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巧的借着山势岩树,半盏茶的功夫便随着血莹群到了崖底,此处乱石丛生偏僻荒凉,从无人靠近,时乐皱眉,他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越是跟着血莹朝南走,血腥味越浓烈,几欲令人作呕。 翻过乱石林,时乐来到一处空阔之地,周遭无数暗红色的小石子散落在土坡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有人故意设了阵法,他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子定睛细看,眉头越拧越深。 这些红色的石块,皆是鬼英石浸透了人血附了怨灵,用来摆缚元阵的…… 时乐在万鬼冢时,无聊时听二爷说过此种阵法,将修行之人困于阵法中,设阵之人便可源源不断的吸食对方的修为精气,为防止被吸食之人死后阴魂不散作祟,阵法还将他们的魂魄缚于原地,直到消耗殆尽为止,永不入轮回。 总而言之,邪门的很,反噬力也极大,就连涂煞宫人都禁止使用。 时乐将符纸以灵火燃尽,符灰落在染了血的鬼英石上,暗沉的石块泛着微光,片刻又暗淡下去,将鬼英石上的灵场消干净,时乐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把数百块小石子拾起打乱。 缚元阵一破,被压制的魂灵便开始躁动不安,撕心裂肺的鬼哭声此起彼伏挤进耳朵里,就似有人用指甲不停挠他头盖骨,刺耳难捱。 时乐稳定心神就地摆了个净化阵,那些没被消耗殆尽的残魂被吸进阵中,通往往生之门。 不到半个时辰,整片缚元阵的残魂被净化干净,时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大地轰隆隆一声,塌陷出一个巨大的天坑。 待看清坑内景象,时乐倒抽一口凉气,土坑里密密麻麻的摆了数百具尸体,皆以头朝北脚朝南的姿态,身上皆穿着各世家宗派的衣服。 为一探究竟他也不惧怕什么,整个人跳入天坑中将码得整整齐齐的尸体一一看过去,才发现这些修者皆没有面孔。 脸皮,被人生生撕了。 天坑塌陷露出一条狭长黑暗的石道,东西走向,散发着潮湿的腐烂气味,时乐敛了灵息深入隧道打算看个明白。 行了半盏茶功夫,石道越收越窄,月光无法照入,时乐借着血莹明灭的光前行,不多久,天地豁然开阔,血莹缠做一团如一盏灯般照亮阴冷潮湿的石室。 待看清石室四壁的内容,时乐震惊得呆立原地,呼吸凝滞心脏狂跳,石壁四面满满当当的挂着他的画像,而画像下则是一排排被剥了面皮的尸体。 纵然在这本修仙文里见过无数次腐尸烂肉魑魅魍魉,时乐仍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惊出一身冷汗。 恶心,不光是视觉上的,更是生理性的。 时乐刚想去寻石室内残留的灵踪,突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刚开始他还不甚在意,可这疼痛转瞬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就似有人用烧红烙铁一寸寸烫他的神魂,痛苦程度甚至不亚于当年被剜心,逼得他蹲下身子双手抓地忍耐,指甲深深陷入染满血的泥土里。 他忍耐片刻,想着怕是中了留在此处的蛊咒,再不离开恐怕情况不妙,于是咬了咬牙试图站起身,可身子还没站直,全身经脉猛的痉挛,他整个人低低闷哼了声,呕出一大口黑血,视线晃了晃,双腿再度软下来,整个人也失去意识,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只不过身子没落到地上,就被一个人从背后托住,将他打横抱在怀里。
此时的时乐,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躺在洛青峰的屋子里,睁眼便是眼底乌青的秋觉,看时乐醒了,他心疼又不满责备道:“时哥哥怎这样么胡来?” “……?“时乐此刻除了头脑有点发昏外,没什么不适,奇怪的挠了挠头发问:”我怎么了?” 他断片了,最后的记忆是用竹枝劈开灵瀑的水流,再之后……无论他怎么想,都记不起来。 “你伤未恢复完全,就贸然用灵力劈瀑布,一时灵息紊乱承受不住晕了,跌落池子里,好在叶宗主恰巧路过寻到了你,不然……” 经过秋觉这么一说,时乐还是想不起任何一点片段,他也不纠缠于此时,大大咧咧的笑着揉秋觉的头:“放心,我哪次掉水里能死?” “……” “当年寒江是你,上次在无往海是二爷,前段时间从万鬼冢出来是叶宗主救我,还有这次阴沟翻船……我虽和水犯冲,但水克不掉我的命。” 时乐这一番话说得十分顺口,乍一听有理有据,可只要细细一琢磨,全是胡说八道。 可即使胡说八道,也把心性单纯的秋觉给胡说八道笑了。 “哎,你不要总这么勉强自己。” 时乐心疼这孩子,分隔许久他知对方一直挂心自己,想必这一年也没少默默流泪,遂刻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些,稀释浓稠的离愁别恨:“我没有,我这人可懒了,得过且过。”
“……”秋觉无奈一笑,他这时哥哥总是这样以嬉皮笑脸的方式消解身边人的担心,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身边的人越是担心。 “对了,叶宗主呢?” “先前一直在此守着的,方才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出去了。” 时乐伸了个懒腰喝了杯茶,点头道:“待会儿我要好好与他道谢。” 秋觉怕打扰时乐休息,又把了一次脉正准备离开,突然大地剧烈震荡,两人对视一眼,时乐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别怕,待在我身边别乱走。” 动静如此大,怕是有人故意袭山,且袭山袭得这么粗暴直接,来者不简单。 秋觉并未像往常一样乖巧的点头,眉头紧蹙的抬眼望向时乐:“可是,莫道长一个人在归啼峰上,恐怕……” 这一瞬间,时乐看清了秋觉面上的焦急,顷刻明白了什么,笃定道:“没事儿,我同你现在便去归啼峰,见着你,也好让莫道长安心。” 两人刚离开洛青峰,就看到漫天御剑去支援的修士,时乐逮住一个少年问怎么回事,那少年修士说是涂煞宫人不知发什么疯,突然率众鬼兵将整座浮余山八十一峰都包围了。 听到涂煞宫三个字,时乐心中咯噔一声响,瞬间有些恍惚,倒是秋觉先扯了扯他袖子:“时哥哥,我猜,是萧公子知道你在此了。” “……”时乐转念一想又不对,萧执不至于为了寻他,出动鬼兵来包围浮余山? “那,你要不现在去见一见他?”秋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深深的望向时乐,看对方一时没言语,补充道:“我自己去归啼峰没问题的。” 时乐迟疑了,转瞬问那少年修士道:“叶宗主呢?” “在山下牵制涂煞宫的魔头。” 时乐点头,朝秋觉道:“你自己千万小心。” 不知为何,得知时乐要去见一见萧执,秋觉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笑道:“我明白。” 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时哥哥,如果……萧公子让你同他走的话,你也别顾及我。” “嗯?”时乐有点懵,不知为何秋觉突然说这些话。 “有萧公子在,我就不多此一举陪你去涂煞宫了。” “哈……?” 秋觉扬起唇角笑:“我去寻莫道长啦。” 言罢,他便往西边小跑而去,时乐看秋觉走远,才莫名其妙的跟着众修士下山。 时乐如今修为恢复了,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靴面上片尘不染,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走到十多里开外的太渊崖。 悬崖处密密麻麻的围满布阵的修士,而对岸则是涂煞宫的鬼兵,走尸白骨熙熙攘攘挤做一堆,比起恐怖恶心,时乐更觉得滑稽。 没想到大小姐这么一个洁癖又讲究的人,手下尽是些样貌拿不出手的家伙。 而峭壁之上,当世最拔尖的两大高手正在交手,彼此身形化作虚影在半空中掠过,两股强烈的灵流相撞激起巨大山风,走石飞沙天地混沌,周遭岩壁碎石簌簌落下,崖底江河倒流掀起滔天巨浪,修为低些的修士不得不张起屏障格挡。 叶知行双脚点在崖壁巴掌大的石块上,衣襟随风而动仙气凛然,而对方手持破虹跃身而起,劈向纹丝不动的叶知行,只见叶知行随手将灵力化作剑刃当空格挡,顿时天旋地转万鬼鸣哭,太渊峰生生裂开了仗来宽的裂缝,而悬崖两岸也朝东西方移了百米。 就在此兵荒马乱哀嚎遍野之际,时乐盯着晃作虚影的萧执愣了愣,这个曾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家伙,如今三千青丝化白雪,眉心浮起一抹红印,整张脸毫无血色,在这漫天黄沙残云卷絮中冷厉邪性如鬼魅…… 怎一年不见,大小姐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正当他怔愣出神,不相信眼前所见之时—— “乐儿,乐儿,媳妇儿!这里!” 二爷的声音欢天喜地,与周遭肃杀之意格格不入,于是所有人都被这乐滋滋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第52章 重逢 未及周遭人看清二爷是如何动作的,一晃眼功夫,二爷已经凌空跨过百米宽的悬崖,避过众修士的阵法,轻轻巧巧的出现在时乐对面,依旧是那副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尾的笑纹荡漾开来,亲和又好看。 “这段日子我四处寻你,可着急了。” “二爷,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看二爷好端端笑吟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乐欢喜之余略微有些诧异。 二爷微微扬起下巴,视线移向半空中斗得天昏地暗的两人:“我跟执儿说了你已从万鬼冢出来的事,他料定你肯定在此处,这不就寻来了么。” “执儿?“时乐以为自己聋了,穿书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亲昵的称呼萧执。 二爷看出了他的疑惑与震惊,摆手笑:“是侄儿,也是执儿。” “……” “此事以后再解释,先同我们回去,待在这群臭道士的山旮旯里有什么好。” 当然,二爷不否认这群臭道士都生得清秀出挑,比晚霖城风月街的援交道长们要入眼多了。 旁边一群臭道士闻言,皆齐刷刷的望过来,视线里满是愤慨之意,可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们不是二爷的对手。 “乐儿,他们没欺负你?”二爷还是一贯的说话方式,同时乐毫不见外。 “谁敢啊。”时乐的目光再次移向萧执,反而对二爷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哟,那你怎么呆呆傻傻的了?”如此说着,二爷挥手在时乐眼前晃了晃,看他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索性将人拉着飞掠到对崖。 “时前辈!”与萧执缠斗中的叶知行看到时乐被人掳走,也顾不上接对方的杀招,萧执正欲举剑劈去,就听得下边二爷招呼—— “执儿,人寻到啦。” “……”时乐被二爷带到对岸涂煞宫的鬼兵阵中,被一群白骨僵尸包围着,这些面目惊悚的家伙还回过头来对他笑,就差齐刷刷开口喊一句夫人好了…… “别恋战,你再打下去,我就将媳妇儿扛回家了啊。” 萧执瞬间收手,归剑入鞘,顿时拨云见日天光乍现,一晃眼人已经移到时乐近前。 时乐脚一沾地,抬眼,就同这双狭长的眸子视线相缠,萧执一头白发披散着,眉心有一抹红印,目光微微闪动,似要把他吸入深不见底的渊涯。 萧执站得离他很近很近,面上没有表情,时乐从他深若古井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大小姐,许久不见。” 时乐猝不及防的开口,眼神有些无所适从,唇角却像从前一样勾了勾,语气里捎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萧执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深深的看着他,这眼神是有温度有力道的,看得时乐脸上一阵火辣一阵疼。 沉默一瞬,他再度开口:“没想到,你小子又长高了不少。” “……” “可头发是怎么回事?” 萧执的身子突然毫无征兆的抖了抖,他垂下眼,抓住时乐的手腕,用了十足的劲儿,似怕对方会突然消失一样。 掌心冰冷干燥,通过肌肤的接触,时乐明显感觉到对方在颤抖,许久许久,他才说出第一句话—— “我们回家。” “嗯……?” “你的剑。” 萧执将破虹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才握住时乐的手交到他手中,曾经洁癖如他,不把自己手上的脏东西往时乐身上擦都不错了,如今倒是反了过来。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