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账房道:“皇上爱喝排骨汤,皇后娘娘便日日煲汤,着实令人感动。” 潘岳合起账本:“多谢这位小老头!看来我得亲自去巴结巴结这些送礼物的大人们了。” 账房嘴角抽搐:“我未必比你年纪大,只是干的活费脑力,发际线高了点而已。” 二人走出内务府,打算趁着日头尚好,去灵堂看望司马遹。潘岳在想事情,自然而然地牵起杨容积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嫌。杨容积嘴角微微翘起,显然心情极好。 且走到北边偏门,见到两个小厮鬼鬼祟祟地抬着一个沉重的黑匣子往外走。 “站住!”潘岳立刻大叫。 两个小厮登时神色惊惶,想要跑却不敢跑,纠结地站在原地。潘岳上前露出白莲花般的微笑,道:“哪个宫的,什么东西?” 小厮嚅嗫道:“赵王……赵王殿下赏赐的小食,要送出宫去……” 潘岳神色一厉:“送给谁的?” “给……给赵王的……”两个小厮相视看了半天,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头上汗如雨下。 杨容积冷冷道:“说谎,莫不是偷的?” 两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小的冤枉啊!这的确是赵王让我们送出宫的,绝非我等偷盗!” “没说送去哪里吗?”潘岳温柔地问,可两个小厮依然咬紧嘴唇,半句不说。潘岳难得转性,道,“罢了,想必是赵王殿下赏赐哪个相好的吧,不说便不说,我不为难你们。” 那两人分明松了口气,连连道:“多谢大人!”说完一刻不想停留,腿脚飞快地溜出了偏门。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两位凶神恶煞的大人此刻正手牵手,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 “我猜赵王在宫外养小倌一定是瞒着孙秀。”潘岳附在杨容积耳边嘀咕。 “何以见得?” “要不然这两人怎么会像做贼一样。真没想到赵王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是个妻管严。” “……乱葬岗也有小倌?” “可能赵王口味比较重吧。” 说话间,潘杨跟随两个小厮来到了一片荒芜之地,正是穷人家的坟圈子。这里离皇宫已经很远了,处于洛阳北郊,土地贫瘠干涸,寸草不生,纵使晌午艳阳高照,也是森森一股寒气。 两个小厮轻车熟路地寻到一个简易的墓碑,下面是隆起的土堆,但土质散杂,显然是刚被人挖过的。两人从后背掏出铲子,将这土堆挖开,果然,里面空空如也。接着,他们把带来的黑匣子重重地塞在里面,心里发虚地拜了两拜,填了坑,这才离开。 潘岳:“所以,他们刚刚是把这个小倌送回家了?” 杨容积:“是吧。” 见没热闹可看了,潘岳和杨容积慢悠悠地转身回宫。 先皇的灵堂里孤伶伶地跪着一个人,虽然跪的时间已久,腿脚酸麻,但这人依然努力保持着脊背笔挺,不让身形打晃。 也不知跪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太子殿下。” 司马遹睁着无神的双眼回头去看,正是潘岳,手中掂着一只黑底金边的长匣,笑盈盈地看着他。日头西下,带着红色的余晖斜斜照射在他精致的侧脸上,宛若天人。司马遹不禁有些恍惚:“你来做什么?” 他被罚的这些天,皇后下令不许任何人来看他,让他好好闭门思过。太子平日张扬跋扈,一心向财,人缘并不好,竟然真的就没有人来看他一眼。 潘岳笑嘻嘻地盘腿坐在他身旁,道:“我来攀比。” “我还有什么可攀比的?”他倾注心血建立的西园集市和钱庄被下令强拆,几乎是血本无归。 潘岳打开手中的长匣子,宝光璀璨,是一只通体莹白无暇的玉笛。 “好东西,送我的?”太子看见潘岳心情好了些,拍手称赞。 潘岳的手立刻缩回去了,撇嘴道:“太子殿下真会开玩笑,这可是虫子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代表我洛阳太学打算送给皇上的寿礼。” “哦?”司马遹狡黠地眯起眼睛,“你是准备来跟我攀比这个的?” “别人送的东西都是又大又沉,我担心我们送的这么点小玩意会被比下去,所以特地来问问太子殿下打算送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司马遹沉默半晌,道:“我没钱送寿礼了。” “啊?” “皇后让我当众表演屠猪,当作寿礼。” 奇耻大辱,真乃是奇耻大辱!潘岳不由得为司马遹的处境感到难过。 司马遹却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可惜好不容易在宫中树立的从商兴旺之风,却毁于一旦。我真正担心的是,大晋的繁荣康定之日还能延续多久。” 此刻太子面容悲戚,身处险境依然心怀天下,在潘岳的眼中,他的身影似乎与那个力驳甄宓,一死是小,国家为大的司马炎重叠了。潘岳刹那间明白了,难怪纵使百人阻拦,司马炎也要把皇位传给司马衷,原来他眼中真正的继承者正是面前之人。 潘岳眉头舒展,手持玉笛置于唇边,道:“我打算在寿诞那日为太子伴奏一曲,如何?”
司马遹饶有兴味道:“吹来听听。” 潘岳鼓起腮帮子,聚精会神地吹出第一个音符。 司马遹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潘岳指若疾风,在玉笛上挥舞! 魔音入耳,司马遹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两眼一翻,瘫倒在地。 潘岳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惊叹道:“不是吧,我第一次吹笛子,这么好听的吗?” 这一天,皇宫一洗多日以来的素白惨淡,被布置得奢华端庄。虽然不许张灯结彩,穿红戴绿,但宫中侍女还是穷尽心思地打扮了一番,因为今天是皇帝的寿诞,无数的达官贵族会来到宫中为皇上祝寿,怎能浪费这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达官贵族们也是绞尽脑汁从全国各地搜罗了无数的宝贝准备在这一天进献给皇帝,或者说,间接地进献给皇后。 考虑到皇宫上下还在戴孝,今年的寿筵比往年都要简朴一些,设在了只容纳两百人的皇家宴客厅。皇帝夫妻俩坐落在最上座,贾南风脸上依旧是端庄得体的笑容,司马衷则有些瑟缩地坐在老婆身旁,时不时还斜眼打量老婆的脸色。宴会还没开始,佳肴美味已经摆满了一桌,司马衷馋得几次想去抓面前的鸡腿,都被贾南风恶狠狠地打了回去。 见来参加宴会的人几乎已经坐满了,贾南风冲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朗声道:“各位大人久等了,愿祖先在天之灵庇佑我大晋,惠帝寿典正式开始,下面有请皇后致辞。” 皇帝的寿诞,却要皇后来主持,几个侍奉两朝的元老大臣忍不住摇头。 君不成君,后不成后,国又将待如何?作者有话要说:潘岳你会吹笛子?潘岳你真的会吹笛子?第43章 酒肉声色 谁知贾南风虽为一介女流,但仪态端庄,毫不怯场,在瑟缩的皇帝身边反倒衬得颇有君王之相。她声音威严道:“先皇驾崩不久,举国哀恸,本不该如此铺张浪费,为皇帝祝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哀恸让我们缅怀先皇为国家的鞠躬尽瘁,也督促新皇的励精图治。今日,便借新皇寿诞的机会,让诸位爱卿齐聚一堂,恭祝新皇即位,祝皇帝万寿无疆,祝我大晋国泰民安!”
众人跪地,齐声高呼:“皇帝万寿无疆!” 司马衷难得目光清明,道:“诸位爱卿平身,可以吃饭……” 贾南风抢先道:“饭还没上齐,下面先请诸位欣赏各地进献的珍宝,领略我大晋地大物博之美。”她拍了拍手,侍女朗声道:“传寿礼!” 众所周知,各地州府进献的寿礼象征的是当地的经济繁荣,重在珍贵;朝中官员进献的寿礼代表的是所管辖部门的办事效率,为表两袖清风,重在独特;而王孙贵族进献的寿礼则是各个财阀家族的脸面,不仅要珍贵,还要独特。 所以宴会上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张望,试图从各家寿礼中挖出些信息来。 第一个出场的是巴东蛮夷之地进献的巫山灵狗,天犬。这犬通体血红,体格极大,几乎与成年狼一般大小,红色毛发浓密,目泛寒光,神情凶狠。狗的脖子上套着精铁打造的项圈,另一端绑在护送而来的苗人女子手中。那苗人女子头戴银冠,一身色泽鲜艳的银绣蓝裙,上面绣着复杂的异域纹饰,颈上套着个巨大的银项圈,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苗人深深作揖,道:“天犬乃是通灵神兽,驱邪避恶,明辨是非,可保真龙天子一生平安。巴东苗人郡恭祝皇帝万寿无疆,祈愿大晋风调雨顺!” 众人皆是拍手叫好。前些年因为粮食欠收,巴东苗人频频作乱,这几年风调雨顺,大家都懒得打仗,两方均有交好之意,因此让苗人第一个出场,以体现大晋对巴东的重视之情。 苗人刚退下,紧接着是一个体格高大的彪形大汉进来,待众人看清跟随他一起进来的活物,皆是骇得脸色发白,倒退一步。 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吊睛白虎,缟身如雪,一丝杂毛也无,皮毛顺滑充满光泽,墨色的花纹横亘在白色皮毛之上,肌肉健美,眼神威严,饱含睥睨之意,当真无愧是百兽之王。 司马衷瑟缩道:“这这这……这怎么都不关在笼子里的?” 那彪形大汉抱拳道:“禀皇上,白虎乃祥瑞之兆,关在笼中恐损了这好兆头。况且我东北郡人驯养白虎几百年,与其心意相通,从未出现过差池,望皇上放心。” 司马衷小鸡啄米般点头,连连道:“好好好,朕心领了,带下去吧。” 接着是踏雪乌骓、火珊瑚、青峰宝剑、珍珠翡翠……看得席上众人眼花缭乱,手拍得生疼。司马衷也乐得合不拢嘴,半晌想到这些宝贝最终还得交给贾南风,嘴角又垮了下来。 贾南风见司马衷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却道:“这些宝贝虽然稀罕,但终究千篇一律,把皇上都看倦了。”她以袖掩面,轻笑道,“臣妾与太子殿下一同准备了一份厚礼,‘必定’交到皇上手中,他人不得染指,不知皇上有没有兴趣一看?” 也就是说这份礼物自己可以收下了?司马遹心中大喜,连忙道:“如此,便快快呈上来!” 贾南风拍了拍手,一名侍女牵着一只庞然大物进了宴客厅,正是牛首猪身的诸怀。 众人哗然,潘岳眉头一挑,那日见到的诸怀性情暴躁,攻击力极强,可此刻竟然十分温顺,随着那侍女的牵引灵活地向前,偶尔啼叫,声如鸿雁,竟也悦耳动人。 “此物名为诸怀,生着牛角猪耳,产于北岳深山,是一种灵兽。其肉有延年益寿之效,其角可以炼丹,修炼成仙。”贾南风起身,走到诸怀旁边,充满爱意地摸了摸它的角,诸怀十分享受,抬头看她,发出悦耳的啼叫声。 天犬凶悍,白虎威严,但猪总看着亲切吧,众人皆是连连称赞:“一看便是祥瑞的灵兽!” 贾南风道:“说起来,这兽当真来之不易,是我托张天师亲自去北岳山抓来,废了不少人力财力不说,还伤了张天师的一条腿。所以今天天师未能当场,他的爱徒代他来的。” 孙秀起身作揖行礼,道:“皇后不必介怀,天师说他一直想要见一见这只灵兽的真面目,如今得见,都是托了皇后的福,一点小伤,请皇后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五斗米不是投靠了赵王司马伦吗,什么时候这两人联起手来了?潘岳心中暗忖,那边皇后和孙秀刚结束了一番虚情假意的奉承,贾南风便道:“今日是皇上的寿诞,我想着能在今天让皇上吃一口诸怀的灵肉,延年益寿,臣妾废了再多的心思也都无憾了。不过……”她的目光变得狠毒起来,“太子殿下素来喜欢在宫中杀猪宰羊,今日不妨亲自为皇上表演庖丁之法,既助了兴,也尽了孝。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呀?” 在座的人哪敢说不是,纵使一些人觉得此举实在有失太子身份,也是支支吾吾不敢应声。 司马遹被带了上来,多日守灵让他身形消减了不少,人也变得沉默寡言,此刻一语不发地站在堂中,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侍卫用绳子捆住诸怀的四足,置于案板上,诸怀似乎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依旧乖巧地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