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是这一愣神的刹那,杨容积便觉得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潭死水,脑中思绪静止,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他拼命集中意念,让脑中回复少许清明。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拳头,几乎要打上他的鼻子。 杨容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过,他还记得曾经练功时总想逼着自己动作更快一些,可惜一直未能达成,而今日危难关头,竟激发了他的潜力,让他突破了当前的境界。众人只道是这清秀少年要惨死于黑衣人手下,可眼前一花,杨容积的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倒弯过去,两腿一蹬,借力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竟是躲过了这一拳。 潘岳几步几乎要窜上台了,此刻终于定下心神,暗自为杨容积的好身法喝了声彩。 杨容积双腿稳稳落地,但腰依然保持着倒弯的角度,落地之后,众人张大了嘴看着他像个丁字。杨容积冷汗直冒,刚才只是求生欲使然,角度刁钻地躲了过去,谁曾想却不小心闪了腰。他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倒地。 台下弟子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正待报告比试结果,从杨容积手指间飘出了一张符咒,化作一个狰狞的小矮人,向那黑衣人袭去。 那黑衣人错愕之下速度依然不减,一手将那矮人挥开,可那矮人并非要偷袭他,它的目的是——众人惊愕地看着那纸人张开利齿一口扯下黑衣人的帽子,而那帽子之下,空荡荡的,竟是什么都没有!这黑衣人,竟是一个断头鬼?!——揭穿这黑衣人的真面目! 台下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震惊地望向五斗米道人。 “救命啊,妖怪!”百姓抱头鼠窜。 孙秀神色紧张地上台挡在那黑衣豹子身前,不动声色地给它遮上帽子。 “孙道长,不想解释一下吗?”潘岳扶起杨容积,朝孙秀冷冷地说。 孙秀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解释什么?” 潘岳厉声道:“你五斗米道好歹也算个斩妖除魔的道派,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驱使妖怪为你作战,还打伤我派中人,你还敢抵赖不成?” 孙秀辩解道:“潘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这位小兄弟的确长得与常人不同,这是因为他乃异族之人,被我五斗米收留,你未曾见过这种长相我也能理解,可怎么能说他是妖怪呢?” 这当真是无耻至极了,潘岳想到刚才自己的人一本正经地打得辛苦,竟然是在跟一只妖怪作战,还谨循规则只敢使用三张符咒,就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这黑衣人从未使出过法术,怪不得看了他一眼就失了智一般,因为对方根本就是一只妖怪!而他们一直在用与人决斗的规则和一只妖怪打架。 杨容积扶着腰,像个孕妇一般挺着肚子走路,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不免脸色发白,道:“孙秀小兄弟,大家都不是瞎的,刚才所有人可都看见了,你家养的妖怪差点要了我的命,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孙秀面色不善,却挤出了一个笑容,道:“那……杨公子您想怎么办?” 这人说变脸就变脸,刚才的嚣张气焰不知哪去了,杨容积心中一声冷笑,却看着潘岳道:“你说,怎么办?” 潘岳眼珠转了转,道:“杀了它为英勋报仇,或者,你向英勋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孙秀的牙咬了又咬,终于,他冷冷道:“带路吧。” 潘杨带路,领着孙秀和那黑衣无头怪,行至英勋的房间。英勋刚喝了药,正要睡下,抬眼看到那打伤了自己的黑衣人,浑身一震,吓得往床内缩了回去。 “英勋莫怕。”潘岳出言安慰道,“这东西不会再伤害你了。”他反手一指孙秀,喝道:“孙道长,还要我教你吗?” 孙秀怒瞪他一眼,瞟了一眼黑衣怪,道:“听到了吗?跪下,磕头。” 黑衣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滚滚而出,反倒冲孙秀咆哮了一声,明显是不服他的命令。 “让妖怪磕头?”潘岳诧异地笑了,“不,我指的是,孙道长,你来给英勋磕三个响头。” 英勋的小脸唰地一下白了,急忙道:“师叔,我……” 潘岳摆手示意制止了他,而孙秀对着他几乎目眦欲裂,双臂青筋乍现,半晌,他将那黑衣怪一脚踢开,自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英勋重重地磕了三下。 这三个头,每次与地板相撞的“咚”声都带着愤怒不甘之情,吓得英勋连忙撇开了头,不忍再看。 “够了么?”孙秀磕完了头,站起身来冷冷问道。 潘岳却不看他,转头问英勋:“英勋,伤你的是个妖怪,你说,孙道长这三个头值不值你受的伤?” 英勋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面上虽有不甘,但想了又想,道:“师叔,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我已经这样了,他磕再多的头,也于事无补。” 潘岳点点头,向孙秀道:“孙道长,你也听见了,既然我小师侄都说饶了你,那就放你一马。不过,好歹相识一场,我也劝你一句,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来日再让我看见你行如此卑劣之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孙秀紧咬牙关,环视了屋内的人一圈,恨恨道:“你们给我等着。”便扯着那黑衣怪离开了。 英勋垂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纱布,发了会呆,片刻后抬头,眼角挂着泪珠,道:“师叔,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今日决斗是为了给我报仇。这一切都因我而起,若是我当日没有那么冲动,现在也不会……” 杨容积笑了笑,一手抚着他的头,笑道:“小英勋,你没有错,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否则就会成为人人可欺的窝囊废。你胸中有正义,有信念,还有愿意为此舍出性命的勇气,这很好。无论以后会变得怎样,也不要失了这份心。” 英勋眼中含泪,抬头怔怔地望着他,又重重地点了一个头。作者有话要说:反派为什么这么弱,反派为什么一直没有大招?别着急,马上就揭开反派憋了五十章的大招哈哈哈。第51章 太学失势 血,血,血,全都是血。 杀,杀,杀,不停地杀。 一双手已满是鲜血,一身伤痕累累,两条腿无法再支撑他的身体,可是,他不能倒下。 从大街小巷,从阴沟地窖,从荒山野岭,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面目狰狞的妖怪。它们轻而易举地冲破了洛阳城防,放肆尖笑着占据了千门万户,逢人便吃,骨头渣都不吐。 婴儿的啼哭,男男女女恐惧的求救声刺痛了他的耳膜,也在撕扯他的灵魂。他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只剩下灵魂深处的一点意识在驱使他继续挥舞手中的剑。 好痛。他的心在叹息,好累。 放眼望去,洛阳城已成为尸山血海,而战场的最中央,一个无头巨人和墨蓝巨龙正在大杀特杀。 巨人一手持斧,一手持盾,一斧横扫便是千百条百姓的性命。巨龙双眼血红,从口中喷出滔天巨浪,所到之处皆是洪水肆虐,惨叫连连。 他的视线突然被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头吸引住了,老头颤巍巍地拿着剑想去刺杀那巨人,可巨人只是随手那么一甩,斧子带起的风便将那老头划得鲜血淋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个青衫男子疯狂跑去想要救起他,却没注意身后的巨龙喷出了火蛇般的雷电,直袭他而去。 他大声叫那青衫男子的名字,声音却被周围的刀劈斧砍湮没。他奋力抬起剑,积聚浑身所有的力量打算冲出重围去解救那二人。突然,他感觉脖子上凉凉的,滴滴答答地落下了冰凉的液体。他拿手轻轻一拭,眼前却是满手鲜红,他颤抖地回过头,看到白衣男子正低着头冲他笑。 “别怕。”白衣人说。 他的心陡然绞痛起来,想要伸手去抚摸那白衣人的脸。然而,白衣人却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不要。”他说。 他痛苦地跪了下来,手拼命地想要堵住白衣人渗血的伤口,可是,已经无济于事了。 “不要!!!” 手中的剑突然嗡嗡震颤,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还有救。”
潘岳猛地坐了起来,泪水流满了脸颊,一身冷汗浸湿了背脊。他大口呼吸,浑身颤抖。 “怎么了?”杨容积一推门走了进来,坐在榻边轻抚他的额头,关切道,“又梦魇了?” 梦中的恐惧太过真实,以至于潘岳看见杨容积之后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扑过去,一把将他扑倒在床。 杨容积怒道:“操了,想反攻?” 潘岳:“呜呜呜,容积,我不要失去你……” 杨容积得意洋洋:“我还是比较有魅力的。” 潘岳继续道:“我不要失去虫子和孟老头!” 杨容积:“你还不想失去谁?” 潘岳哭嚎道:“还有卖鸡的阿花,煮葱油面的老张,做桂花糕的七婶……” 杨容积:“……” 杨容积:“别嚎了,太学出事了。” 一夜之间,孟雅达的头发全白了。他斩妖除魔了一辈子,一心普渡众生,创办洛阳太学,门下培养了数以千计的子弟,将所有希望都放在这上面,希望能借此纠正乱世,成就大慈悲。洛阳太学在他精心治理下,宛若一棵盘根大树,茁壮成长,在整个大晋如雷贯耳,成为了业界标杆。 但,这一切都毁了。 门下弟子接二连三地出事,接手的案子无一例外地失败,甚至曝出猥亵女弟子的丑闻,更有五斗米道在民间大肆宣扬洛阳太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拿人钱财,都进了孟雅达一个人的腰包。 民间对他的质疑声越来越大,况且他本不是个善于拉帮结派的人,一直也没有什么利益相关的朋友,反倒因为除妖势力过大得罪了不少人。而现在,所有矛头一致指向他,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做过一件好事,只是个穷凶极恶的强盗,造成了所有人的损失。这种时候,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或者敢站出来为他说话。 大部分的弟子都被家长接走了,也不再有人向他们求助驱魔除妖。往日人声鼎沸的洛阳太学,门前冷清极了。只剩几个小弟子还留在身边,此刻正侍立在他身边,听他整日的唉声叹气,也不敢作声。 孟雅达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中,短短数日,他好像老了二十岁,脸上掩饰不住的焦灼和怠倦。有时候他想,算了,就这样吧,风光了大半辈子,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别人了。有时又想,若是连他自己都消沉放弃了,那这倾注了他所有心血的洛阳太学岂不就是完了,那这群人该怎么办?他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普渡众生又该如何? 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明知是对方捣鬼,但这亏也只能和着血水拼命咽下。向大家解释?事情确已发生,再如何解释也显得越描越黑。向对方反击?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若与对方使用一样卑鄙下流的手段,他又与那群宵小有何区别? 千百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打架,却没有一个可以完美地解决当前的困境。当真是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眼看着亲手打造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孟雅达只恨自己势力单薄,无能为力。他疲惫地向一旁侍立的元宝招了招手,问道:“潘岳和容积还有多久到家?” 元宝担心地看了眼苍老的师父,心中又是悲凉又是痛惜,答道:“看时辰,两位师兄马上就到了。” 孟老头犹豫了片刻,又问:“石崇呢?” 元宝道:“不曾听过二师兄的消息。” 孟老头沉默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门被一脚踢开,元宝抬头,见到来人欣喜地叫道:“师兄回来了!” 杨容积拉着潘岳的手,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看见孟老头张口便问:“师父,这到底怎么回事?”而潘岳只能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出来。 孟老头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显然是难以言说。 元宝却炒豆子一般将近日来的事情一连串报了出来:“那日有个汉子来报案……” 原来几天前洛阳太学接到一桩案子,报案的汉子说是自家媳妇鬼上身了,求他们帮忙驱邪。这本是桩小事,孟老头便遣门下的弟子前去处理。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弟子去了一天都没有回来,当天晚上便是官府衙役押着那弟子来了,说他突然发疯,一刀砍死了那汉子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