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瑜和他比起来,对自己肯定还算温柔的。 一直躲在角落里没敢吱声的刘半夜惊讶地张了张嘴,道:“道长,他……可能被老光头弄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是肯定在这个宅子里。” 云寒琰微微点头,道:“多谢。” 身后不见底的黑暗中,一把锋利的刀刃寒芒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苏子瑜的头顶劈了下来。 苏子瑜只是一侧身,身后的东西“当”一声砸在了地面上,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苏子瑜垂眸一看,砸下来的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锄头。 这把锄头砸下来之后,佛堂内便没有了其余的动静,只剩下一派死气沉沉的寂静。 这些东西鬼鬼祟祟的,还挺胆小。苏子瑜心中轻笑了一声,明明是那东西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又不敢出来正面刚,还要搞偷袭,自己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的人,看起来有这么难对付吗? 苏子瑜回过头,只见身后立着一尊肩头扛着什么东西的佛像,但是手中的东西已经看不见了。刚才砸下来那把锄头,本来应该就是扛在他的肩头。 观察一下这个佛像就很有意思了,佛像头顶长的不是头发,而是一片绿油油的禾苗,身上穿着土黄色的长袍。他的身旁,立着一块匾额:五谷丰登无上至尊种田佛。 苏子瑜:“……” 这陵阳城坐落在九华山脚下,由于长年受到九华宗的熏陶,这位“佛道双修”的野鸡宗刘宗主家里供奉各种各样的佛像本来不足为奇。 不过这间佛堂里的佛像却着实令苏子瑜大开了眼界。 往佛堂里走,入目的佛像可谓是千奇百怪:头顶一个大红鸡冠、身披五彩斑斓的公鸡毛、怀里抱着一只鸡的“无上至尊鸡佛”,手持绿色荷叶、头戴着一顶大绿帽子的“大慈大悲原谅佛”…… 苏子瑜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可真是什么神奇的东西都有。 总之,这间佛堂主人的理念大概就是:缺什么佛,就充分发挥想象的力量,自己造一个。 可惜这种东西受了香火,没有正神在位,天长日久只能被妖邪附着,反而危害自身。 苏子瑜一路观赏过去,各种各样的佛像一应俱全,不禁感叹这位主人的想象力之丰富。可惜手边就差一盘瓜子了,不然正好一边看一边嗑瓜子,简直比听书有趣一百倍。 走到佛堂的尽头,苏子瑜最终停留在一尊纯金的佛像面前。这尊佛像没有前面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身旁也没有匾额介绍它的作用。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各路巨形大佛,这座纯金的佛像显得庄重许多,尺寸也小了许多,几乎和真人等大。他是一位老僧模样,盘腿坐在莲花座上,双手于胸前结印,双目轻闭,仿佛在静静地思考什么。 尽管周身被涂上了一层灿灿的金色,这尊佛像依然栩栩如生,比例极为匀称。仿佛这里面坐的是一个真正的人,只是真人被染成了金色而已。 九华宗有个一直被修真界诟病的习惯,就是历代宗主住持坐化之后,并不入土为安,也不超度亡魂,而是镀一层金直接当佛像供着,称作“法相金身”,祈求他能够护佑后辈子孙——坐在这里的这尊佛像,很有可能就是佛堂主人从九华山上请来的一尊“法相金身”。 苏子瑜正站在神台前抬头端详着这座佛像,头顶金灿灿的佛像突然睁开了双眼,纯金的手掌猛然伸出,一掌向苏子瑜劈下来。
苏子瑜从容地轻轻一闪身,那佛像劈了个空。 忽然,脚下的底面一颤,苏子瑜面前的金身佛像已经从神台上“砰”一声跳了下来。 苏子瑜后退两步,身后随即响起一阵又一阵石头砸在地上的闷响声。 四周那些乱七八糟的巨大佛像竟然都纷纷从神台上跳了下来!那些佛像或抱着鸡鸭猫狗,或扛着锄头板斧,一步一步向苏子瑜围拢过来,将他包围在了中央。 霎时拳头、大腿、锄头和刀枪剑戟都如同雨点一般,纷纷向为围困在中央的苏子瑜砸下来。 “哐当——” “砰!” “轰——” 众佛像一顿拳脚相加过后,连被佛像围在中间的地面都一瞬间被砸出一个几丈深的大坑,乱石飞溅、烟尘弥漫。 尘烟消散之后,黑黢黢的坑底一片沉寂,已经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鸡佛”率先俯下身,探头往那黢黑不见底的大坑底望去。双眼迸射出两道幽幽的绿光,在坑底巡视了一遍,却没找到半个人影。 众佛像只安静地等待了一瞬,便纷纷开始躁动起来,回身到处寻觅苏子瑜的踪迹。 突然,一阵迅如闪电的疾风从空中划过,苏子瑜隔空一掌,正打在那座金身佛像的胸前。 这掌风实在太烈,众佛像都被生生逼退侧两步,冰冷的空中响起“咔擦”一声金铁崩裂的脆响,那尊在众佛像中算体格最小的金身佛像身上,金色的外壳片片碎裂,如同岩石剥落。 一阵白茫茫的光涌入眼中,苏子瑜不适地眨了眨眼,已经被送出了方才那一片漆黑佛堂。 这应该是那一群妖邪的自保。在黑暗中躲藏了多年尤其狡诈,进出都用传送符或咒语,不让人得知栖身之所的入口,也不让人得知栖身之所的出口。能吃下去的人就吃下去,吃不下去的人就用传送咒语立刻送出去。他们的栖身之处定然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结界和障眼法,被送出去的人再想找到它们的所在,也犹如大海捞针几率渺茫。 苏子瑜还没给他们致命一击,就被他们用咒术传送了出来。 果不其然,那些奇形怪状的佛像由于没有正神护佑,却长年累月受香火不断,早已俱为妖邪所附。刘宗主把自己骗来此处,本来是为了借这些妖邪之手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苏子瑜一开始只是怀疑刘宗主只是与妖邪勾结借刀杀人,然而现在看来,这位刘宗主更可能和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刘宗主的躯体里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和那些佛像一样,寄居着妖邪或是孤魂野鬼。简单来说,这位刘宗主早就已经被妖邪夺舍了。 刘宗主本人应该受九华宗影响很深,不但修仙还信佛,而且不光喜欢求神拜佛,还喜欢自己瞎造各种子虚乌有的佛像。他日日供奉不可谓不虔诚,然而却是为欲望而求佛,今天想养鸡,就造一个“鸡佛”保佑自己,明天有了外遇想求妻子原谅,就造一个“原谅佛”保佑自己……这些佛像受了香火,又没有正神,自然就会被妖邪所附。妖邪受了刘宗主的供奉,时而也会“显灵”满足刘宗主的愿望。 于是,这位刘宗主尝到了甜头,就开始不断“造佛”,需要什么佛就造什么佛。最后,把自己好好的一个家弄成了一座鬼宅。 可以想见,天天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不光是那些佛像,就连刘宗主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哪一天也被妖邪吞没了。 苏子瑜忽然想起刘半夜叫刘宗主的那一声“老光头”,和自己方才见到的那座老僧的“法相金身”。这些被做成“法相金身”的老僧其实都修为颇深,虽难逃天数茫茫生死轮回,死后却能保住自己肉身不腐魂魄不灭。 于是,旧的躯体死后,没了肉身可用的魂魄便想找一个活人的躯体继续正常生存。这位刘宗主,大概就是在请回了这座“法相金身”之后,反而被金身内的神魂吞噬了自己的魂魄,占用了自己的躯体。 不过这一切,仅仅只是苏子瑜的暂时推测。要验证,还得重新找到那个佛堂的入口,方能一探究竟。 苏子瑜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四处草木荒凉,也不知这里是刘府的哪个角落里,决定先回去找到云寒琰。 苏子瑜往前走了一步,却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一阵腥甜涌上了喉间,又被苏子瑜生生咽了下去。 方才那地方邪气实在太重,苏子瑜断了仙骨,身体本就受损严重,又由于手上戴着的这个环,天地灵气都入不了身体,身体无法得到修复,更是雪上加霜。没有仙气傍身,断骨之处又最容易受染,那些邪气便可趁机钻入体内,肆无忌惮地蚕食身体。断骨之处如同被砂纸细细打磨,血脉内似有蚓蚁啃食,浑身都难受得厉害。 苏子瑜一手捂住胸口断骨之处,一手撑着地,咬了咬牙,企图站起身来。 手背上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一只锦靴踏在了手背上。 苏子瑜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人。他一只脚狠狠踩住自己的手背,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正是那位被夺了舍的刘宗主。 刘宗主捻了捻下巴处那一撮花白的胡须,微微眯起双眼,悠悠地开口,发出的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个声音,苍老干涩得如同一段槁木:“想去找帮手吗?你那个朋友此刻正在温柔乡快活着呢,怕是不会来帮你咯。” 苏子瑜冷冷道:“对付你,还不需要帮手。” “阿弥陀佛,年轻人就是喜欢说大话。”刘宗主踩住苏子瑜手的脚底狠狠一使劲,手中幻出一把短短的刀子,气定神闲地慢悠悠道,“年轻人,贫僧看你长得磕碜,平时应该混得也挺惨的?不像你那个朋友,走到哪里都有女人喜欢他喜欢得死去活来,为了他什么能肯做。” “贫僧一向慈悲为怀,看在你混得这么惨的份上,贫僧可以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如果你诚心和贫僧道歉,贫僧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不然,你打坏了贫僧的金身,贫僧可要把你的肉一刀一刀切下来,一点一点地碎尸万段……” 刘宗主的“段”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砰”一声仰倒在了地上,血流遍地。 刚才发生的事情迅速得只在一眨眼之间,苏子瑜隐忍已久,手中猛然一使劲便将疏于防范的刘宗主瞬间掀翻在了地上。在他倒下那一瞬之间,还顺便夺下了他手中那把短刀。电光火石之间,锋利的刀刃便划过咽喉,血溅三尺,一招毙命。 苏子瑜瞥了一眼手中滴着鲜血的短刀。明亮的刀身上,映出了一张枯黄如同落叶的人脸——当时这张脸只是就地取材用落叶匆匆一揉,现在由于受了邪气侵蚀,制成这张脸的落叶已经开始迅速腐坏,大概维持不了多久就会碎了。 “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耳膜的尖叫,苏子瑜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树丛中躲着几个侍女,由于过度惊吓忘记了遮掩本相,眼眸中红光绿光闪成了一片,正在惊恐地大叫。看到苏子瑜抬起了头,她们纷纷吓得愣住了片刻,随即转头就跑。 苏子瑜半跪在原地,刀刃脱手而出,如一道霹雳裂空,同时穿透了三个侍女的胸口。 “砰”一声闷响,三个侍女的尸身同时倒地。带着余威的刀刃犹然飞出,没入了正对面的假山石中,只余下刀柄裸露在外。 苏子瑜心中自然明白,这一刀也就只杀了三个无名小妖。以法相金身的修为,自己手中这一把普通的刀子,自然杀不死那金身内的本尊。刘宗主这具身体死后,本尊定然逃逸回了法相金身之内。要消灭本尊,还得找到那个佛堂,与那具金身之内的身体正面交锋。 苏子瑜正考虑之间,只见一袭白衣在自己跟前半跪了下来。 苏子瑜微微抬起眸子,看清面前的人后,不禁微微诧异。云寒琰?他不是应该正和他的后宫柔情蜜意你侬我侬吗?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苏子瑜张了张嘴,刚想说句话,便抑制不住一丝猩红从唇角溢出。 云寒琰微微蹙了眉。眼前这个人一直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其实身上一直都带着伤。 沉声问道:“你怎样?” 苏子瑜摇了摇头。断了仙骨,跌落山崖,这具身体千疮百孔。之前还有系统借的法力压制,现在受了邪气入体,这身子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苏子瑜习惯了对人说“没事”,不过这时候要是还说“没事”,估计云寒琰也不会相信。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将苏子瑜的手握入了掌心。掌心相对,一股至阳至纯的灵力从对方的掌心输出,向体自己内传来,极其纯净而温柔,安抚滋润着四肢百骸。 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苏子瑜也不逞强拒绝。直到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方才道:“够了。” 云寒琰听话地收了灵力,却没有放开苏子瑜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将苏子瑜向自己怀里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