎么就做南菜了? 伙计端菜,行云流水而上,有些菜是分餐的,有些是合餐的,若食客有要求,菜便先完整上来让他们看看,再下去分割成单人份,他们桌人多,点得菜也多,不多时便有伙计上前询问道:“莫大郎与魏郎做了新菜,想送予各位客官尝尝,客官可要否?” “魏郎?魏文竟也来了?” “腿脚真快。” “新菜?何物做的?” “乃是虾,两位郎君以虾做馅包角子。” 听见饺子陷料,懂行之人纷纷表示道:“要的要的,定是要的。” 伙计就没指望听见其他答案,魏文与莫文远的名声在江南地界很好用,更不肖说此刻双方强强联合,只要报出名头食客就无不想吃的,他满脸笑容道:“请诸位客官稍等,菜马上就上。” 菜是需要修饰的,莫文远深谙其道,吃食本身颜色味道占八分,装载菜的器皿占两分,受到年代技术限制,瓷器上的花纹不可能太精美华丽,但样式别致还是能做到的。 两种虾饺被陶瓷小盅与竹编小蒸笼分装,汤饺与蒸饺大小略有区别,故器皿中所放数量也不会相同。 寻常食客吃后直呼美味,而厨师吃后却各有各的想法,有的黯然神伤,似觉自己的天赋不够,有的被激起了好胜心,还有些陷入思索想该如何改良,还有些试图反推两人的烹饪手段。 胡韦臻好奇的点太多了,魏文是如何去腥味的,莫文远的饺子皮是怎么做的,澄面口感与寻常面粉大相径庭。 还有,如果是他做虾饺,会如何做? 一系列的问题让他陷入深思。 新品送完后莫文远和魏文从后厨出来,一是问问在做之人吃的如何,二则是说食材用完这俩吃食今日是没得了。 走着走着当然看见了一桌子的厨师供应商,理应上前攀谈一二,说些吃得可好之类的废话,胡韦臻他们比较沉得住气,没有东问西问,倒是一年级尚轻的后生忍不住道:“蒸笼中角子的皮可也是面粉所作?” 莫文远还未说甚就有长辈呵道:“胡闹,此法乃莫大郎不传之秘,尔可欲探知?” 此人如梦初醒,嗫嚅不得语。 有走南闯北之行商打圆场道:“此皮可跟糕点所用之皮出自同源?我观楼下糕点铺子的吃食就有口感类似的。” 厨师们大惊,李三娘食肆的糕点,他们竟未吃过? 这年头糕点师傅与厨师是分开的,他们本就不大看得上莫大郎,半年前被震撼到后还容易耐住性子吃了他们食肆的吃食,然这些吃食仅限于酒楼菜单中的,外头小铺面他们看不上。 自然错漏了澄皮。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莫文远嘴巴开合竟把澄粉的做法给交代了:“此粉名为澄粉,寻常面粉可加工得到,做法也不难,不过是醒面后加入清水揉搓……” 话还没有说完胡韦臻就打断道:“莫大可且止住,此乃你家不传之秘,切莫让旁人知晓了。” 他的打断实在恰到好处,其余人听后眼神闪烁,尤其是有坏心思想要不劳而获之人,甚至在心中埋冤胡韦臻,让他们听听怎么了,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折煞了。 胡韦臻梗着脖子,颇像只骄傲的老公鸡,莫文远微微笑道:“胡伯不必担心,此法也并非我独门,乃是从古书上习得,诸位若是看见那书,也能做出此面。”
“既非我创之法,就非不传之秘,与在座各位交流,也只起到抛砖引玉之用,我在初至江南时吃遍在座各位店中吃食,从中获益良多,此后才完成菜谱,再座便都是我的一菜师。” “厨道本就是大家之事,绝不能只吃一家之菜,将澄面之做法广泛传播,其用法也会更多,相关菜品更加丰富,乃是好事。” 魏文听后眼中闪过赞美之色,点点头,欣然许之,认为莫文远所言之语很是正确,而其余人有些深受触动,甚至有点热泪盈眶的味道,便是些曾经有占便宜思想之人,此时也羞愧难当,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