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便好。” 盛夏时节,出征便少了一分悲壮,多了一丝烦闷。战马焦躁的嘶鸣,四蹄刨地,扬起一阵阵沙尘。 宣后的皮肤一年四季都是冰凉,“此次亲征,陛下定要万分小心。” 正洛微微颔首:“皇后莫要担心。” 宣后身后,初具少年英姿的皇子肃穆地站成一排,相似的眉眼,即使尚且年幼的正暖,也神情肃然。 “太子须当竭力,江山重担,父皇不在,便交由你与朝中重臣,必当兢兢业业,方不辱太子之位。”正洛修长的五指在少年脸上虚抚而过,破碎的阳光从指缝里溅落在双眸里,衬得一向沉稳的太子眸中有几分脆弱。 正暖与正晰立于宣后身侧,万马齐喑,正洛收拾好自己的紧张与不舍,翻身上马,扬起大红色的披风,一国之主,御驾亲征,自然一往无前。 北境 “古雁山兵力不足,李将军率军从饶城突袭敌军,以攻为守。” “陆将军坚守漠城,急招潘缰支援,若是潘老将军仍刻意贻误战机,朕便亲临辅阳城。” 正洛抚额,放在桌案上的茶水已换下多次,此番又是凉透,正洛端起,匆匆润湿干燥的唇瓣,几位将领离开,又有几位军机大臣结伴而来,下一波战报又被呈上。 如此而来,似乎永无止境。 这是北境战事的第三年,蛮夷也抱着鱼死网破之心,攻势愈发凶猛。虽然有系统金手指加持,但正洛每天也要运筹帷幄,分析敌情,还要提防狡猾的老油条们趁机耍滑以致延误战机甚至引起内讧。 而另一边,虽说政事托给了宣后的父亲和太子,却也是要看顾的。 “洛安,近来昭都如何?” “陛下,赵德赵尚书似有些小动作,其子赵学士也与庆王爷联系密切。” “派人盯紧庆王,洛安,替我修书给吏部李尚书,兵部荆侍郎。” “各位皇子可好?” “太子处事稳妥,二皇子近来偏好习武,三皇子同宣皇后一同去了灵澈寺。” “也好,近来局势不稳,。” “主子,歇息一会儿吧,主子这两天只睡了两个时辰,水米也未进多少。” “朕仍是忧心战局,唤李将军来见我。” 次年 北境之役昭正终是赢了,自开国之日起困扰昭正的大患也终是解决了,奈何近来或是因北地气候恶劣,正洛感染了风寒。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昭都,正洛还是倍感欣慰。 拔营回京时,连面瘫脸的启泽都柔和了许多,偶尔还愿意与正洛对弈几局。 “启卿此次功勋卓著,回京后想要什么赏赐?” “臣不敢邀功。” “启卿言重了,想来自从朕第一次在玉兰阁见到启卿,已经多少年了。” “臣当时年少,如今已是十年有余。” “原来已是这么多年了。“ “那些顽固势力也是时候清理了,回京后想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启卿又要辛苦了。” 回昭都后,正洛大赦天下,犒赏三军,在宫中设宴三天,以庆北境之胜。 歌舞喧闹,年轻的公子和大臣家的女眷趁着酒意,抛开世家的矜持与羞涩,三三两两,酒色衬得脸颊绯红,或是别有所图,或是春心萌动,窃窃私语。 虽说事情远未完结,趁着高兴,正洛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才发现酒量是愈发不行了,早前见过三位皇子,却猛然间发现,正煦与正晰确是长的同正洛一般高了,而正晰也似乎愈发寡言,甚至连正暖,也收敛了许多,再不复往日那般跳脱,朦胧间,正洛扶着洛安,突然若有所思:“朕或是老了。” 洛安似是没有料到,正洛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答道 “陛下不会老的。” 声音缠绕在烛火霓裳里,正洛终是未曾听清。第6章 你有病,我有药啊 次年冬狩,正洛想起当年还是皇子,在昭正时年龄未够,再加上并非受宠,更无心献媚,从来只是看着。到了在祁安当质子时,寄人篱下,也谈不上多愉快,唯有一次,与明释一起追逐一只黑熊,明释太过轻敌,导致最后惨烈收场,正洛现今想起,竟然恍如隔世。 登基后正洛确是跑不掉了,所幸身边跟着洛安,自己武艺也有长进, 还算是收获颇丰,没丢了九五之尊的脸面。只是这次,正洛着意考察皇子。就连一众大臣们因经历了朝堂上正洛的铁血手腕,肃清重整后万事小心翼翼,这次也是各怀心思,而三位皇子平日里更是没有一位是不争气的,也就惹来许多试探。 几位皇子在宣后与大臣们的建议下早早入了朝,心思城府也似乎都在正洛缺席的三年里飞速成长起来,朝中种种诡谲,自然越发看的透彻,每当宫里宴席或者入朝议事,难免由大臣暗自推波助澜,可正晰与正煦却依旧淡淡的,从来避重就轻,也似乎从未在意。 然而即使如此,朝中众人也依旧打着自己的算牌,举棋不定者有之,暗怀心思者有之,岿然不动者亦有之。
就是因为这下一朝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穆帝那一代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今太子实力雄厚,有宣氏做保障,又早早地立了太子,应是胜算最大的。可正晰虽说并非齐妃亲子,却总归是齐家一脉,且不论齐妃父亲曾是太傅,齐妃的哥哥驻守边关重镇,齐妃的表妹却是启泽的正妻。如此一来,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知晓众人的那般心思,正洛却是不在意的,无论将来预定的结果如何,他总是不希望三人反目成仇,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他所能,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留有后路,也尽他所能,让这短暂的在他庇护下的几年,能过的顺遂些。 正洛披着纯黑的貂裘,骑着深褐色的骏马。一声令下,原本跟着正洛已经进过林子的各将军权贵们,手持劲弩,冲进树林里,如鼓雷一般,声势浩大。 正熙与正暖一路,有宣后兄长宣将军跟着,正洛倒是放心。 调转马头去寻正晰。身后跟着洛安和一众奴才,远远看见正晰和随从,便突然听到一声虎啸。轰隆隆得,震的人的耳膜震颤。回神便是一片血色溅开,落在枯枝积雪上,一片刺眼的红。 正洛心下涌上一种熟悉的恐惧,脚蹬着马背借力,随即飞身向前,快速扯过正晰的袖子,虽然全凭本能,但仍旧晚了一步。正晰宝蓝色的衣袖上有一道狰狞的裂痕,翻开的伤口慢慢往外渗血,若不是刚才恰好有个侍卫停在正晰后面被巨虎扑倒,现在倒在血泊里的怕就是正晰了。 正洛连忙转身,弯弓搭箭,破空之声过后,被射中前腿的斑纹巨虎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看时便要扑将上来。
正洛反手拔出佩剑。众侍卫慢慢围向巨虎,也不敢妄动,胶着之下,猝然一支利剑直中巨虎前额,正洛与众侍卫趁此机会,提气上前,挥剑将巨虎斩杀。瞬时,血溅了正洛一脸,有些顺着眼睫一滴滴滚下,模糊了视线。 回首,洛安右手持弓,面目沉着。 正洛抱着正晰一路飞驰,将血迹蔓延了整个左臂的正晰交予太医时,正晰已疼的昏了过去。 宣后齐妃与太子,正暖都来看过,也都被正洛打发了回去,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排班守着正晰。 上了药之后,正晰醒了一刻,灌下药去,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正洛终究是不放心,处理完了奏折,匆匆赶到正晰哪里,正晰又开始发热,宫里点着许多灯,亮晃晃的,宫人悄声着用湿布擦拭其身体来降温,宫中满是压抑。 皇家狩猎,却是提前有人清理过场地,不会留下太多的凶兽,正晰碰上的这只,或许是漏网之鱼,或许也是有意为之,正洛却无法也不能去深究,怒极之下,连着罚了许多人,惹得朝中几日人心惶惶才停了手。 正洛坐在床头,夜以至深,虽早已困顿,却无心就寝。 洛安拿着衣服披在正洛身上,无助地,正洛却只能握了握洛安的掌心,却再难说话。 烛光下,正洛的视线早已因为睡意变得朦胧,洛安近年身形越发颀长,却没有以往的瘦削,原本俊秀的眉眼也不如年幼时那般柔和,变得更加分明,穿着侍卫的衣服,他的眼睛生的是极好的,层叠的眼睑与锋利的眉峰褪去青涩后更显的俊朗,黑沉沉的瞳孔沉静似水,原来他早已到了惹得众多女子心仪的年岁了。 而如此的心虚匆匆而过,正洛只想着要为他谋个官职,却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耽误他了。 而正晰烧到半夜又开始絮语,反反复复,只在舌尖,正洛听不清,只能抓着他的手,像哄幼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右臂,直到最后,正洛便再也撑不住,趴在床边,浅浅地睡着,夜里正晰一有动静,他便猛地惊醒,如此反复。 “父皇。” 正洛正起身为正晰拿湿布润润嘴唇,却陡然听见正晰极微弱的沙哑的嗓音,顿时步子一乱,一边喊着太医,一边重新用手抚上正晰被汗水浸湿的前额,赶紧答着: “父皇在这里,晰儿还痛吗?” 正晰未在答话,一群太医涌进屋来,正洛赶忙让开位子,由着洛安拉到了隔间,匆匆吃了些东西。 少年的视线被众人挡住,却是未有人看清。 经过几月的休养,正晰左臂的伤也大致好了,只是近期左臂不能用力,倒也不是很要紧。 正逢上又一年春日里,正洛心情好,便邀了皇后,齐妃,还有三个皇子们,到御花园赏花。 照说按正洛的事务繁忙,是少有这等闲情雅致的。只是洛安提起最近龙体欠佳,赏景散散病气也是好的。正洛觉得有道理。便也邀了宫中唯二的皇家的女眷一起,和几个小辈一起到御花园赏花。 几人围坐在亭中,因着家宴,也为有许多繁杂礼仪,正洛便与皇后闲聊着,时而问及齐妃,顺便关注着几位皇子。 正煦是长得最像正洛的,浅淡的唇色,冷清的眉眼,只是看向父皇与母后时化出粲然的笑意,才带上宣后的一分绮丽,如春水初融,艳煞人眼。 正暖还是老样子,宣后最宠着他,他便也乐于活的肆意,小时是不如正晰正煦一般端着正经的皇子派头,大了便是京城有名的风流王爷。承自母亲的艳丽皮囊让他无往而不利,最是讨姑娘们的欢喜,坊间轶事不胜枚举,宣后不舍得苛责他,便也同正洛一般,只是让他注意分寸。 两位兄弟本就出众,原本内敛的正晰却是最让人诧异的,皇家的孩子,身形气质自是不必说的。正晰的相貌本已极好,大了之后一改幼时的阴沉,光华内敛,反而愈发耀目。尤其那双黑金色的眸子,不同于明帝安辨眸中的漫天星辰,更像宝石璀璨的棱角,冰冷坚硬,自带一股凌然的气势。 多年后,史册无记,却或许有人记得那天,齐妃抱着暖炉,穆帝忧心齐妃身体近来愈发差了,应打发太医勤加调理。说罢自己便是一阵咳嗽,引得众人手忙脚乱。宣后难得玩笑道穆帝只顾着说别人,却难顾得上自己。穆帝因着咳嗽,脸颊染上薄红,不加反驳。 那是皇家一族漫长冷清岁月中少有的其乐融融。第7章 你有病,我有药啊 乾清宫 正洛的身体近年来愈发不好了,时常的无力,头昏,身体也迅速的消瘦。原本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衬得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正洛仿若透明的一般。 而直至深夜,正洛还在批阅奏折。 洛安已经为正洛换了好几盏茶,正洛揉揉酸痛的眼角,突然,胸膛一阵震动。 “咳咳咳” 洛安匆忙递来一方锦帕,等到正洛从剧烈的咳嗽中回过神来,锦帕上的血迹,令正洛不由失了神。 “陛下可要宣太医。” “不必了。洛安,退下吧。” 正洛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衰败,外表依旧光鲜,内里的一切却已然腐败。他开始变得嗜睡,日间的朝政也变得有心无力,纵使他有跨越千年的思想与智慧,也无法支撑繁多的事务,自然而然的,他开始将一部分的朝政交由正晰处理。 启泽或许察觉到了帝王的反常,正洛自然也不敢瞒他,只是随意敷衍,惹得启泽向来平稳的表情也有几分不快,正洛却未有什么办法,多年君臣情义,他们的关系更如同挚友,正洛甚至有时惧怕于他的洞察与敏锐,彻夜长谈,最终也只是不欢而散。 夜色里,御花园馥郁的花香飘散在墨色里,曲折的小路井泽的遮掩着夜晚的一切秘密。 宣后的脸庞笼在阴影里,像最娇艳的牡丹,是极致的富丽。缓缓行至假山后,深紫色绣金线凤纹的裙摆扫到一截枯枝,然而反应不及,一双浅青色绣花鞋已然踏上,发出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