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惩罚,看似比七皇子更重,却留了希望:若三年之内,他们能踏踏实实做事,有所长进,自然可以回到京城,解了禁足,继续做他们的皇子王爷。 若是没有长进,等待他们的便是如三皇子一般“暴毙”,或是如七皇子一般除名,潜帝送他们走时说的明白,大潜的赋税,绝不会拿来白养废物人渣,便是他的儿子也不成。 区区数月之内,潜帝七位成年皇子,竟只剩了四皇子刘钦和六皇子刘钺两个,偏偏这两个,才是最不省心的。 一个看似事事谨慎,却偏偏去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他要那些能铸造武器、铠甲的铜、铁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卖钱? 一个平时不声不响、不争不抢,却忽然一下子跳出来,像条疯狗一样,将所有人都狠狠咬了一口……他图的又是什么? 好在这些事,自有潜帝去烦恼,云起这干人,看热闹就够了。 不过这些皇子的消息虽然轰动,但论起热闹,却远不及原七皇子张钰和顾瑶琴一对。 潜帝将七皇子所有财产抄没殆尽,连衣服都没留几件,但顾瑶琴的嫁妆却一件未动。 宫里的太后娘娘和德妃,心疼孙子儿子,分别送了一座三进的宅子、一个百亩的小庄和几千两银子出来,足够张钰一辈子衣食无忧,只是他享惯了富贵,哪里看得上这点东西? 潜帝收走的东西他不敢奢望,便惦记上了顾瑶琴的嫁妆——他们两个已经拜堂成亲,是正儿八经的夫妻,顾瑶琴的东西,可不就是他的? 先是纠集了一大帮人,在各个店里闹,或拿或抢或打或砸,后来更是找到了顾瑶琴的藏身之处,见天的来闹,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的热闹。 号称“情到深处,难以自已”的两个人,一个是大潜皇子,一个是天下第一才女,却从成亲的第一天就反目成仇,闹得跟泼皮无赖似的,怎不让人觉得好玩? …… 京城一座不起眼的民宅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顾瑶琴终于缓了口气,拭去眼角咳出的眼泪,看向坐在床边的流年,摸着她红肿的脸颊:“疼吗?” 流年茫然摇头,替她轻轻抚着背。 顾瑶琴目光转向满地的狼藉,悲从心来,她顾瑶琴,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蹲在地上收拾的中年妇人叹了口气,一脸愁苦道:“小姐,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姑爷他……” “闭嘴!”顾瑶琴厉声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姑爷!” “是,是七皇子,”中年妇人道:“依奴婢看,七皇子他找不银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如让刘顺和他好好谈谈,看给多少银子和产业,才肯签了和离书……到时候,咱们或者回顾家,或者到别的地方落脚,怎么也比耗在这里强啊!” “休想!”顾瑶琴咬牙道:“我的银子,就是拿去喂狗,也绝不便宜那个畜生!陈妈妈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摆脱他……刘顺!刘顺呢!” 她声音略大,又引起一长串的咳嗽,听到外面“刘顺来了”的声音,又强行止住,看向进门的青衣男人,道:“长公主殿下怎么说?” 刘顺拿出一个小盒,道:“小的没见到长公主殿下,银票殿下也没收,只让人给小的传了话,说因为上次太后娘娘险些气的中了风,皇上说了,谁也不许在太后面前提你的名字,违者立斩,长公主殿下也不敢违逆。 “至于皇上那边,长公主说,小姐那句‘情至深处,不能自已’,皇上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小姐的婚事是皇上赐的,皇上太后不发话,谁敢做主让你们和离?” 顾瑶琴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咬牙道:“那铺子呢?都卖出去了没有?” 刘顺苦着脸道:“那些铺子,七皇子隔三差五的去闹,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敢买啊! “今儿我好容易哄住一个外乡人去看了铺子,可还没谈价呢,那伙人就又去了……唉,如今这些铺子,别说卖了,只怕连送都送不出去,怎么说那也是皇上的骨肉……谁敢惹啊!
“虽说是改了姓,可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一心软,他就又成了皇子了,再说了,就算皇上果然不认他了,也还有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惦记着呢……” 顾瑶琴默然许久,道:“那就把这些东西,银票还有地契,都拿去苦渡寺,送给云……国师大人。 又道:“流年你也去,去了就跪在地上哭,哭到他心软为止。” 天下能改变潜帝和太后主意的,加起来不过两个半,一个是定国公顾云卿,这个人她就算拼了命也够不着,一个是度海大师,可别说他会不会管,就算会,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最后半个,就是云起了,地位超然,又是顾云卿之子,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可是……”刘顺嗫嚅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瑶琴道:“可是什么?” 刘顺道:“可是国师大人,明天就卸任国师了。” 顾瑶琴一愣:“什么?” 卸任国师?为什么要卸任?他才多大,好容易当上国师,怎么会舍得卸任? 只听刘顺道:“外面都在传,说国师大人几次上折子,向陛下请辞国师之职,陛下再三挽留不住,就应了,但是有个条件,就是国师大人辞去国师之位可以,但同时必须受了定国公世子之位。 “小姐,定国公世子之位虽然也尊贵,可却远远及不上国师地位超然,怎么也管不到七皇子头上啊! “实在不行,我们直接走吧,远远的离开京城,七皇子他手里没什么可信的人,也追不了那么远……” 刘顺小心翼翼说着,一抬头却发现顾瑶琴已经神游天外。 “必须受了定国公世子之位……定国公世子……定国公世子!” 顾瑶琴眼睛通红,牙齿都开始颤抖:那个位置,明明是她的!是她的! 那是她上辈子,最风光最得意的一刻,她是大潜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以女儿身封侯的人,万人敬仰、载入史册……那种光芒,比她被封为太子妃,还要耀眼一千倍,一万倍。 如今却便宜了别人! 凭什么她这么努力,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凭什么那个人什么都不做,所有人却都争着抢着把最好捧到他面前,逼着他接受! 前世如此,今生又如此! 我不服! 不服! 不服!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人软软的倒下。 …… 顾瑶琴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见她醒来,陈妈妈大喜,道:“小姐您醒了,果然今天请的那位医婆好本事!奴婢这就去请她进来!” 顾瑶琴呆呆的看着帐顶,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医婆在她身上折腾,也没什么反应。 那医婆满头白发,一脸皱褶,看年纪怕是有七八十岁,但精神却颇为旺盛,双眼也不见浑浊,一见就知道是有些本事的。 “没什么大碍,”检查一遍后,医婆缓缓道:“那口淤血倒是吐的好,不然淤积于胸,反而留下隐患……內腑的伤,再养个七八日也就好了,就是骨头长的慢些,只是以后走路……” 见她拖长了声音,陈妈妈急道:“您是说,我们小姐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医婆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就是比不得旁人便利罢了。” 这就是说,小姐以后要变成瘸子? 陈妈妈担忧的看了顾瑶琴一眼,见她没有反应,顿时暗自庆幸,没敢再提,道:“还请婆婆随我过来,给我家小姐开个方子。” 医婆摇头道:“老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开什么方子?老身只是学了些针灸、火罐、接骨、按摩之术,又有几个妇人病的偏方,且仗着身为女人,没甚顾忌,才闯出几分名堂,论开方子是远远不如正经大夫的……方子的话,你们或者用原来的,或者再请大夫来看看。” 陈妈妈连声应了。 医婆却没有就走,迟疑了一下,道:“请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位小姐,可是姓云?” 陈妈妈摇头道:“不是。”却不提她到底姓什么。 医婆也不追问,道:“那是老身看错了。” 便要起身离开,却见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顾瑶琴却忽然开口,一双刚刚还没有焦距的眼睛凌厉的看了过来:“婆婆为何有此一问?”
她如今对“云”字,最是敏感不过。 医婆笑道:“老身年幼之时,在一廖姓家中为仆,和那家的小姐一起长大。因廖小姐与姑娘您的容貌,有那么几分相似,所以老身才多嘴问一声——那家小姐就是嫁入了云家的,只是那时老身已经赎身出来,就断了联系。” 顾瑶琴道:“我虽不姓云,但家中长辈却有姓云的,不知道婆婆说的云家到底是哪家,我也好回去打听一下,说不定还能认个亲戚。” 医婆笑道:“那敢情好。”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只知道,廖小姐是嫁在江南云氏,具体却不甚明了……不过廖小姐手腕上,有一个粉色水滴状的记号,还是老身亲手画上去的呢,当……” 话未说完,就被顾瑶琴一把攥住手腕,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水滴状的粉色胎记! 画上去的! 被医婆在手腕上画了水滴状胎记的女人,嫁的是云家,而顾云曦的母亲就是姓云,顾云曦的外祖母手腕上就有水滴状胎记……也就是说,那个廖姓女人,就是顾云曦的外祖母! 同样的胎记,顾云曦外祖母的手腕上有!顾云曦的耳后有!前世云寂的后腰有! 顾云卿之所以对云寂那么好,就是因为他后腰上的“祖传”胎记!是以虽然顾云卿明面上没有认他,却待他比亲生好好了无数倍! 可廖氏的那个胎记,竟然是画的! 画的胎记,怎么会遗传! 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骗局!第74章 京城不远的官道上, 马蹄声声,一黑六白,七骑迎风飞驰。 云起一拉缰绳,率先停下, 而后调转马头,转向青一六个, 道:“是我的马太好呢, 还是你们几个故意让我?” 他不惯骑马,骑术就只停留在“会”这个字上,他那六个小厮, 随便哪一个都能将他甩出八条街。 青二冷哼道:“当然是我们让你, 就公子爷你的骑术啊, 就算骑上汗血宝马,也跑的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云起撇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差不多得了啊, 还没完了!” 这几个人, 就像从小被关在笼子里养大,又忽然被放生的猛兽。 自幼被关惯了, 初出牢笼, 自然会有些不习惯,甚至恐慌,但等看清外面的世界,体会到身无枷锁的快活之后,自会撒开腿自由自在的狂奔。 一个月的时间, 已经足够他们从一开始的抗拒,变的新奇向往,变的跃跃欲试……如今那点残存的别扭,也不是出于对自由的抗拒,而是来自被“抛弃”的不满。 拱手道:“行了,就算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你们也该回去了。大家都是男人,莫要效那小儿女态……东山苦度寺,小东山苦渡寺,旁的时候也就罢了,过年我定会在这两个地方……若是路过可以去看我,无事也可写封信来报报平安。” 青一几人齐齐拱手,道:“是,公子!” 见他们还是一副仆从模样,云起也没说什么,又道:“若你们有谁留在京城,苦渡寺里那些个小和尚,帮着看顾点儿,莫要让他们被人欺负了。” 又笑道:“若你们被人欺负了,也尽管去苦渡寺里搬救兵,小和尚们虽然单纯,武功却练的不比你们差,而且过不了几年就该超过你们了,若他们也打不过,就来找我,若找不到我,找大和尚也行。” 青一道:“这个不必公子您吩咐,我们又不傻。” 他们六个个个身手不凡,人也机灵,若真有人能将他们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那加上几个单纯的小和尚,也顶不了什么用。云起的这句话,什么欺负啊,救兵啊,都是虚的,只是在告诉他们,他们在这世上并不是没有根的,他们也有家,有靠山。 云起道:“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说了,各位保重!” “公子保重。” 云起一提缰绳,正要调转马头,却又忽然停住,道:“我忽然想起来,青一青二这种名字,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本名?若是不记得的话,我给你们取一个?说起来,起名字可是算命先生的本行,我一定给你们起几个既吉利又好听的名字,而且还不收钱哦!” 青一几个面面相觑,青二挑眉道:“谢了您了公子爷,我们一点都不想要像‘白加红’那样‘好听’又‘负责任’的名字!” 青四补充道:“胖墩儿那样的,也不想要!” 云起道:“别啊!给个机会嘛!我承认我给马和狗起得名字有点敷衍了,但人名我肯定会认真的……喂!跑什么?起个名字而已,至于吗……” 看着六个人远去的背影,云起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提缰绳,调转马头,缓步而行,心中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