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浪才总算安抚好怀中哭到力竭的男孩，拉着他出了大门。 临近期末的最后几节理论课，女讲师站在讲台上拿眼一扫台下，就发现软件三班少了两名显眼又悦目的灵魂人物，不禁调侃着问：“哎？后排那对神仙眷侣今天怎么一个也没给我来上课？” 有男生痞痞回应：“报告老师，他们去修炼玉女心经了。” 还有男生开玩笑道：“报告老师，他们说以后只跟大雕做好朋友，不跟我们凡人一起玩了。” 一阵扯皮嬉笑缓解了临近期末的紧张氛围，教室里安静下来后，有女生小声道出实情：“老师，他俩今天出了点儿状况，一个哭了，另一个在哄，可能还没哄好……” 女讲师推了推眼镜框，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八卦的光，拉长音道：“哦——？那个男孩对他女友不是超级温柔吗？怎么也这么不懂怜香惜玉了？”
在东食堂吃过这一对狗粮的女讲师对他俩印象深刻，有点不敢置信。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且尴尬，沉默了半晌，又有女生小声解释：“那个……老师，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是……正好相反……” “相反？什么情况？”女讲师被点燃了八卦之心。 女生讷讷解释说：“是……男生哭了，女生在哄……看情况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这女生课前经过中厅，看到他们班陆校草抽动着背脊，被甄萝抱在怀里，甄萝嘴里一口一个“对不起”，她简直心疼到不行。当时真想问一问那个半路空降的甄大小姐，问她还行不行了？校草平时对她那么好，她还要作，把校草弄哭，她要是不行可以放开那个校草，换她来吗？ 听到这种答案，女讲师不敢置信地望着台下众人，得到了同学们集体颔首回应。 女讲师怔愣了几秒，唇角抽搐，最后总结道：“女生啊，不要仗着男友宠，就没事瞎作，你看看，你看看，作死一时爽，追夫火葬场了吧。” 三班为数不多的几名女生可怜巴巴地望着女讲师，心中哭嚎：扎心了老师——我们木有那么宠我们的蓝朋友啊！啊啊啊！！！可以众筹打甄萝一顿吗？？？ 甄浪一路牵着他家哭到头脑晕沉的男孩，去了独属于两人的小窝——陌尘湖西的琴房。 走进琴房时，甄浪发现这里好像有段时间没人来过了，钢琴和地板上都积了一层薄灰，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家小王子真的知道了什么，才不愿回到充满两人甜蜜回忆的地方。 心中的猜测进一步得到认证，甄浪幽幽叹了口气，先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给陆可煜坐，然后开窗换气，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 在甄浪忙碌的间隙，男孩用手臂拄着膝盖，深深低着头，哭过后头痛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二十岁的人生几乎没怎么哭过，记忆里仅有两次失控痛哭的经历，在发现两次经历的相同之处后，男孩背脊蓦地抖动了一下。 他依然不知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个人，逃避一样将身体蜷成一小团儿，莪土弓着背侧过身，脸冲着沙发里侧躺下。 甄浪将琴房简单整理了一下，低声问：“可可，睡了吗？” 对面一片沉寂。 甄浪眸光黯然，声音有些沙哑，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过了很久，久到甄浪已经放弃了这个奢望，那边才低低回了一声“嗯”。 男孩的反应跟他想象中的强烈抵触相比，显然温吞了许多，这使甄浪心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他虔诚又忐忑地向着那个人走去。 感觉腰际的沙发陷下去一块，陆可煜知道甄浪坐在他身边，磁性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那人缓缓启唇：“可可，你累了，躺着休息一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天使，他从天堂飞落人间，想要靠自己的翅膀游历世界，看遍人间四季，当他飞过大西洋时，正好看到人鱼王子在海面上畅游，他只望了一眼，就再也飞不动了。世间美景对他来说，都失去了吸引力，他只想跟他的人鱼王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男孩瑟缩了一下肩膀，直到这一刻，心中依然懵懵然地想，这个语气，这个说话方式，这种即使在认真说话，也依然流露出让人很想打他的骄傲气质，这个说话的人，就是他的甄萝啊。只有甄萝才会大言不惭地将自己比喻成天使…… 男孩又开始混乱起来，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甄浪起身拿了条珊瑚绒薄毯给他盖上，继续深情剖白：“为了留在人鱼王子身边，他锯掉了翅膀，还缝了一条逼真的鱼尾套在腿上，伪装成人鱼王子的同类……” 男孩在甄浪看不到的角度，皱紧了一双羽眉，他觉得说话这人根本不是天使，是诱惑他的恶魔。 “他们在一起很快乐，王子殿下很宠他，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他吃，只对他一个人笑。他也……”甄浪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哽咽，稳了稳心神，才说，“他也很爱很爱他的王子殿下，用生命爱他，全世界，他只爱他，就算让他永远套着一条假尾巴，永远假扮一条鱼，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他都……心甘情愿……” 男孩单薄的肩膀剧烈颤动着，眼泪再次翻涌上来，悄然滑落，他在心里想：没错，他就是魔鬼！ 甄浪磁性悦耳的嗓音，还在徐徐响着：“但是，有一天，人鱼王子发现了真相，他不是一条鱼，他是假的，他一直都在伪装，王子殿下很伤心，觉得自己被骗了，一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然后……” 甄浪的声音就停在这里，后面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隔了半晌，陆可煜都没等到故事的后续，他也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故事里的人鱼王子能不能接受他，不禁低声问：“然后呢？” 男孩感觉腰际下沉的沙发弹回了原位，室内一片静寂，气氛有些微妙，他下意识地转身去看，看到甄浪单膝跪地，右手轻轻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双眼睛幽深地望着他，样子很像中古时期的骑士，他听到甄浪虔诚而郑重地说：“后面的故事，全听王子殿下的意思……”第59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眼前这人用无比真挚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有甄萝的声音，甄萝的面孔，甚至连身上的味道也是甄萝的，一切都没有变。 但陆可煜知道，他像阳光一样温暖明亮的女友只是一场梦，梦醒的那一刻，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甄萝了…… 男孩颤动着漆黑的墨瞳，想要像这些天夜深人静时，反复逼问自己一样，找出一个答案，但半晌过后，他什么也没能回复这个人。 头痛得厉害，脑中一片混沌，他看不懂自己的心，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甄萝，也不能接受面前这个伪装成甄萝的男人。 男孩矛盾到不想面对的程度，这么离奇的事为什么要让他遇到——他深爱的女友有一天被他发现其实是个男人。 这种事就算问百度知道，也不会有答案吧。男扯了扯嘴角，惨然一笑。 他的甄萝是假的，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甄萝这个人。所以，并不需要他给出答案，原本是什么样的，就应该回归原来的样子，就像现在这种情形，假的迟早会被揭穿。他的甄萝不会再回来了…… 眼眶一阵酸涩，却没有想哭的情绪，男孩听到自己哑着嗓子艰涩开口：“抱歉，如果你是因为想跟我在一起，才——”他哽咽了一下，叹息着说，“那就请你回到——” 他还没说完，手指就被甄浪一把攥住，那人保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用类似于某种犬科动物一样黑亮的眼睛，眸色幽深地望着自己，颤动的眼瞳里竟然吐露出一丝祈求的意味。 “可可，我还是我啊，我什么都没有变……我说过，不管我是谁，我都爱你，永远，你还记得吗？” “你——可不可以——再想一下？不用着急回复我，可不可以——再考虑一次……” 甄浪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一句听起来就像一声叹息。 那个在自己面前永远强势又洒脱的人，那个恃才傲物，无所畏惧的人用这样的姿态求他。 陆可煜没再说话，甄浪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两厢静默，相对无言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在琴房里枯坐到日近黄昏。 甄浪想用车将陆可煜送回家，但男孩一直拒绝，他对那辆属于甄浪的黑色奥迪车心存抗拒，眼前这人的声音还是甄萝的，他觉得只要他听到甄浪的声音，听到这人用甄浪的声音跟司机说话，他的梦就真的醒了，他的甄萝就真的回不来了。 陆可煜一个人走进了明大附近的地铁口，瘦削的身影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安静得像一尊雕塑。往来无数辆地铁在身边不远处呼啸而过，他没有乘坐任何一趟地铁离开。 男孩就那样旁若无人地站在玻璃防护栏的灯箱广告前，望着广告牌里俊逸出尘，耀眼夺目，如偶像明星一样的沧浪总裁，一直到周围拥挤的人潮渐渐散去，直到最后一辆末班车也即将开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就那样望着那人的巨幅海报，脑中一遍一遍追问自己，他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人。 如果可以，就接受，试着像从前一样交往。如果不行，就清楚拒绝，他知道他对自己的爱，他不想吊着他，让他痛苦。 但是，一夜过去，男孩站到全身僵硬，双腿发麻，一遍一遍把自己逼到绝境，却依然找不到答案。 地铁里的工作人员趁着末班车时间，拿了新的灯箱海报来替换，看到男孩还站在原地，就将换下来的游戏海报塞进陆可煜手里，笑着说：“小伙儿真是这一位的忠实粉丝了，就这么看着都能看一晚上，让我佩服。正好今天广告要换了，送你一个，拿回家慢慢看吧。” 陆可煜反应过来，想要解释，那人别有深意地笑着说：“哎呀我懂，你不是那种肤浅的颜粉，你跟那些天天追着我要海报的小姑娘不同，你只是欣赏他的才华，好了，拿回家欣赏去吧，末班车都要开了。”
甄浪的《鲲鲛神域》被换下来了，眼前是一个房屋中介APP广告，海报上的流量明星远没甄浪那样赏心悦目，男孩怔愣愣地拿着手里一大卷甄浪的海报，终于移开长腿，游魂一样迈进了末班车的车厢里。 末班地铁渐渐驶远，在男孩看不到的位置，一个萧瑟的身影从月台一侧的石柱后面步履沉重地转出来，眼神落寞地目送着那辆地铁消失在黑洞洞的隧道尽头。神色跟陆可煜一样，也是一脸疲倦和凄恻。 陆可煜拿着那卷海报，一路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回到家就把甄浪的海报贴在床尾正对的墙壁上。 男孩躺在床上，望着那张巨幅海报举起双手，用手掌遮住甄浪的五官，近乎于自虐一样，一部分一部分仔细研究这张俊美非凡的面孔。 眉毛不是甄萝的，嘴型和鼻子也不太像，但是眼睛…… 男孩将手掌展平，只在双手虎口之间露出那双英气灼灼的电眼，眼尾有深邃迷人的弧度，眼瞳乌亮澄澈，笑起来有点坏，像顽皮的孩子，那确实是甄萝的眼睛。 这一晚，持续了一周的失眠依然没有缓解，陆可煜听了一晚上《来自天堂的魔鬼》，在“you took my heart away”的旋律中不断诘问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人。 凌晨时分，体力不支的男孩终于昏睡过去，在短暂的梦境里，他又遇到了那个人，周围落雪无声，他把他抱在怀里，像抱起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他轻抚着他的背温声劝慰：“可可不要伤心，我会一直守护你。” 梦中那人不再是一团面目模糊的影子，他的脸从一片迷蒙中清晰起来，漂亮的眼睛，挺直的鼻管，微微上翘的薄唇，一点一点拼凑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最终变成了甄浪的样子…… 第二天，男孩带着一脸倦容去上学，刚一走进教室，就看到后排有人冲他热情招手，跟以往只在私下里亲昵不同，那人在全班同学面前，十分高调地喊他小名：“可可，你今天来得好晚，快过来，我买了你爱吃的咸蛋酥和豆乳！” 周围响起一阵抗议声，控诉他们惨无人道，一大早就残忍虐狗。 男孩在起哄声中，踯躅地走到那人身边，恍惚间看到他身上穿着镶花边的裙装，黑长直的头发上还卡着一只宝蓝色的发卡，整个人打扮得比以往更加女性化，脂光粉艳的。虽然眼皮底下泛着一圈乌青，但面对自己时，笑容依然温柔明亮。 陆可煜心中莫名抽痛了一下，不知是心疼他的甄萝，还是心疼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