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绝对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你跟谁学的断绝关系这一招！” 密封舱里的罗莱拍着玻璃罩咆哮：“还有, 儿子没权力干涉父母婚姻！！！” 路德维希抱着肩膀, 认真严肃：“但我可以提出建议啊！优秀的母亲会采纳儿子正确的建议！顺便一说，你未尽到抚养义务，帝国法院可以判断绝父子关系的！” “不行！”罗莱拿出了父亲的威严, 再次拍玻璃。 路德维希淡定：“行的。” 第三下没拍下去, 罗莱讪讪地收了手, 十分不安地绞着手指：“你是吓唬我的对吧……等等，我的鼻子好像有点奇怪……” 路德维希一脸正直，仿佛罗莱那只被修复术修歪了的鼻子不是他的杰作。 军医们整齐地抱着光屏做记录，从这段对话里不难看出，罗莱拥有完整记忆和情感, 他依旧认可与乔安妮元帅的婚约, 爱他的妻子和儿子, 人格健全，性格据几个资历老的军医判断也没太大改变。 只除了一点，他现在以星之灵自居, 不再认为自己是人类。 “即便是虫族那种蜂群式社会结构, 也不会产生这么强的向心力。”一名长相斯斯文文的军医说着，拿出那群女祭司的观察记录——能言果实已经过期了，她们没法继续说人类语, 所以军医可以随便去观察她们，不怕泄露海登的秘密。 除了那些女祭司，路德维希还有一位对照参考——太过年轻的米娅甚至能愉快融入人类舰队，每天和缇娜副官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那常年对任何人都没表情的女副官居然时不时春风满面地和米娅说话，看得直属长官海登都啧啧称奇。 而曾是人类的罗莱，曾经守护一方星域的少将，如今全心全意为了奥拉图文明贡献着力量，这不得不让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了。”罗莱叹息，似乎十分痛惜，“加入高等级文明大家庭，这是多么好的机——啊——” 无形的魔法消散在空气里，罗莱的鼻子歪得更厉害了，路德维希毫无心理负担地对军医挥挥手：“我又给他打断了，这回你们接得正一点。”
罗莱两眼含泪，不知道是见到儿子感动的，还是被打的。 斯文军医又做了几项检测：“人类生物组织的部分已经和机械部分完美融合，骨骼和内脏都有金属化痕迹，心脏甚至看上去整个都像记忆金属做的，转化程度非常彻底，远不是其他伤员能比的。或许这些机械部件散发的脉冲信号刺激了神经系统，产生了对第三文明强烈的归属感，可能就和催眠或者致幻剂似的……这不好说，还得做几个测试，但现在外头还在打架，能量炮……天啊能量炮不要钱吗，波动干扰太大了根本什么实验都做不了！” 生气起来的实验爱好者撕掉了斯文伪装，一把摔了光屏，抱怨外头那群“整天只会鼓起肱二头肌挥舞大棒子如同大猩猩一样上蹿下跳的战士”。 “说得对！耽误研究！”路德维希阴森森地赞同。 得不到满足的狂热学者们吓得整个实验室里没人出声。 斯文军医的眼里只有未被攻克的难题，和那位可怜兮兮盯着儿子的病患，但星舰外实际上危机重重。 罗莱这个“第三梯队指挥官”显然地位不低，值得不顾一切营救，他的军事才华在第三文明内也足以让他成为担当大任的军事主管，因此，他被“俘虏”，第三文明的指挥水平立刻降了一档，打得混乱而没有章法，但战局并没有变得轻松，他们的舰队群十分庞大，火力强了十几倍于海登的部队，若是指挥的还是罗莱，海登不败战神的美名就要被打破了。 “保护好罗莱少将。”海登在频道中命令，“这帮外星人是在设法营救。” 研究不能现在就做，大部分军医依然要去照顾新增伤员，罗莱被塞回路德维希的个人实验室，那里有重重魔法阵，隔绝一切信号——法师对屏蔽电子信号出乎意料地有心得——还能实时监控罗莱的身体状况。 灵魂状态的奈哲尔开始充当心灵导师，被安排去给罗莱少将讲讲“我与机械寄生体斗争的那段光辉岁月”、“如何在挣扎中恢复人性”，以及“好好治疗早日康复不然要被当材料”等等心酸话题。 路德维希不准备抽出罗莱的灵魂，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方法，奈哲尔的精神力非常成熟，不是单纯的等级高，而是他运用自如、控制力卓越，几乎像个施法者一般训练有素，所以才能脱离肉体，以灵魂状态当助手，正常人若是这么做，被抽出的灵魂没有身体为屏障，极容易损伤，变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路德维希一点也不希望送回乔安妮手上的老公变成傻子。 奈哲尔的灵魂比刚抽出来的时候还实在，开始时他的轮廓都带着虚影，需要亡灵法术辅助他维持稳定形态，现在他走在实验室里，要不是透明，几乎看不出不是人，甚至还能短暂拿起针管给自己的肉体打营养液。 他皱起眉：“第三文明的攻击越来越没章法。” “我们要赢？”路德维希探头望窗外。 “不。”搞过军工的奈哲尔即使转行当助手，军事常识也比路德维希好，他准确判断出战场局势，“正是因为打得毫无逻辑，反而更不好应对了，若是海登元帅和他们兵力相当，那赢下来轻轻松松，但现在敌众我寡……” “啰嗦，你只说有危险就行了！”路德维希瞪他一眼，瞬间消失在原地。 奈哲尔无奈摇头，放下抬起的手，若无其事拿起针头，已经十分习惯地给了自己的身体一针。 密封舱里的罗莱看着他，医生们没管他的鼻子，比起外头真正的伤员，鼻子断就断了，还是他自己儿子打的，一点都紧张不起来。 半晌后他说：“你为什么背叛星之灵？” 昔日的少将，现在的第三文明指挥官，无论哪个身份都让罗莱在严肃时拥有绝对的上位者威压，奈哲尔转头看他，若不是罗莱的鼻子还歪着破坏了气氛，他或许能更郑重地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奈哲尔笑着回答：“因为我喜欢我的鼻子，一点也不希望路德维希先生把它打断。” 罗莱：“……”气出眼泪。 不过，半晌后他轻轻念了念路德维希的名字，暂时没有再和“叛徒”辩论星之灵的问题，而是认认真真地问：“他是长大后自己改了名字吗？” 奈哲尔思考了一下，将星网普遍接受的人格分裂说辞讲了一遍。 “唔……”罗莱显示担忧了一会儿，不过他想了想又笑了，“好吧，现在路德是黑头发的这个，而且脾气有一点大呢。” 奈哲尔轻轻抽了口气……乔安妮与路德维希的对话他听过一次，当年罗莱少将靠脸傍上元帅的八卦曾甚嚣尘上，从如今他无意说出的这句话看来，那八卦半点可信度也没有。 “不过，是不是你这叛徒给路德灌输了错误思想，他才不肯成为星之灵的？”罗莱严厉质问。 奈哲尔叹息：“你再当着他的面说一次这种话，我保证，他脾气会更大。” 对奈哲尔来说，那感觉十分奇妙，他做过人类，做过半转化个体，他知道为人的滋味，也尝试过当星之灵，甚至对比起来，当星之灵更舒服——奈哲尔从没对外说过，做星之灵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归属感让人整个放松无比，充满生活热情，在那种情绪支配下，每个星之灵都努力掠夺资源，“自愿”为这个掠夺者文明做着贡献，某种无形的大意志笼罩着他们的身心，但奈哲尔的心底始终有个声音，一个属于人类的，无论如何被压制都不会停止的声音。 因此，奈哲尔始终知道自己是谁，他的本心十分坚定，堪比密度极大的星球核心。现在他慢慢回忆、接纳、包容了作为星之灵的那段日子的经历，那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种存在形式。 因为大自然无奇不有，大自然无所不能。 两个第三文明受害人在闲聊拌嘴，而漫天能量炮在舷窗外炸开又湮灭，第三文明的舰队群向人类星舰开出第一炮，海登没能堵住炮筒——路德维希以时间禁咒复原他的机甲左臂，但是复原只限物质世界的复原，刻在炮管上的魔法阵不能以这种形式简单恢复，海登现在发出的寒冰能力不足以堵住主炮，没有魔法加持，幼儿龙还是幼儿龙而已。 于是，第二发、第三发……更多的主炮射线击中星舰，白夜霜星在灿烂炮火中一往无前，冲向第三文明旗舰。 ——海登挡不住主炮，他只能选择冲上去，在第三文明主炮炸毁人类方星舰之前，抢先一步毁掉对方旗舰。 机甲兵团勇猛无畏，连至今还叫着火球的迪奥斯都高喊“为了人类的荣耀”，然后猛冲上去对着旗舰疯狂扫射。在人类军团缝隙里，地狱火在宇宙中燃烧，无数黑色的魔法穿梭在战场，护盾在人类士兵没有意识到的死角张开，为他们挡住一次致命攻击，然后法师飞向下一个目的地。 奈哲尔旁观法师的法术，他感到新奇，却不再诧异。 魔法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而已，某种力量的存在形式，可以被感知，可以被认识，可以被学习。 最近奈哲尔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在厨房外闻里面的肉香味，只需要再推一下门，他就要吃到那口美味了。
轰—— 能量护罩破碎，第三文明的主炮击中了星舰本体，白夜霜星以光能大剑刺入旗舰，但那艘旗舰居然孤注一掷，第三文明的群体意识比海登想象得还强，它一点都没撤回能量开启护罩的意图，而是不管不顾继续充能主炮，再一发，人类星舰就会破损，里面的人类会被宇宙杀死，但第三文明的机械体尚能存活一段时间，那样的话，罗莱就又要被抢走了。 “路德维希·菲尔德！”海登发出高呼。 ——在危急时刻高喊黑法师的名字的吧，他能听到，他会带上他的亡灵大军，从天而降来救你。 这可不是玩笑话！被驱使的亡灵扑向第三文明旗舰，黑色地狱火压缩成实体，与恶灵一起进入主炮炮管，轰地一下炫光骤起，那只主炮轰然碎裂。 海登轻轻吐了口气，可惜还没吐完，第二艘母舰的主炮已经发出了危险的白光。 通讯频道里响起不能压抑的惊呼，路德维希猛然回身，但即便是传奇大法师，也不能承受如此高强度的禁咒连射，他举起手，忽然眼前一阵发黑，在海登焦急的喊声中，路德维希被一片机甲碎片击飞，幸亏他体表包裹着魔法护盾，不然那块碎片会把人类的肉体切割成碎块。 “小先生！！！” 白夜霜星猛扑出去，海登一把伸出手，将路德维希抓在掌心，他迅速检查了一遍，发现法师毫发无损，骤然激增的心率才开始慢慢回复。 黑法师从机甲的指缝里露出头来，星舰就在他的注视下被击穿，巨大的孔洞裂开，压力将破损舱室的船员打入大宇宙。 路德维希不服输，黑法师一咬牙，在海登的机甲手指上嗑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疼痛短暂提高了精神力的凝聚程度，法师之手一个个捞起跌出去的人，丢进完好的舱室，几秒钟的暴露让他们的眼底血管渗血，这会儿一个个红着眼睛瑟瑟发抖，用冷颤庆祝劫后余生。 “别再用法术了！你不是机器，你有极限！”海登厉声喝止。 但路德维希的实验室破了个洞，密封舱没事儿，实验台上的奈哲尔飞了出去，脖子上还可怜兮兮地扎着一只针管。 阻止了路德维希强撑，海登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去抓，机甲军团结成防御阵型，试图在下一发主炮轰击到来之前，尽力救援和修补星舰。 “住手海登。”路德维希忽然认真地说。 海登下意识地停下了，奈哲尔的身体从他指缝里漏了下去，他看到灵魂状态的奈哲尔追着自己的身体飘出来。 大宇宙的星光毫无阻碍地映入他的眼底。 宇宙，这就是宇宙，暗物质和暗物质在彼此的引力中旋转，星辰燃烧成星尘，许多许多年后，星尘重生为星辰。不同的物种在不同的星空邂逅，文明和文明隔着星河遥望。双子恒星的光辉既可以让人类帝国如日中天，也能将离她们太近的行星点着。 这就是大宇宙。 无数生命像泡沫，破裂又浮起，看似寂静的宇宙其实从来不是纯黑。 这就是自然意志。 奈哲尔闭上眼睛，下一秒他重新回到身体之内，短暂的窒息与低温后，他忽然觉得自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