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岳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面前的少年,片刻后惊讶道:“你,你不是……那天的……你怎么在这?!” 正是那日宴会厅中扬言要与他比试剑术的少年孙秀。 孙秀嘴角牵扯出一个弧度:“在下区区一个小杂役,自然是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了。”
原来孙秀是洛阳太学一名杂役,怪不得那天他说自己并非门生。但是一个小杂役,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吧?潘岳压抑下胸中火气,道:“你为何要杀它?” 孙秀讶然:“斩妖除魔本是天经地义,今日我不杀它,明日它就会杀了我。潘公子,你别告诉我,只因为你看了它的记忆就对它动了恻隐之情,想要留它一命,甚至帮它达成心愿?哈哈,你快别搞笑了,甄宓一女侍二夫,又违背伦常,做人时就该浸猪笼,更何况还变成了妖孽!” “你!”潘岳怒道,“它虽然是妖怪,但不曾害过人命,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它就会杀你!” 孙秀道:“你怎知它不曾害过人命?就算它未曾害过,难不成,一定要等到它杀了人之后再来杀它么!到那时还来得及吗?潘公子,你以前是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啊,斩妖除魔从不拖泥带水,怎的现在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妇人心肠,枉我昔日还将你当作榜样!” 潘岳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身旁几个少年也忍不住嘀咕起来:“是呀,怎么大师兄现在连妖怪都不忍杀了。” “那鱼尸刚才差点要吞了我们呢!” 石崇捂着屁股打断他们:“有人关心一下受伤的人吗?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船……”他话未说完,只听众人脚下“咔擦”一声,众人脚下的木板终于承受不住,全部裂开!船舱登时水漫金山,不断下沉! 杨容积怒吼道:“有剑的御剑!没剑的跳水!” 众人急急召剑,可不少孩子尚未达到独自御剑的水平,只能在水中扑腾。这样不行!杨容积没想到竟然这么多人都无法御剑,一手拉起一个落水的孩子,喊道:“两人一剑!有剑的快去救人!” “两人一剑?我做不到啊!”一个少年拼劲全力想要拉起落水的同伴,但法力不够,他的剑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几乎贴在了水面。 “站稳了!”潘岳倏忽从水下冒出一个头来,他水性颇好,一把将落水少年推到剑身上,然后两手抵住剑柄,双脚踩水,竟将两人一剑缓缓推动起来。两个少年手牵着手,一脸茫然地站在剑上,龟速向对岸滑行而去。 少年看了看奋力推剑的潘岳,崇拜地说:“这也可以……” 总算将两人平稳送上岸,潘岳累得大口喘气,他看了眼还在水中扑腾的石崇,石崇忙道:“别别别,我自己可以!”说着一边召出金剑,一边拱起屁股爬了上去,顺手再捡起一个落水的少年,飞到对岸。 潘岳顾不得休息,再次潜入水底去解救其他人。方法奏效,可实在费力,几次潘岳便已气喘吁吁了。杨容积一手提着一个少年的衣领,一边冲他道:“你还撑得住吗?” 潘岳喘着气:“还成还成,你先忙你的,别管我!”杨容积担心地看他一眼,便去救人了。潘岳吸了口气,正要继续的时候,却瞥见水面上发生了这样一幕—— 一个少年御剑正要救落水的人,可他面前有两个人均向他伸出了手,而剑只够再载一人……其中一个少年用力打开另一个,将他推走,抓住了御剑少年的手!而被推开的少年身形不稳地沉入水中,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口吐气泡,眼看着就要溺水! 一道黑影疾速游去,一把将那少年捞起,而那少年却呛了几大口水,已经没有反应了。潘岳握起拳头,在那少年肚子上狠狠一锤!少年痛得睁大眼睛,鼻子嘴巴里尽是气泡。潘岳拼命向上游去,脑中想到的尽是在火场中抱着杨容积拼命向出口跑去的场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你不能死! 几乎是到了抽筋的边缘,潘岳终于抱着那少年挣扎出水面,少年呼吸到新鲜空气,疯狂咳嗽。潘岳将他展平放在岸边,岸上的人纷纷过来给那少年输送法力。潘岳长舒一口气,疲惫地往地上一坐,眼睛却看到了那个推人入水的少年—— 正是孙秀! 潘岳头脑发热地跳了起来,一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怒吼道:“他差点就死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潘岳和孙秀。孙秀捂着半边脸,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阴毒而狠厉,却并不作声。 落水的少年躺在地上虚弱道:“大师兄,我没事的,别生气了。” 孙秀恶狠狠地瞪着潘岳,冷冷道了一句“你会后悔的”,便转身拂袖而去。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著名的潘安“掷果盈车”啦反派出场啦,□□点燃啦!已修。
第13章 芦荟情深 “怎么了?”杨容积总算救起了最后一个落水少年,转身却发现岸上气氛诡异,便凑过来问道。 被推入水中的少年道:“孙秀他,在水中推了我一把,幸好大师兄救了我。” 杨容积皱眉道:“孙秀?怎么又是他,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一个少年答道:“是咱们太学的一名小杂役,总是偷学偷练的,听说,”他抬头有些畏怯地看了一眼潘岳道,“听说他曾经被大师兄打过。” 潘岳:“我怎么还打人呢?” 少年:“以前大师兄就不太待见他,说他心思叵测,那回也不知道是哪惹恼了您,您拿着鞭子给他好一顿抽。自那以后,他就没日没夜地练剑,还妄想跟大师兄一较高下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潘岳挠头:“还有这码子事啊……我刚才也是昏了头了,又打了他,这下八成是要恨死我了。” 杨容积挑了挑眉,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你惹祸!他抛过来一个黑色的袋子,正落在潘岳怀中,道:“甄宓的魂魄,你拿着吧。” 潘岳捧着乾坤袋,隐约可见里面虚弱的残魂,心头一酸,喃喃道:“我会帮你完成最后一个心愿的。” 杨容积以鼻子嗤了一声,评价道:“圣母。” 终于得救,落汤鸡们浩浩荡荡地回家,在地上拖出一行湿淋淋的脚印,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潘岳走在队伍前面,身后一群狼狈不堪的少年,这张脸本就生得美如冠玉,此刻更被衬得鲜明动人,竟有浪荡公子哥驻足向他吹起口哨。彼时西晋民风开放,众人倒也不奇怪,潘岳冲他笑了笑,以示礼貌。 谁知,那公子哥抡起臂膀向他扔过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这当真出乎潘岳的意料了,谁能想到在自家门口还能被人偷袭?!潘岳一个躲闪不及,那东西径直砸在他的怀里。他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颗桃子。公子哥又吹了声口哨,笑道:“美人,分桃吗?” 一万匹草泥马在他心中奔腾而过,潘岳目瞪口呆,这里的人都这么直白的吗?! 一旁几个大婶笑呵呵地上前来,将手中的菜篮子挂到他手上,道:“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呀,我家里还有个未出阁的闺女,改日来我家里坐坐呀。”大婶们心上喜欢,对潘岳又掐又摸,吃尽了豆腐。 大婶们又吸引来另一群大婶,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讨论:“哟,这就是潘太守家的小公子呀,可真是看着就叫人喜欢呀!” “小郎君,我家里那闺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辰八字正能旺你,就是不及你好看,想不想见一面呀?” “快拉倒吧,他配你家那丑丫头,那才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潘岳奋力挣扎,好容易摆脱了大婶们爱的抚摸,终于一脸抽搐地捧着一堆瓜果蔬菜回家了。 夜色已深,孟老头正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看见少年们回来,长舒一口气,再看见石崇,登时火冒三丈,怒道:“石崇,你给我过来跪下!” 石崇自知理亏,也不辩解,神色泰然地往太学大门口一跪,那神情仿佛在说:跪就跪,天塌了老子都不怕,还怕跪? 孟老头手持回天尺,一尺打在他屁股上,怒不可遏道:“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错!你大晚上带着师弟们去游船,知不知道差点就害死他们了?!” 这一尺恰好打在石崇屁股上的伤处,疼得他鬼哭狼嚎,潘岳连忙劝道:“师父,虫子他刚受了伤,您要教训也等他伤好了再说吧。”石崇见有人帮他说话,嚎叫愈发撕心裂肺,恨不得把所有街坊邻居都吵起来为他说情。 孟老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又跳,还是不忍心,一脚踹在石崇身上,怒道:“别嚎了!随我来敷药,敷完药再教训你!” 次日清晨,潘岳正趴着在床上看书。他上身裸露,肌肤牛奶似的雪白,但背脊中央却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疤。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了红得发紫,狰狞的印记。 门被不客气地踹开,石崇抱着个小瓷罐走了进来,看到潘岳,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惊讶道:“我没看错吧,你,潘岳,十年不带踏入藏书阁一步的人,在看书?” 潘岳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懂什么你,哥哥我在看魏国史官的笔录。” “哟,真是稀奇。”石崇凑到他旁边,坐了下来,“潘大侦探在破案呢?” 潘岳道:“我隐约感觉曹氏两兄弟可能是在争夺什么东西,打乱了甄宓的计划,所以才会导致她的死亡。” “人家的家事,你操心个什么劲。”石崇显然对这档子事不感兴趣,却用手指抚摸潘岳背上的疤痕,道,“说真的,潘老大,你这疤看着可真是丑得吓人。” “火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潘岳淡淡道,“吓人就吓人呗,反正我也看不到。况且这疤也祛除不掉,你觉得吓人也只能忍着。” 石崇奸笑道:“若是我能给你祛掉呢?” “什么?”潘岳愕然,其实他还是觉得惋惜的,毕竟美好的东西有了瑕疵,总会叫人心存遗憾。但这种现代整形科技都很难治愈的东西,他怎么会有办法祛除,潘岳仍然不敢相信,“真假?” “我还能骗你不成。”石崇笑道,“不过,你总得给我点好处吧。嗯……不如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石大哥,我就帮你,怎么样?” 潘岳面无表情,心想那还真是便宜了你这小屁孩了,但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只好不情不愿道:“石大哥!” “哎~好弟弟。”石崇非常满意,亮出手里的瓷罐给他看,里面盛着绿油油的凝胶状固体,草药芬芳扑鼻。 潘岳凑到罐子前深深闻了一口,只觉这药膏的气味沁人心脾,连带着心里也暖洋洋的,浑身都舒服了起来,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石崇道:“洛河水底有一种仙人芦荟,是洛神当年种下的,具有极强的活血化瘀之效,对于疤痕来说是千金难求的良药。”他一拍潘岳的背,喝道,“老子给你熬了一晚上的药,怎么也不见你感恩戴德的?!” 潘岳迟疑道:“虫子……你昨天带师弟们去洛水,其实不是游玩,而是为了找这个芦荟对吗?” 石崇耸了耸肩:“没办法,谁让某些人在意呢。” 潘岳的眼眶顿时湿润了,有些哽咽地说:“虫子,谢谢你。” 石崇取了些药膏,温柔地涂在他背上的伤疤,满不在乎道:“谢什么,都是好兄弟。再说了,你这疤着实骇人,以后……”他的音量陡然减小,模模糊糊地说,“……那什么的时候解开你衣服一看,还不得吓软了……” “什么?”潘岳没听清,疑惑地问。 “没什么!”石崇一拍他的背,“涂好了,先晾着吧,我走了!”说罢便扭着屁股离开了。潘岳在后面喊:“虫子,你屁股没事吧?要不要也涂点啊!” “药不多,自己留着用吧,我没事!” 潘岳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前世的时候,他就很难形容与石崇的感情,他们二人从来坦诚相待,又从不相互干涉。距离时远时近,联系时多时少,但绝不会影响他对他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依赖。看见对方,心中便有回到家的踏实感觉,便知道终于可以卸掉一身伪装,只做最纯粹,最随意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