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蓦地吹过,随后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抚上宣后染着黛色的眼角,温热的呼吸吐在耳边。 “宣后到的太早了。” 宣后嗤笑:“本宫又不伴君左右,自然比不上你。” 月色右移,显出那人清俊的眉眼:“这倒是洛安的错了。” 随即宣后化开笑意,不同与往日里的端庄清冷,这一笑,妩媚的眸子蕴含着勾人的绮丽,唇角被轻轻触碰,腰间的手也愈发用力。两人的呼吸滚烫,空气浓稠的连夜风吹过也无法冲散 “陛下今日咳血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宣后微微一愣神,,并不作答,只是闭上双眼,将身体缓缓沉入花海中。 太子于两年前娶兵部尚书幺女为太子妃,今年初春诞下一子。 宫中近年来也少有喜事,宣后便着意去灵澈寺为穆帝与穆帝嫡孙祈福。近日便动身。 正洛不禁莞尔,想他也不过而立之年,却无法避免皇家重子嗣,早早的便已经三代同堂。去东宫探望太子时,太子也只顾与正洛闲谈国事,依旧是那样温和的样子,却对正裕与妻子那处并没有许多兴致。难免惹得正洛叹息,毕竟还是个孩子。 倒是皇太孙裕儿吐着泡泡,腆着肉鼓鼓的脸,要穆帝抱抱。都说抱孙不抱子,穆帝虽是举着面瘫脸,心下难忍宠爱之情,一口气又赏了许多东西,抱着便忘了正事。让被冷落的太子颇为无奈。 裕儿一下子成了宫中众人的新宠,除了性子最为清冷,整日闭门不出的齐妃,大家都对他垂怜有加。常常派人送些吃食和小玩意儿。 说起来除了正熙,正晰与正暖皆是没有着落,齐妃倒是不着急,宣后原是在意的,只是在正裕之后,也就由着正暖去了。几年前,正晰与太子代正洛去了幕山,传闻向来寡言的正晰似乎与主角受安然相谈甚欢,正洛便不打算掺和。正暖年纪最小又最为不羁,正洛怕误了人家的姑娘,也只能压下了急性子要给王爷们选妃的朝中大臣。 谁料接着消息传言代王正晰迷上了曲音阁的一位琴师。思量过后,正洛便于一日夜半只带了几个暗卫,独自去了曲音阁。 说起曲音阁这类,也算是昭正特有的一种文化,几位好友相约,找个清幽的地方品美酒琴音,更有美人作伴,虽说关乎风月,但也算上一种较为文雅的消遣。 正洛端坐在层层纱帐后,有凉风从打开的窗外吹进室内,鼓起琴师的衣衫,琴师的面目在随风荡起的乌发与纱帐的阻挡下看不真切,正洛也只是随手紧了紧外袍。看着琴师素手拨弄琴弦,流水般的弦音倾泻而出。清越的琴音令人不由得舒缓。 所有的一切正洛自然心下了然,兀自开口问道:“先生唤什么名字?” 一曲终了,琴师的声音极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顺着夜风飘散过来,混着正洛衣衫上熏上的淡淡一股冷梅香。 “鄙人姓冉。” 正洛胸膛里荡出一阵低沉的笑意,越笑声音越大,但最后竟无法抑制笑出了眼泪。琴师也不恼怒,径自等正洛笑完。 “客人为何笑。” 语气倒无一丝好奇,似是随口所问。 正洛也不回答,只道:“弹得好” 说罢,也不待琴师回答,只是慢慢站起,揉了揉又有些发昏的眼眶。丢下了一块银锭,推开门便离去了。 回宫后,正洛也没了困意,只是多披了层雪色的狐裘,踱步出了殿门,恰逢梅花开放的时节,虽然在如墨的夜色里,月光清冷无力,当正洛用苍白的手指勾起一朵小小的梅花,那么醒目的颜色再加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蓦然一怔,熟悉的眩晕袭来,正洛随即失去了意识。 朦胧间,细碎的嘈杂声在耳边想起,复又退下,安静了须臾亦或是很久。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正洛感到一双覆有薄茧的手抚上他紧闭的眼角。 接着,被锋利的金属撕裂的血肉发出哀鸣,他无法睁开眼睛,只是无意识的颤抖。他能感觉到血液奔涌的痛楚,意识却沉入更深的虚无。 那时下了场雪,而昭都恰好满城素裹。 乾元十五年,穆帝薨。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在三个番外 真相在三个番外 真相在三个番外 其实在历史上,穆帝这种谥号是在皇帝死后才有的,只是胖胖就这么写了,希望大家不要被我误导~第8章 宣后番外——明珠(已修) 宣后自小养在闺阁里,哪怕家中兄长众多,向来娇宠幺妹,却天生桀骜,央父亲请了夫子,自小当公子教养,勇气胆识,城府谋略,乃至远超几位兄长. 父亲曾担心女子这般,总不如柔弱些的惹人怜惜,怕是过刚则折,謦罂便听了父亲的教诲,收敛着自己的性子,随着与诸多族里女眷的交往,作了温顺端和的样子。 謦罂十五岁时,国主衰微,急召宣父与多位心腹老臣入宫。 数月后,八皇子正洛归国。当时宣謦罂正在任由婢女绾发,偶然听下人提及,也不过是再听几句丫鬟碎语八皇子出世的颜色。 次日应了宣父到灵澈寺求签,拾级而上,清婉正心中烦闷。宣父少有逼迫她来佛寺,以往,也都是母亲代劳,今日却非要她去,说是她已是及笄之年,求一份好姻缘。 思绪繁杂间,大雨倾泻而下,謦罂蹙紧峨眉,粗心的丫头们竟无人带伞。初夏时节,謦罂只有几层纱衣裹身,便只能到一座小亭中暂时躲避。 就是那时,那人一身白色的长袍踏入亭中,蓦得一抬眸,因为謦罂的狼狈而有一份无措,随即转过身去,抛过来一件外衣。 “姑娘若不介意,可以先披着在下的外衣。” 身边似是家仆的清秀少年收起绘了油彩的纸伞,那人侧身而立,鸦羽般的墨发铺洒在清瘦的脊背上,清淡的眉眼,浅色的唇微抿。雨声嚷嚷,顺着勾起的檐角垂坠而下,沾湿了青石上丛生的野草,衬得那人周身仿若是一副沾染了水色的青山远黛,要融在着绵杂的初夏细雨里。 謦罂披上外袍,便被一阵冷冽的梅香环绕。少有的慌乱,她微微福身道谢:“便是谢过公子了。” 这样的时节,丝质的衣料覆上浸湿的纱衣总是传来一阵凉意,令謦罂心绪稍稍平静。 两人就这么听着雨声渐歇,后来謦罂便接着上山,那人却只是没有言语的离开了。 她当时想起偶尔随着几位跳脱的女伴,偷偷到戏楼里听得那些妩艳的戏词,倒是那戏子舌尖眉眼,婉转萦纡的滋味。 父亲曾求了先皇为謦罂赐婚。不多日,圣旨便下来,将宣氏謦罂许给势单的八皇子。宣謦罂听闻,不发一言,也并不觉得委屈。但全家上下除了宣父,皆一片愁云惨雾。 宣母犹是不愉:“那八皇子本就不受宠,又在祁安当了多年质子,謦罂多少皇子配不上,却偏要许给八皇子。” 宣父只是怒道“妇人之见,休得胡说,謦罂早作准备,不多日勤王府便会遣人择了吉日送来。” 謦罂不作言语,内心确是通透。国主多疑,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昭都,怕是要变天了。
她开始缝嫁衣,金线勾出一片艳丽的牡丹,开在裙裾,缀上繁多细碎的宝石,细密的针脚,謦罂慢慢的勾勒。末了,拿起细细端详。正要收线。窗外雷声乍起,没来由的,她想起那日遇见的公子,起身翻出那件外衣,凑近了轻嗅,冷梅香已然淡去了。 直到红烛里,她眼前的红纱被一双细长的手撩开,伴着一阵冷梅香与些微的酒气,还是那样淡漠的神色,还是那样微抿着水色的唇,也还是那样疏离的声音,即使酒气让他的眼角染上妩丽。 “夫人确是与本王有缘。” 红烛熄灭时,謦罂这般想。 上天待她,已是极好了。 几年后,年纪尚轻的勤王正洛登基,其中种种,除却国主与宣氏一族刻意扶势力最弱的勤王,已引得众人诸多不满。纵然正洛有老臣相助,本身又是帝王之资,却也花费了数年,沾染了多少鲜血,才使昭正平定下来。宣謦罂贵为皇后,也愿意出谋划策,为正洛的一份助力。 她原本就想,她的丈夫,她自是要帮他扫清障碍,助他坐稳江山。纵使正洛不同于寻常男子,性子是清冷了些,却也未曾广纳后妃,充实后宫。宣后更不是柔媚妇人,只要他肯伴着她,便是多少女子,毕生难求。 后来,穆帝因着太傅纳了齐妃,宣后却是知晓,并未在意。然而,让她愤怒的,确是齐妃宫中一女婢,竟然阴差阳错,甚至诞下皇子。 宣后盛怒之下,齐妃宫里那女婢却染疾死了。窗外天色暗下来,冰凉的风刺破闷热的空气。宣后勾起一对儿齐妃进宫时正洛赠的玉镯子,反手便狠狠砸向地面。 那翠色,一截一截躺在赤色的织锦上,宣后心神晃了晃,想起当时正洛送给她时少有的笑意,复又觉得几分后悔。那婢女到是一般姿色,就是一双眼睛生的好了些,如今“染疾”,却是罢了。
一日无眠,宣后便闭着眼睛,正洛像是做了噩梦,呼吸皆是紊乱,也是那一晚,她听着他第一次叫出那人的名字,宣后便由着他,也不唤醒。于是,她便听了那人一直断续的絮语,直到眼睛酸涩,指尖深深陷入肉里。 乾清宫的灯火总是最晚熄的,宣后备了正洛最爱的紫参雪鸡粥给他送去,洛安舀了一勺试过一口,才又拿了一个瓷碗盛上,宣后就端坐着观察起洛安。 那双手是男人的手,不若女子纤柔,却因练武的缘故比常人更修长。说起洛安,好像是在祁安时便跟着陛下了。既不算是奴才,也不全是侍卫,平日里照管陛下起居是他,危急时陛下最能倚仗的也是他。果然,祁安带来的,便是与他人不同些。 宣后发现近年来自己愈发像个怨妇了,那种怨,也不指明怨谁,只是堵在心里,何日何地看到什么便会发作。原本是无从发泄的,只是后来,正洛因着事务繁多,更少来承乾宫了。她本以为,自己陪着他,便能了了这一世痴妄,却愈发觉得,人是贪心的。得不到了,更是添了痴妄,怨愤。 多少荒唐,她由着洛安,也着自己。直到她某一天平复着呼吸,斜倚在洛安身旁。关于洛安所作所为,关于二皇子暗处的动作,关于临祁谋划的一切一切。也只有那时,她才能感到一丝丝快意,报复的快意。 多年后,宣后已是太后,齐妃已于多年前离去,她偶尔去探望在灵澈寺修行的长子,眉眼间一如当年一般温润,只是对上他曾经敬爱的母后时才显现出那般冷漠,她了解他的怨恨。但他未曾见过那人死时浓稠的血,甚至蔓延到他苍白的指尖,可是她看见了,那一眼,她就那么看着,不敢去触碰,不敢去悲痛。 安宁与清心,先帝御赐的圣药,一颗赐予宣氏,被宣后作为保全两子的筹码,她只愿他们平安,皇位,她也曾替正煦殚精竭虑。一颗却偏偏融化在那人的血肉里。临祁的那位也是痴人,只是旧人的一个影子,他却也倾力护全,罔顾其他深情。 她注视着铜镜里自己依然艳丽的容颜,忆起旧时民间的歌谣: 宣氏有明珠 謦罂与安宁 安宁付清心 家国两相兴。 殊不知这宣氏的两颗明珠,皆是淬了毒的匕首,而那数载的温存,皆是冷厉的刀锋。第9章 正晰番外——乾元旧事 正晰幼时的记忆里大多数的画面,有母妃穿着素色宫装拿着一本书,坐在窗旁读上一天,也有父皇来时,两人静坐,时而询问他的近况,当然更多的是种满母妃钟爱的花木的院子里,安静来去得宫人与死寂一般的时光。像是某个慵懒春日里的每一粒暖风都被拉长,拉长成凝固的空气。 直到五岁时正晰入浅微阁学习,那时的正暖还喜欢赖在宫人怀里咯咯傻笑。虽然正煦与他年龄相近,两人除却必要的交流,也鲜少如同世俗间寻常人家的孩子般玩闹,正晰曾以为这一切出于自己的冷漠与寡言。 直到多年过去,聒噪又跳脱的正暖到了入学的年纪,正煦自然地流露出对胞弟的关怀与宽容,只是这所有的关怀与宽容在大多数时候都表达的过于安静,让正晰无法不感到熟悉,就像是母妃寥寥的话语与偶尔的目光。这时正晰才隐约觉得,似乎人人欢喜的温和有礼的大皇子正晰有着同父皇一般的冷漠的内里。且不论这种想法是否正确,至少当年的他是这么以为的。 舞勺之年的正晰似乎愈加厌恶这个皇宫,所以当他那永远忙碌,连后妃宫殿也不经常涉足的父皇出现在浅微阁时,他的烦躁是大于惊讶的。烦躁是因为这种情况让他感到莫名的被欺骗,正洛虽然极其在意皇子们的课业,但出宫的突发奇想似乎有些不符合他对他认知的温情与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