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有些为难地说:“师兄会想办法的。” 元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说:“师兄,我相信你!” 面对小师弟毫无条件的信任,潘岳的心头没来由的酸了一下,一下子感觉自己肩上扛了极重的担子。 杨容积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会有办法的。”他与潘岳默契地相视,不消说出口,就能领略到对方的鼓励之情。他们三人聚在一处说话,孟老头却背对着他们,潘岳眼波回转,悄悄望过去,他诧异地发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头竟然偷偷红了眼睛,正在抹泪。 潘岳不敢多问,他却能体会到师父此刻的心情,当肩上扛着许多人的期待时,已是宣告放弃了自由,要拼尽全力去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和事。如果只是孟老头一个人,以他的脾气,保不准是要冲到五斗米的门口去跟人家拼命的,但是正因为他身后还有他们,所以他千般委屈万般冤枉,也得忍辱负重下去。 他们行至下一户弟子府前,迎客的是个姑娘,看清楚来人之后不禁失声道:“是你们?” 看到她,孟雅达倒退半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元宝气咻咻地喊道:“就是她搬弄是非,说我师父非礼……” 姑娘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反手就要关门。 潘岳一把拉住门框,厉声道:“你!是不是欠我们一个交代?”说着一把将那姑娘从门后扯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说谎?!” 姑娘踉跄几步,见对面人多势众,又怕将这事闹大了引人注目,不敢大声说话,却仍嘴硬道:“这……这本就是事实……” 孟老头怒不可遏:“念青,你糊涂了吗!你是存心想要陷害为师吗?” 念青不敢看孟老头的眼睛,只两手揉捏在一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孟老头放柔了声音,道:“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念青思忖了片刻,见四下无人,幽幽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我爹娘都加入了五斗米道,他们让那道长给我算卦,道长说……”她有些畏怯地看了一眼孟老头,道,“我命不好,今年内必有血光之灾,唯一消灾的法子就是……让另一个大人物替我挡灾。”
“所以你就诬陷师父?”潘岳一手指着她,气得发抖。 念青微微后退,看向孟老头,含着泪道:“我爹娘逼着我这样做,我也没有办法的……” 事已至此,众人竟是无言以对。半晌,孟老头道:“罢了,若能以我清誉换你一生平安,倒也值了。” 念青闻言泪流不止:“师父,我知道我错了,求您原谅我!” 孟老头摇了摇头:“只是以后切莫要再叫我师父了。” 四人离开念青家,心头百感交集,当真世事无常,命运玩弄人于股掌之中,他们都未曾料到念青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而背叛了师门。 奔波一日,他们来到一处气派的宅子门前,牌匾上赫然写着“黄府”二字,孟老头声音沧桑,问道:“元宝,咱们还剩下多少银子了?” 元宝看了一眼包裹,道:“只够走一家的了。” “罢了。”孟老头道,“今日就拜访这最后一家吧,余下的钱我们日后再想办法。”他敲了敲门,门童应声出来,望向门外的四人:“四位有何贵干?” 孟老头道:“通报你家老爷,说是洛阳太学校长求见。” 那小童眼珠一转,道:“几位请进来坐。”引他们在客厅坐下之后,便一溜烟跑去通报了。 不多时,那小童引着一个肚皮溜圆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一同出来了。那姑娘一见四人,眼眶湿润,不由得呼道:“师父,师兄,你们还好吗?” 潘岳仔细一瞧,这不就是之前经常成群结队来找自己聊天玩闹的几个姑娘中的一个嘛。他隐约想起来,这姑娘是其中最羞涩的一个,常常看着自己吹牛侃大山,却只是抿着嘴乐,也不说话,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黄思岚这个名字。 元宝善意地提醒她:“师姐,我很好。” 黄思岚上前去把元宝圈在怀里,又哭又笑:“臭小子,你最好了!”她转向孟老头,问道,“出事之后,我就被父亲接回了家,一直担心你们……师父,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孟老头淡淡道:“今日为师来是登门道歉,并归还学费的。” 黄思岚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师父,你为何要向我道歉?那学费又为何要还回来?”她转身去看父亲,“爹,这是怎么了?” 黄老爷也连连摆手:“孟校长,外面的事我多少听过一二,您切莫放在心上,等这风头过去了,真相自有大白的那一天!” 黄思岚看向潘岳,脸上飞起两道红色,口中关切道:“大师兄,你……最近可还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黄家简直是四人这一天中唯一的温暖了,潘岳一天的委屈和不平在这里烟消云散,他笑了笑道:“嗨,没事,挺好的,不打紧。” 黄老爷朝潘岳笑道:“哦,你就是思岚总提起的潘公子吧,当真一表人才!” 黄思岚的脸登时红得像桃子一样,娇羞道:“爹,你别说了!” 元宝起哄大笑,潘岳却回头去看杨容积,怕他生了闷气,杨容积眼神温柔,示意无妨。 黄老爷止住了笑,向孟老头道:“孟校长,事出突然,但我相信洛阳太学行事光明磊落,否则我当年也不会把思岚送到您那里去了。现下危难关头,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黄老爷的形象在众人眼中立刻高大了起来,孟老头心中甚感慰藉,道:“黄老爷如此信任我洛阳太学,着实令我感动。不瞒您说,今日我们走访了不少人家,独独您还肯相信我们。” “我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我只相信我眼中看到的东西。”黄老爷笑眯眯地看向潘岳,“况且能教出像潘公子这样一表人才的弟子,我决不相信如外界所说那样。” 杨容积闻言微微蹙了眉,黄思岚脸红红地打断她父亲的话:“爹,我都说过了,我……” “对了。”黄老爷拍了拍手,小门童便拖着两个大匣子过来,“老夫一介凡人,也不懂如何降妖除魔,能帮的就只有这些俗物了,孟校长莫要嫌少,请务必收下,也是代思岚感谢您这么长时间的教养之恩。”这两个大匣子被打开,正是两箱金灿灿的金元宝。 这些钱当真可解洛阳太学的燃眉之急,但孟老头笑了笑,只去问潘岳:“潘岳小子,你说呢?” 潘岳迟疑道:“黄老爷,这钱……我们不能收。” 黄老爷问道:“为何不能收?” 黄思岚红了眼睛,连连跺脚,冲父亲道:“爹,我说过,我以前喜欢大师兄,但现在我不喜欢了,你不要再插手了好不好?”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宝贝闺女急了,黄老爷在后面连忙举手讨饶:“好好好,思岚,爹不插手了。”黄思岚已经跑远,黄老爷转头去打量潘岳,眼中尽是遗憾之情,道,“可惜潘公子非我池中之物……可是有心上人了?” “我已有心爱之人。”潘岳答得干脆,那厢杨容积却微微红了脸。 黄老爷追问道:“哦?能入得了潘公子的眼,是哪家名门大户的小姐呢?” 潘岳有些好笑地瞟了一眼杨容积,脑中想象了一下他涂脂抹粉,打扮成姑娘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道:“并非名门大户,也非出身高贵,但与我一同长大,他如花似玉,沉鱼落雁,曾经为了救我以身犯险,是我的挚友也是挚爱之人。” 黄老爷叹息道:“如此,倒是老夫唐突了。” “多谢黄老爷的好意,但这钱我们不能要。” “也罢。”黄老爷道,“来日|你们若有需要,尽管来我府上就是。” 一行四人刚出黄府大门,元宝就叽叽喳喳地问潘岳:“大师兄,你说的到底是哪家姑娘啊?与你一同长大,难不成是咱们太学的哪位师姐?” 潘岳反手一个暴栗:“是你!”
元宝吓得花容失色,连连道:“你可是我大师兄啊!”登时一溜烟跑了。 潘岳暗自好笑,耳朵却被人猛地提起,潘岳疼得大叫:“哎哎哎,疼疼疼,母夜叉吃人啦!” 杨容积挑眉道:“嗯哼,如花似玉?沉鱼落雁?” 潘岳连连求饶:“如狼似虎!铁血真汉!” 杨容积哼道:“与你一同长大,莫不是指的是你前世的情人?” 潘岳抬头去看,见杨容积满脸小媳妇似的怨愤表情,暗自好笑,心想这人怎么连自己的气也生,便两手去捧他的脸,笑道:“是你是你是你,前世今生都只有你。” 杨容积嘴角勾了起来,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口中却道:“谁信呢,你这种人,在哪都是招蜂引蝶的主。我看那黄老爷刚才听到你有心上人了,恨不得把你打晕了捆在家里,让你当场跟黄师妹拜堂成亲呢。” 潘岳哈哈大笑,一把捉住杨容积的手,一字一顿道:“无论前世今生,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杨容积低头深深注视着他,忽然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他心里轻轻念道,对啊,你只有我,我只有你。作者有话要说:小潘啊你这招蜂引蝶的体质,以后不得天天扶家里的醋坛子?第54章 师徒争执 众人奔波一天,回到太学时已近傍晚,推门而入,却见天井中坐着一个青衫男子,正是多日不见的石崇。石崇手边的桌子上堆了不少吃剩的糕点皮,想必等了他们很久。一见来人,他赶忙加快咀嚼,把口中的东西咽下去,结果卡在嗓子眼上,又喝了半壶茶,这才腾出嘴巴来说话:“回来了?” 潘岳欣喜道:“虫子,你回来了!” 石崇偷偷看了一眼孟老头,搓了搓手道:“这阵子被些杂事绊住了脚,听手下人说太学出事了,这不,猴急猴急地赶回来了。” 孟老头一屁股坐下来,脸色发青,吹胡子瞪眼。 石崇又搓了搓手,端着一碗茶水,凑到孟老头面前,双手奉上,小心翼翼道:“师父?” 其余三人左瞧瞧又看看,察觉到石崇和孟老头之间气氛有些不对,便讪讪坐下,不再插嘴。 孟老头淡淡嗯了一声,接过茶盏。其实那日争吵之后,他心中也颇为懊悔语气过重,如今石崇主动示好,便放柔了语气,道:“你近来如何?” 石崇连忙道:“徒弟很好,倒是师父您,这些日子,受累了。” “造化弄人。”孟老头托起茶盏,道,“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罢了,现下的法子唯有一点点恢复名声,再重建洛阳太学。” 空气中静默了半晌,石崇缓慢道:“师父,你有没有想过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孟老头:“不必你说,我自然清楚。” 石崇的音调微微上扬:“那你就没有想过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吗?” 孟老头将茶盏放了下来:“我洛阳太学一向光明磊落,若去使那些下流卑鄙的手段,岂非和他们是一样的了?” 石崇:“难道就任凭他们这样骑到我们头上吗?” 孟老头一拍桌子,怒道:“石崇,你到底想说什么?” 石崇平静了下来,道:“师父,那五斗米如今已是皇后和赵王的左膀右臂,太子殿下素来为他们的卑劣行径愤懑不平,他一直希望您能站在他这一边啊!” 孟老头摇了摇头:“说到底你仍然是太子的人,而非我洛阳太学的人,否则你也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石崇难以置信地看他:“我不是洛阳太学的人?若我不是从小到大长在这里,我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哀求太子救助太学?若我不是一心惦记着你们的死活,我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去赚钱,而不是坐看鹬蚌相争,等收渔翁之利?” 一提到赚钱,孟老头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跳了起来,红着脖子根吵道:“谁需要你的钱了,你赚的都是什么脏钱?我真是羞于提起这件事……” 石崇气头更盛:“非常时期自然有非常做法,况且我的钱怎么就脏了?我一是替天行道,二是广布线报,你以为天底下只有我做这种事吗,我告诉你,满朝文武,包括你崇敬的什么这子那子,但凡想要赚钱,都得这么做!” 孟老头气喘吁吁,指着他:“我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徒弟!” “你一心守卫什么真命天子,什么道义正统,真到了关键时刻,这些都算个屁!真命天子就坐在龙椅上,他自己都是那丑皇后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