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先做班主任时,习惯三五不时地找班上的同学聊聊天。也不多聊,每次就聊个几分钟的样子,问问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困难之类的。因为他有这个习惯,所以他月初时把贫困学生叫去办公室时,其他人也不会多想。只要贫困学生自己不说,别的学生都不知道沈外公把他们叫去办公室是为了发饭卡充值券。 孟正想着刘剑那舍不得吃的样子,觉得刘剑肯定没有申请贫困补助。他要是饭卡里有钱,不至于每天吃得那么节约。那有没有可能是刘剑出于自尊不愿意申请贫困补助?孟正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要是刘剑的自尊心真高到了这个份上,他不会在寝室的阳台上晾自己的内裤和袜子,那足以证明了他的贫困。 孟正琢磨着,刘剑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错过贫困生补助申请了。 于是,孟正问:“徐爷爷,要是有一个学生,家境是真的不好,连正常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他要是开学前错过贫困生申请了,现在还能补办吗?” “要是真的这样困难,学校这边肯定愿意给出方便。”沈外公了然地说,“小孟啊,你班上有这样的学生,是吗?你让他去教务处领个申请单,教务处的老师会教他怎么弄的。”到时候还要开贫困证明让居委会或村委盖章 什么的。 “好,我知道了。”孟正松了一口气。等补助下来,就不用陪刘剑吃素了。 在家住了一晚上,孟正和沈独清在第二天周日吃过早午饭后,就又要回学校去了。沈非浊前两天明明都已经接受哥哥们要去坐牢,啊不,要去念书的事实了,但当沈独清回来住了一个晚上后再离开,他又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哭了,他又非要送哥哥们去学校,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他眼泪汪汪地把哥哥们送到了高中校门口,然后在校门口依依不舍。这会儿校门口都是人,学生和家长来来往往,各种自行车、摩托车、小轿车排着长队。 孟正和沈独清站在校门口哄弟弟时,刘剑来了。 孟正心里想着要和刘剑说贫困生补助的事,冲着刘剑露出了一个笑容。刘剑愣了一下,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他看着孟正,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怎么了?有事?”孟正问。 刘剑摇了摇头。 孟正哪里看不出少年人的言不由衷,友好地说:“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这会儿的刘剑身上还没有日后那种过于市侩的精明样子。孟正作为成年人,对于同班小朋友们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包容。 刘剑脸上闪过了几丝犹豫,问:“你……你等会儿要不要去充饭卡?” “饭卡?要充的,怎么了?” “就……你充值的话,充一百吗?你把钱和卡给我,我可以帮你充的。” “不用了吧?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正好也要去充饭卡。这是你们弟弟吗?弟弟长得好可爱啊。对了,沈独清的饭卡要不要充,我顺便也帮沈独清充了。”刘剑说。 见刘剑说得非常诚恳,沈独清又在安慰沈非浊,确实一时间走不开,孟正就拿出了自己和沈独清的饭卡交给了刘剑,又递给他两百块钱,说:“那麻烦你了。一张饭卡里充一百。”大家的饭卡都长得差不多。为了不弄乱,孟正在饭卡上贴了名字。 “不麻烦。”刘剑笑了笑。 刘剑跑去了充饭卡的地方。队伍不算太长但也不短,他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轮到他时,他先拿出孟正的卡贴在机子上,然后从兜里取出一张充值券递给老师,老师在机子上按了三下,孟正的卡里就多了一百块钱。然后刘剑又拿出了沈独清的卡贴在机子上。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牙在人民币和充值券之间又选择了充值券,他把充值券递给老师,沈独清的饭卡里也多了一百块钱。 其实孟正猜错了,刘剑已经申请了贫困生补助,暑假里就把各种手续办妥当了,开学报到时班主任已经把第一个月的饭卡充值券给了他,一共三张,每张的面值都是一百。刘剑上周已经往自己的饭卡里充了一张,刚刚又用了两张。 刘剑用充值券给孟正和沈独清充了钱,孟正和沈独清不会有任何损失。对于刘剑来说,他相当于是用面值两百的充值券换了两百块钱的人民币。 充值券是不能拿到学校外面去用的,但一百块钱的人民币可以。 刘剑并没有往自己的饭卡里充钱,转身离开了充值处。 校门口,沈非浊还在冲着哥哥们撒娇:“我和哥哥一起去上高中好不好?” 沈独清摇着头说:“不行哦,你小学都没有读完,现在不能上高中。” 沈非浊抽了抽鼻子,问:“那我……那我去高中给哥哥当秘书,好不好?” 沈独清一本正经地拒绝:“不行,学校不允许我们高中生雇佣秘书。” ———————— 高一九班的班主任小周骑着自行车从校门口路过时,看到他们班上的一号和二号在哄孩子。孩子抱着二号的腰大喊:“那我……我去给哥哥当班主任!” 小周老师的自行车头歪了一下。第五十七章 沈非浊小朋友最后被任枫他们接走了。 任枫和袁方读初二了,周末正常放假, 几个男生在外头闲逛时, 正好逛到了初中附近的高中来。见孟正和沈独清在哄孩子, 任枫撸起袖子上前帮忙, 一把扛起沈飞浊,说:“苗苗啊,班草和你孟哥哥该去念书了。任哥哥带你去打篮球好不好?男子汉都喜欢打篮球。任哥哥抱着你投篮,让你投一百分!” 沈外婆在一旁瞧见了,笑得合不拢嘴,说:“非浊,快谢谢你任哥哥!” 沈非浊心里也知道, 他不能拦着哥哥去上学, 因此就被任枫几个抱走了。 待沈独清和孟正回到教室后, 刘剑在第一时间把饭卡还给了他们。孟正说了一声谢谢, 刘剑连连摆手说不用, 然后就低着头跑回他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虽是周日, 但下午也是正常上课的时间。 傍晚时, 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刘剑照例是跟在孟正和沈独清身后。他手里拿着自己手抄的单词本, 巴掌那样大,不仅排队时看,连走路时都要边走边看。这让孟正想到了智能手机时代的低头族们。 孟正用商量的语气说:“走路就别看了吧?小心把眼睛看坏了, 也容易出事故。”啊啊啊,他觉得自己好烦啊,好像不知不觉就成了家长一样的角色。 简直是成年人的悲哀! 幸好刘剑没觉得孟正烦, 只是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听话地把单词本塞进了兜里,等到了食堂排队时才又拿出来。 队伍轮到刘剑时,他照例是只买了一份素菜,然后跑去盛汤的地方舀了一碗免费的汤。吃饭时,沈独清和孟正讨论着该报学校里的哪个社团。刘剑大多数时都安静地听着,但如果孟正给他递话,他也会非常配合地说上一两句。 雅和高中有很多社团。虽说整个高中狠抓学习,但各类社团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其中文学社有月刊,记者社有周报等等,这些都是学生们自己弄的。 社团活动的报名时间在这周截止,然后下周是新一轮的社团领导竞选。一般来说,主席、副主席这种职位都和高一的学生没关系,但高一生可以竞选干事。预计在九月底,社团会正式完成新老交替,然后一切活动就走上正轨了。 这周的周报上就写着各类社团的简介和创社宗旨等等,让高一生选报。 吃过饭,孟正拍了拍沈独清的肩膀:“你先去教室吧,我和刘剑去大操场那边走走。记得研究下周报,我觉得思辨社挺好的,但你再看看其他的。”
沈独清已经和孟正有默契了,也不问孟正和刘剑去做什么,也不说非要跟着他们去凑个热闹,点着头说:“那我先回教室了。我正好去打开水。” 不等刘剑反应过来,他们俩就把这事定了。 沈独清转身走后,刘剑看向孟正,傻乎乎地问:“聊、聊什么?” “随便聊聊,互相增进下了解嘛!”孟正笑眯眯地说,“比如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家有五口人,分别是我奶奶,我爸爸,我妈妈,我姐姐和我。你呢?” “三、三口。爸爸妈妈和我。” 慢慢地,两个人就走到操场了。这会儿的大操场没什么人。 孟正忽然一脸严肃地说:“刘剑,我先用我的人格和我的学习成绩给你做个保证,我们接下来的聊天内容,我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连沈独清都不说。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你的家境是不是不太好?” 孟正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如果刘剑是一个成年人,孟正保证不会对他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随便他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但刘剑毕竟还没有成年,不仅没成年,还处在一个塑造三观的重要阶段。孟正作为一个大人,既然隐隐察觉到了刘剑的难处,就应该为刘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如果孟正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后,刘剑一点都不领情,不觉得孟正好反而觉得孟正烦,那是另外一码事。但孟正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刘剑沉默着没有说话。 “要是我猜错了,那我向你道歉。”孟正说。 刘剑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刘剑没否认,孟正就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昨天回家后特意了解了一下,我们学校有贫困生补助。对于家境困难的学生,学校会减免全部的学费,每个月还发三百块钱的用餐券。如果有人申请了贫困生补助,只要他自己不说,大概只有班主任知道,其他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刘剑,我们现在只有十几岁,一时的困难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也不必拒绝别人善意的帮助,因为我们日后肯定会有非常光明的明天,你觉得呢?”孟正不是很熟练地熬着鸡汤。 刘剑能察觉到孟正的善意。一模一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的。在孟正面前,刘剑有一种……就算自己此时此刻稍微软弱了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感觉。因为孟正非常真诚,也非常包容。 犹豫了一会儿,刘剑说:“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已经申请了。” “已经申请了?”那你每天还吃得那么节约?孟正咽下了后一句话,问:“难道申请没有通过吗?是手续没办好?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刘剑摇了摇头,说:“通过了。” 孟正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困难?” 两个人沿着大操场上的跑道慢慢地走着。刘剑忽然很有倾诉欲。这对于他来说有些不可思议。孟正真是一个神奇的人。刘剑小声说起了家里的事。 说着说着,刘剑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孟正身上没带手帕,也没带餐巾纸,有些无措地看着刘剑。 刘剑就用自己的衣服袖子擦了擦。 刘剑的家里确实非常困难。 刘妈妈原本是个健健康康的人,她可怜就可怜在出生于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小时候发烧也没人管,硬生生拖成了脑膜炎,造成了器质性损害,最后烧成了哑巴。她也没受过什么教育。嫁给刘爸爸后,在居委会的安排下,刘妈妈成了一个打扫大街的清洁工,只是临时工,收入大概只有正式工的一半。 刘爸爸是腿脚残疾,而且身体虚弱需要长期吃药,虽然生活能自理,但是干不了重活。他每天就在家里做做家务活,然后也是在居委会的安排下,接了一些低价的手工活,像是穿珠子、给布娃娃缝眼睛、用零件组装圆珠笔一类的,每干成了一件活,少的时候只能拿到一两分钱,多的时候也多不过一毛钱去。 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这样的日子虽然艰难,原本也过得下去。再加上刘剑成绩好,自小就是个懂事孩子,他们一家人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 但在不久之前,刘妈妈上早班时,大约是早上五点的样子,被一辆横冲直撞的电动三轮车带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