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那个备受敬重的九霄宗主,居然在偷偷地抽了魔修的骨血炼化。 若不是他早已在一年前突破元婴并稳定了境界,以今日心绪之动荡,他根本不可能从那隐秘昏暗的密室中成功逃出。 稳住心神毁掉所有可能会让自己暴露的痕迹,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倚在树下的许微知闭眼回忆,极力想确定对方有没有看清自己的样貌。 宗主,不,玄诚子,尽管早就因为却邪的反常而私下怀疑对方,可许微知也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走上修魔的道路。 魔修人才凋敝,却也不乏隐世散修的大魔,在此之前,许微知一直都怀疑是有魔修控制了玄诚子,可方才所窥之景,分明是为他的天真敲响了警钟。 魔修之所以被正道所不齿,正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方式充满了掠夺与血腥。 与大多数人踏实悟道刻苦积累的道修不同,魔修们往往更加崇尚杀戮,胜者杀人夺宝、再吞了对方的金丹元婴或魔气,便能轻松地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的提升。 尽管周身还有道法残留,但玄诚子杀人抽骨,显然已经踏入了魔修的行列。 修真界第一道宗的宗主不声不响地成了魔修,这样荒唐的事实让向来崇尚正道的许微知深受打击,握着却邪的手有青筋凸起,许微知忽地一拳锤在树上,眼里充满了愤怒与纠结。 这曾是他最向往的正道福地,身为九霄弟子,他怎能不秉承先人遗志清理门户? 明白是自己偏执,也清楚玄诚子的势大,是故许微知并不想将自己的家族牵涉其中,可仅凭他一人,就算手握堪称魔修克星的却邪,他也根本不可能伤得了身处渡劫中期的玄诚子分毫。 正当许微知烦闷难解之时,一只携着灵气的纸鹤却扑棱棱地撞在了他设立的结界之上,招手将那撞歪了一边翅膀的纸鹤收入掌心,药一放低音量的叮嘱从中传出:“宗主大怒,原因不明,徒儿你近来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莽撞行事。” “为师被宗主召去炼制丹药,若有急事,可用传讯灵鹤联络。” 话音刚落,那歪着翅膀的纸鹤便在许微知手中化作了一捧熟悉的灵气,怔在原地,许微知当然知道师尊此刻会被召走的原因—— 他在玄诚子炼化魔骨时惊动了对方,魔气反噬,玄诚子定然需要灵药来稳住伤势。 然而魔道双修本就是逆天之举,寻常的灵药无法帮助对方,只有找到一位炼药大师对症下药,玄诚子方能不损根基地痊愈如初。 可若要对症下药,就意味着医者一定要十分了解对方的身体状况,想到玄诚子在密室内剥皮抽骨时的面不改色,脑海中跳出“灭口”两字的许微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是他害了师尊。 若不是他贸然闯入惊动了玄诚子,玄诚子根本不会受伤、师尊也就不会因此落入对方的魔爪。 思及此处,巨大的愧疚感立时如山岳一般将许微知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见天日的密室、无名魔修的哀嚎求饶、还有那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的殷红腥气,一幕幕画面在许微知眼前闪过,直把他逼得要发疯。 怎么办,在不向宗族求助的前提下,他要怎么才能救出师尊? “咚!” 心绪紊乱差点入了魔障,却有一声闷响适时唤醒了许微知的神思,抬眼向外看去,另一只扑扇着翅膀的纸鹤同样一头撞在了那层无形的壁障之上。 不过与前一只纸鹤不同是,这只夹带着不明气息的纸鹤只是顿了一秒,随即便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所有拦截。 准确地降落在目标人物的手心,雪白的纸鹤自动化为一张泛着寒气的纸张—— “九霄魔气升腾,欲归联手除之。” “——陆淮。”第百二十一章 121 第百二十一章 行事低调, 除了事先联系过的许微知与悬赏处的领事,陆淮的回归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目。 如约赶到对方信中所指的地点,许微知看着眼前白衣胜雪的温润少年诧异道:“陆淮?” 对方神清目明气息圆融,一把寒蝉也不再如往日一般咄咄逼人,修为突破至筑基后,少年明显比过去少了几分锋芒。 无声地点了点头,陆淮也没有傻乎乎地说什么“是我”,自从在离开九霄时于玄诚子身上做了手脚后, 他就早早地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许微知多疑,只要让对方相信玄诚子身上沾染魔气, 不用他催促, 对方就会自动寻着玄诚子那老贼追查下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算这一世没有了自己这个天魔体质做最佳选择,玄诚子也不会放过魔道双修以求突破的这步险棋。 修为越高的人就越是怕死,眼看着寿元一天天地减少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这种煎熬的滋味儿足可以把任何人逼疯。 “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回宗?”好歹也是世家里长大的少爷,就算心乱如麻,许微知也还是保持着相对清醒的理智。 陆淮来得太巧了,巧得好像是对方刻意在等着玄诚子事发一般。 “恰巧结束游历而已,”微微一笑,少年脸上的表情格外真挚, “只不过陆淮在刚靠近九霄之时便发觉主峰魔气翻涌甚是可怖, 说来可笑,我在宗内没什么朋友, 只能试探着问问你这却邪剑的主人。” 纵然早就知道越是接近人剑合一的剑修对自然的感应就越是敏锐,可对方如此轻描淡写的轻松语气,还是让差点把命搭在密室的许微知感到了一丝挫败。 这人说的可是真话?定定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实在无法从少年脸上找出什么破绽的许微知才轻声应道:“你猜的没错。” “主殿中的那一位……堕魔了。” 配合地露出吃惊的表情,陆淮暗道事情果然正如自己预想一般进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许微知主动去对付玄诚子,这本就是陆淮一早就想好的复仇计划。 “真的是他,”蹙眉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忧虑状,背负寒蝉的少年喃喃自语,“怪不得之前误闯九霄禁地窥见一洞魔气,原来……” “九霄禁地?”还未等少年说完,许微知便急匆匆地打断了对方,“那里除了宗主外不准任何人踏入,陆淮、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师尊还情况不明地落在玄诚子手里,思虑难平,许微知根本没有心情去听陆淮的“吹牛”。 “若你不信,大可按照我所说的路线自己去看,”无端被人怀疑,白衣少年的眉宇间却见不到任何愠色,“堕入魔道,宗主已经背叛了九霄。” “他还带走了我的师尊,”被对方周身温和的气息安抚,许微知说话也冷静了几分,“炼化失败遭受反噬,宗……玄诚子身上有伤,应当会闭门谢客好一阵儿。” 敌我双方差距悬殊,除了趁机笼络帮手或偷袭,许微知一时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好的办法。 “你想找外人帮忙?”看出对方眼底的犹豫,陆淮话锋一转,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划分到了一派,“直言正道魁首乃魔界妖人,许微知,几年过去,你仍旧天真得令人发笑。”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们相信你所言非虚,可玄诚子积威已久,又有哪个修士敢真正站在你这边帮忙?” 被少年说得脸热,许微知也知道自己找人帮忙的念头太过理想化,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羞恼交加的许微知发出一声冷哼:“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说说你要怎么做。” 若想拉近两个人的关系,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这两人之间拥有一个足够大且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玄诚子入魔”这种千年难遇的修真界秘闻,很快便让许微知将陆淮当做了“自己人”。 “既然敢来,陆淮就定然做好了一击必中的准备,”垂下眼眸,少年已过变声期的嗓音低低地在林中回荡,“只是那堕魔之人是宗主,陆淮身为九霄弟子,恐怕……” “你若怕了便回去!”愤而低喝,许微知实在看不下去对方这副啰嗦婆妈的样子,“得知了身份便退缩,陆淮,你真是让我瞧你不起。” 甩袖离去,向来任性惯了的许微知半点没给陆淮留什么颜面,孤零零地站在云雾飘渺的竹林中,陆淮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意。 轻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会引起聪明人的怀疑,他明面上没有必须对玄诚子出手的理由,若是当真一口应下那才叫反常。 “原来你平日里都是这般骗人,”从藏身之处飞身而下,青年飘扬的衣角好似深秋的一片枫叶,“能彻底瞒过却邪剑的感应,看来淮儿的修为又有了不小的长进。”
“既有长进,那陆淮能不能向师尊讨个奖励?” 还没待青年反应,陆淮便熟练地抬手揽腰,而后低头精准地在对方唇上轻啄了一口。 敏感的腰肢因少年手掌的触碰而发痒地战栗,红衣青年眉眼弯弯演不出怒气,只能无奈地戳了戳对方的脑门:“你是哪家灵兽园里放出来的灵宠吗?怎么这么喜欢黏在‘主人’身边?” “我只想黏在师尊身边,”假装委屈地望了对方一眼,陆淮轻轻凑近青年的耳边,“师尊,今天的陆淮可以娶你了吗?” 毫不客气地扒拉开对方凑在自己身边的脑袋,林果冷哼一声,挂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假笑“啊啊”演起了哑巴。 之前想说的时候你不听,过期不候,小爷我现在还不肯了呢。 被自家师尊的幼稚行径萌翻,陆淮握拳抵唇,拼命想要压下嘴角的微笑。 怎么办,好像只要有对方陪在身边,这片令他厌恶的土地也没有记忆中的那般面目可憎起来。 牵起青年的左手,陆淮习惯性地与对方十指相扣:“师尊乖,我们这就回家。” 气人不成反被哄的林果:……???@ 放肆,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长辈?! * 且不提陆淮两人那边的蜜里调油,冲动离去又在树下静坐一夜的许微知理清思路,最终还是抱着却邪去了陆淮所在的洞府。 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帮忙,自己都应该和对方约法三章。 构陷宗主的罪名太重,若是让玄诚子抢占先机颠倒黑白,那他便真的会失去那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胜算。 与许微知的洞府不同,陆淮的“洞府”更像是俗世中那些王权贵族热衷的庭院,推开那扇没有施加任何阵法且虚掩着的木门,许微知的脚步蓦地一下便停在了原地。 陆淮在与人接吻。 陆淮在与一个男人接吻。 反季生长的葡萄藤下,许微知只能看见那人绯色的背影与如瀑的青丝,周遭寂静,许微知恍惚间甚至能听清那两人唇舌交缠间带起的细微水声。 从未想过两个男人之间也能如此“苟且”,许微知脸颊爆红,像是突然被开启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屏住呼吸许微知默默给自己洗脑,脚下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挪动半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红衣青年的背影有些眼熟,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对方在许微知眼中忽地多了几分神秘。 “谁在那?!” 偷看别人亲热又被抓了个正着,自认做了亏心事的许微知假咳一声,尴尬地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就此钻下去。 “是我,许微知,”装模作样地偏过头去,许微知甚至还脑子短路一般伸手敲了敲那扇早就被自己推开的可怜木门,“贸然闯入实属无意,还望陆兄多多海涵。” 本还想着要和对方好好理论理论玄诚子之事,可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许微知早已把自己原本的来意彻底抛到了脑后。 神识境界远超元婴,陆淮自然早早就察觉到了许微知的到来,只是一想起阎酒曾在醉意朦胧间呼唤对方的名字,陆淮就忍不住想要在许微知面前宣誓主权。 师尊动情的风光不能轻易叫旁人看去,是故陆淮只留给了对方一个清晰的背影,哪怕许微知真的和师尊有什么纠葛,对方也该在这样两情相悦的氛围下知难而退。 可让陆淮万万没想到的是,许微知不仅没走,甚至还着迷似的盯着青年看个没完。 道侣被觊觎的警报瞬间拉响,自觉领地被侵犯的陆淮这才突兀地出声叫破。
被主角受鸵鸟般的反应所愉悦,青年斜坐在自家徒弟腿上抬眼回望,一双凤眸里还残留着些未散去的水光:“你很有趣。” 原著中的主角受便是个灵动跳脱的性子,若不是容易受骗又将黑白分割的太过绝对,林果对这个角色倒真称不上什么讨厌。 不过一码归一码,单是“有可能会伤害陆淮”这点,就足以让林果将对方不由分说地一键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