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5点15分30秒，命运的齿轮咔的一声咬合在一起，指针右移，有人停滞已久的时间开始流动。 . 托猫很好的视力，姜韫在那张脏污的脸上看见了一双漂亮的如同琉璃的眼睛，那是晨曦中最明亮的色彩。 姜韫被惊艳到了，但是该有的警惕让他没有动，毕竟再好看也是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那只灰色虎纹的猫咪站在灯柱旁，大而水润的琥珀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但甘草奇异的没有感受到任何冷意。 它淋了雨，毛一缕缕黏在一起，看起来和他一样狼狈。甘草心里软了一下，有些想抱抱它，但是匮乏的言语让他不知如何哄它——他从来都不会说漂亮话。 虽然对方一直瘫着脸，但给姜韫的感觉却是对方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这人低下头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袋子。袋子里面是一个馒头，他耐心地撕碎了，然后向着猫咪摊开手掌。
良久，姜韫走近他并凑近馒头粒嗅了嗅，还有些热度。他一口咬住，咀嚼期间发现眼前这只稳稳托举的手修长有力，擦干净的皮肤白皙细腻。 姜韫胃口尚可，但是吃了一半就停下来了。他顶了顶想要继续撕馒头投喂他的手，想把剩下的一半留给对方。 如果这么凄惨的样子，那么这个隔夜的馒头可能是对方今天的早饭。
甘草停了下来，顶着他手背的毛绒绒软乎乎的触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慢慢把剩下的馒头吃了，这只柔软的猫也在他身前坐了下来。 他吃饭的样子很规矩，细嚼慢咽，半个馒头让他吃出了一种大餐的感觉。姜韫注视着他，看着额头的水滴划过眼角。嗯……这双眼睛确实很像琉璃珠子，美丽剔透，却也几乎没什么波动。和他的外表一样，灰尘掩盖之下，精致、沉默、凝固。 猫一直在他身前没有走，所以甘草吃完后下了个决定。 姜韫耳朵抖了抖，有些吃惊地看到眼前的人把外套敞开，向他露出干净的怀抱。明白后他犹豫了一下，但是经过一夜折腾他现在感觉不怎么舒服，可能有些发热。眼下这个干燥温暖的怀抱正在诱惑着他……姜韫又瞅了瞅他喵了一声，后腿发力跳进了对方怀里。 甘草耳尖悄悄红了，这个软和警惕的小家伙现在承认他了。 他合上外套，确保不会漏进一丝凉风。 ☆、生病 101把吃的装进了小包裹里，灵巧地打了个结背到了背上，一路哒哒哒的沿街跑。 这个包裹是它之前捡到的小布条拼接成的。它之前路过一家阳台旁，有一位和蔼的老太太正在做针线活。它悄悄溜进去叼了针线出来，然后用这个几乎和他半个鼠高的针费劲扒拉地缝了个小布包。 这里已经没有野生豚鼠了，101显得更加特殊，它可不想被有些人给盯上。 “喂，你还来不来了？”远处一只老鼠不耐烦地冲它叫。 101和姜韫不同，它很快就遇上了一对灰鼠夫妻。这对夫妻是个热心肠，将101带回它们阴暗的巢穴做客。 吃饱喝足后101告诉它们自己迷路了，询问它们有没有可以去很远地方的便捷方法。灰鼠先生建议它去询问一下邦尼兄弟，这个城市的长途站负责人。 “现在时代不同啦，我们也有自己的交通方式。邦尼先生和它的家族在多个城市都设立了站点，只要你付钱，它们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一只带路的灰鼠在前面奔跑，101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邦尼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自己见了就知道了。” 它们在这个城市大小巷四处乱窜，钻过了不知道多少根管道，最后从一家废弃房屋的管道处钻了出来。 101震惊地看见屋后一大片空地上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更远处是一大片丛林。 “到了。”灰鼠直起身子指向前方高高的树冠。 “啁啁——”一声鹰唳打断了它们的对话。 101呆呆地抬头看去，只见树冠上落下几只棕色的雄鹰，树枝间也突然发出各种翅膀拍打声，各种窥探的锐利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这场景吓得101毛都炸起来了。 灰鼠倒是很大声地喊到:“邦尼先生，有新客！” 树冠上的一只鹰闻言俯冲而下，翅膀拍打的气流差点把101掀翻。 变成豚鼠后看东西都格外大，此时直面一只活生生的猛兽，101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感觉自己的小细腿有点抖。 看看那胸大肌！看看那强健的大腿！看看那锋利的喙！ 这边灰鼠和邦尼先生吱吱哇哇一通比划后，邦尼点了点头接了单。 “去亚洲是吧，得飞好几天。”邦尼先生打量了它一下，然后很跳跃且语气不明地感叹了一声:“好肥。” 101:“……” 救命！我真的不会半途被吃掉吗！ ** “宿主，你现在在哪？” 姜韫接到101呼叫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他忍着难受跟101说话，“我在医院……昨晚淋雨发烧了。” 今早被甘草一路抱着，姜韫在那个温暖的地方听着心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因为发烧被送到了医院。 这里是安和市唯一一家免费为流浪动物治病的公益医院，但是很远。姜韫没想到甘草能抱着他一路走过来，因为他刚刚发现对方有点跛。 “对不起，要是我能更有钱一点就能就近治疗了……”甘草在排长队的时候不由地抱紧猫咪，抿着唇低声道。 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光排队就要很久。 毛茸茸的猫脑袋从怀里探出来，姜韫探身，前肢攀着外套凑近甘草，在他下颌处轻轻舔了两下，软绵绵地“喵”了一声。 甘草僵在那里。 猫在安慰他吗？ · 姜韫身上还有其他伤，医生一并给他处理了。 在医生给他上药的时候，姜韫跟101对话:“你那里怎么有拍打声？” 101沧桑地叹了口气，跟姜韫讲了下前因后果。 “所以因为你穷，最后是人家好心找了个新手司机载你过来？”姜韫一针见血，“靠谱么？” 这场景似曾相识，姜韫心里还深刻地留存着上次翻车的阴影。 101四只爪爪狠狠抓住鹰司机背上的羽毛，风吹的他毛四处乱倒，“说实话我现在感觉不太好，它飞得很不稳。但是我一点都不饿，因为我灌了一肚子凉风。” 它最后长叹道：“这万恶的资本社会！” 姜韫:“……” ** “好了，去门口那边拿药。”医生把姜韫抱出来，甘草赶忙上前接过来。“下一个！” 甘草仔细看看了看不精神的猫，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抱着猫去了靠门边的窗口，将药单递进去。里面很快说:“总共175，谢谢。” 没想到开药要钱，甘草放在兜里的手攥了攥。但他低头看到了怀里的猫，于是很快松了手，把口袋里仅剩的一点钱递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姜韫依旧被严实的护在怀里，他知道抱着他的人依旧是费劲地步行回去。 这回清醒着，姜韫就不自觉捕捉到周围细微的声音。他听见从一开始的安静到街头卖艺的吉他旋律飘荡，声音逐渐沸腾，人声和各种电子音混杂，姜韫猜想应该是到了商业区。 很快一道女声吸引了他:“欢迎大家来到《聚焦》节目的现场。今天这位做客的嘉宾很特殊，你可能不知道他，但我想在座诸位多少都用过他们家的高科技产品。” “……掌声有请我们今天的嘉宾——IK公司董事会主席杜诚先生！” 姜韫察觉到甘草停了下来。他好奇地从衣服里探出小脑袋，循着声音往右前方看。 那里竖着巨大的LED屏，上面是高清影像，播放的正是《聚焦》节目的直播。 姜韫看到女主持人对面坐着一位有些年级的大叔，头发微卷，细瘦的四肢包裹在整洁的西装里。他身形有些佝偻，看上去显得更老气。 “众所周知，IK公司是目前国内顶尖的高科技公司，旗下的人工智能系列更是瞩目。今天有幸请到杜先生来节目现场，和大家分享关于人工智能的发展。”主持人看向杜诚，“听说IK公司近期打算推出新的AI系列？这可真是万众期待了。” “是的，”杜诚的声音苍老沙哑，语速也慢，“这就是SIA系列，类人AI。” 伴随着他的话语，杜诚身后的大屏幕出现了3D旋转图像，正是SIA系列AI的样例。 姜韫正听得起劲，突然感到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甘草伸手揉了揉猫脑袋。姜韫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LED屏上，映在琉璃眼中的彩光翻飞。 不，不对，他看的不是访谈。 姜韫扭过头去紧紧盯着主持背后的大屏幕——他看的是SIA系列。 这图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姜韫可以肯定甘草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更加复杂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才相识不久，姜韫却能敏锐地感知到饲主细微的情绪波动。 当3D模型再次旋转到正面的时候，姜韫猫眼微微睁大。 这一系列模型每个都有和他的饲主相似的地方，看上去简直像是把甘草拆分重组了一样。最明显的就是每个模型上如出一辙的，像无机质琉璃珠子般的眼睛。 甘草却在这个时候移开眼，抱着猫往前走。 姜韫听到的杜诚最后一句是:“……我一直相信人工智能还能再进化，这绝不是它们的终点，类人AI就是我们新的尝试。开个玩笑，也许终有一天，AI真的能像人一样和我们一起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杜诚直勾勾地看着摄像机，又像是透过镜头灼灼盯着不知名远方，目光如有实质。 他干燥唇边诡谲的笑容让扭过头来瞅他的姜韫不寒而栗。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补全了 ☆、绑定 等跟着饲主回家后，姜韫才深刻意识到他们究竟有多穷。 甘草住在狭小的租房里，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穷人，大家一起挤在一片区域，放眼望去都是筒子楼。 过道被各种杂物挤得满满当当，潮湿沉闷的感觉扑面而来。墙壁上都是斑驳的痕迹，大一点的厕所和厨房这样的公共区域也是沸反盈天。 没有人和甘草打招呼，他安安稳稳地抱着猫开了门。 屋子很小，总共只有一张床，两个木扎，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甘草把怀里抱着的猫放到了床上，随后一跛一跛走过去打开柜子，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子后拎出来了一袋即食燕麦片。 虽然这是他这两天的口粮，但是甘草依然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包装袋。他烧了一壶开水，然后把燕麦冲开装碟端到了床边。 姜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碟子，最后还是低头进食。随着热汤水下肚，他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吃完后姜韫咂了咂嘴，紧接着一块柔软的卫生纸出现，甘草拿着纸轻柔地在他嘴边擦了擦。 “你看起来精神了不少。”甘草把盘子洗干净后也盘腿坐到了床上，把猫捞到了自己的怀里顺毛。 他从来没有养过这样柔软的小东西，连触碰它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叫甘草，甘甜的甘，野草的草。” 明知道一只猫可能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但甘草依旧一笔一画的在床单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没想到猫却出乎他意料地，似乎很认真地盯着他的手指移动方向看。这让甘草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于是他像对着人商量一样对猫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好吗？同意的话叫一声，不同意就叫两声。” 名字是羁绊，他和猫彼此会成为朋友，也许未来还会成为亲人，是无论如何都需要询问的。 猫睁着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没有动，但甘草很耐心地等着，这让姜韫有一种自己被尊重了的感觉。 半晌他眯起眼睛叫了一声。 “叫你大米怎么样？” “……”姜韫丑拒，并喵了两声。 他无意中捡到的这只猫真的聪明的不像话，所以甘草想更进一步尝试一下。他对姜韫说：“那你想要什么名字呢？” 如果真的应承了，那很可能就暴露了他是一个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