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间,贵妃王氏非但没有因为顾云曦之死而成功上位,反而差点遭受灭顶之灾。 先是兄弟一句醉醺醺的“死的好”,被御史参到御前,下狱后,又招出许多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之事,然后罪名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从来大方得体的贵妃娘娘,第一次硬闯御书房,在潜帝面前哭的死去活来。 再然后,王家被雷声大雨点小的轻轻放过,贵妃王氏成了惠妃,在后宫隐形人一般活着,唯有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才偶尔和潜帝见上一次。 在太后心里,顾云曦是女儿,王氏是媳妇,这一点,不管王氏是王妃、贵妃,还是惠妃的时候,都从未变过。 有皇上的愧疚和太后的看重,王氏哪怕娘家失势,哪怕一惯低调,在后宫中也没有一个人敢轻贱于她。 挥手让惠妃起身,潜帝坐在太后身边轻声抚慰,却见惠妃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见他过来就立刻告辞离开,而是捧了汤过来,低声道:“臣妾听闻陛下这十多日,也不进荤腥……陛下国事繁重、日夜操劳,这样如何撑得住?太后娘娘已经晕厥过一次了,陛下您若再倒下,曦儿妹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臣妾熬了银耳燕窝汤过来,方才太后已经用过了,陛下好歹喝一点,补补身子也好。” 又低头微微一叹,道:“陛下已经十六年没有喝过臣妾熬的汤了,也不知道还喝不喝的惯。” 她这一低头,潜帝便看见她头顶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白发不多,但很刺眼,皱纹细密又深刻,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 原来他的结发妻子,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不知不觉接过惠妃手中的汤。 太后皱眉道:“惠妃说的是,皇帝你这些日子,的确消瘦了许多。你是一国之君,身负社稷,曦儿的事,有这个心就行了,切不可伤了自己的身子。” 潜帝摇头道:“太后既知道劝儿子,怎的自己却又不爱惜?” 低头喝汤。 到底十六年没喝过了,味道有些不习惯,但为了让太后安心,潜帝还是一口气喝完,将汤碗递回给惠妃,道:“你今日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太后这里有朕就够了。” 惠妃应了一声,却不就走,潜帝看了她一眼:“还有何事?” 惠妃道:“是……关于钺儿的。” 见潜帝面露不悦,忙道:“臣妾知道钺儿不争气,让陛下失望了,只是……” 潜帝看着惠妃嘴唇张合,声音却越来越远,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也晃动成了无数张,然后是一片黑暗。 “陛下?陛下?”惠妃的声音变得慌张:“陛下您怎么了?” “太医!快叫太医进来!陛下晕倒了!” “啊,太后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整个慈宁宫乱成一团。第82章 潜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已经是夜幕低垂,房间里只燃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一个妇人正背对着他拧着帕子, 水声清脆。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辰了?张成怎么不在?”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潜帝心里,他也开口问了, 只是发出的却是微不可查的“呃呃”声, 舌头、下巴都僵直着,全然不听指挥。 他想掀开被子坐起来,身体的反应却只是手指微微颤动。 潜帝这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事, 心渐渐沉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病了?还是…… 背对着他的妇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坐到床边, 探手用湿帕子擦拭他的脸颊,轻声道:“陛下, 您终于醒了。您都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 吓死臣妾了。” 她一开口, 潜帝便认出了她的声音——惠妃。 她的声音温和,动作轻柔, 但手里的帕子, 却凉的跟冰一样。 猝不及防下被冷水冰的一个激灵的潜帝心中没有丝毫怒意:十六年不曾主动接近过他的惠妃,忽然送来一碗汤,喝完他就倒下了,醒来身边只有惠妃一人……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种情形下,他岂会因为对方侍候的“不周到”而动怒? 惠妃低眉敛目, 专心侍候床上的男人,口中道:“陛下别着急,太医说您只是一时情绪激动,中了风,只要好好将养,会有好转的。” 潜帝看向惠妃,嘲讽一笑:中风?骗鬼呢? 他怎么可能中风? 太医隔几日就会请平安脉,若他身体果然有这方面的隐患,太医岂会诊断不出? 更何况,他何曾情绪激动过? 惠妃对潜帝的目光恍如未觉,将帕子放在一边,细心的用棉花沾了水,润湿他的嘴唇。 潜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正口渴的厉害,连嗓子眼都是干裂的。或许他昏迷的这几天,根本没人替他喂过水。 惠妃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仔细的为他洗脸擦唇,却不让半滴水,流进他的嘴里。 口中轻声道:“太后娘娘守了您一整日,被臣妾劝去歇着了,安宁正陪着她呢,陛下不必担心。 “老四和老六,臣妾做主放了他们出来,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您和太后娘娘都身体不适,膝下总要有人侍疾。 “这两个孩子都孝顺,白天一直在这里守着,天黑了臣妾才让他们回去。 “还有定国公和起儿那边,臣妾也派人去通知了,想必他们接到消息,很快就会回京……” 惠妃轻声说着话,如同一个絮絮叨叨的妻子同丈夫拉着家常,如同他们之间这十六年的隔阂从未发生过。 她手里的动作越发温柔,潜帝却轻松不起来。 安宁进宫照看太后,刘钦、刘钺侍疾,传讯给顾云卿……这些反应看似正常,可这些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其实不愿意怀疑她。 他和她夫妻三十年,她贤惠、大度、体贴、忍让……他不吝将形容妇人美好品质的所有词语都放在她身上,他虽然不爱她,却…… “呃!” 忽如其来的剧痛,让潜帝脑海瞬间一片空白,若不是身体动弹不得,他的反应绝不会只有一声闷哼、身体颤抖这么简单。 在他杀人似的视线中,惠妃将长长的银针从他大腿上慢慢拔了出来,声音温柔如故:“陛下恕罪,太医说了,陛下的这种病,要时不时放点血,才能好的更快。” 放血? 这放的是血,还是骨髓? 潜帝心中最后一点侥幸都荡然无存,自嘲一笑:他刘渊英明一世,谁知道竟会栽在一个女人手上。 见他神色冷静,面带嘲讽,惠妃冷哼一声,又是一针扎了下来,这次潜帝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身体在剧痛下不受控制的抽动,却一声不吭,冷冷看着惠妃。 惠妃对他的表情很满意,将银针放下,重新拿起帕子,擦拭潜帝额头上的冷汗,柔声道:“陛下是不是觉得很愤怒,很无力?是不是恨不得杀了臣妾?是不是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潜帝自然不会说话。 “是啊,为什么呢?”惠妃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脸上带着有些神经质的笑容:“当然是因为恨啊! “臣妾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多可恨的人,可恨的事!” 帕子被攥紧,水从她的指缝里挤出来,滴落在潜帝的胸口,冰凉。 “太后,顾云曦,顾云卿,云起……当然还有你,刘渊。 “你们,都该死。”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惠妃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笑容有些扭曲,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太后这个假惺惺的老贱1人。
“当初她亲口对我祖母说,以后会待我如亲生女儿!说大事若成,保我王家三代富贵无极!说她这辈子,只认我这一个儿媳,说只有我的儿子,才有资格做太子,才有资格继承大潜的江山…… “这一句话,骗了我十年,骗了整个王家十年!这十年来,我们王家,为了捧你们母子上位,倾其所有!可得到的是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个老贱人,当初提亲的时候,指天立誓,歃血为盟,说如果违诺,她就断子绝孙! “可你要娶顾云曦这个贱1人的时候她在哪儿?你出尔反尔,为了顾云曦,夺走我皇后之位的时候,她在哪儿?你要封那个贱1人还没出生的儿子做太子的时候,她在哪儿? “你要灭我王家合族的时候……她在哪儿?!” 惠妃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几近怒喝,但周围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偌大的慈宁宫中,只剩了这“夫妻”二人。 “她以为,替我收拾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做出一副看重我的样子,我就会感激她?真是太可笑了! “她欠我的,是一个皇后之位,一个太子之位,一个太后之位!这是她欠我的,这是你们刘家欠我的!” 惠妃红了眼,剧烈的喘着粗气,好一阵气息才平复下来,又冷笑一声,道:“还有顾云曦,那个小贱1人,不愧是老贱1人养大的,和她一样虚伪,一样忘恩负义! “小小年纪,嘴甜似蜜,心如蛇蝎! “口口声声叫我嫂子、姐姐,说喜欢我,三日里有两日在王府赖着不走。我只当她果真是喜欢我,谁知道她喜欢的,是我的丈夫。 “我傻乎乎的被她感动,像对亲妹妹、对亲女儿一样疼她宠她,不管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亲自给她缝衣服、绣帕子,教她理家处事…… “可我对她付出真心的结果,就是被她抢走一切……我的丈夫,我的身份、地位,还有我钺儿的太子之位…… “那个时候,我嫁给你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该做的我都做了。 “你,太后,安平,顾云卿,顾云曦……你们这些人,谁没有吃过我做的点心?谁没有喝过我熬的汤?谁没有穿过我做的衣服?谁有个头疼脑热,不是我衣不解带的侍候?! “我一心一意将你们当成家人,可你们把我当成什么? “十年啊!十年! “哪怕是块石头,都该焐热了! “可是你们呢?不论是非黑白,所有人都站在她那一边,没有一个人管我的死活,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的委屈……仿佛不将这一切双手奉上,我就罪大恶极!” “最恶心的是,那个贱1人竟然跪在我面前,说求我成全她,说没有你她活不下去,说我这么善良,这么大度,这么疼爱她,一定会成全她的,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跪死在我面前……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她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 “她是有多贱啊,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别人的东西,别人的一切,她说一句‘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偷去抢?” “她既然那么善良,活不下去就自己去死啊!为什么来抢别人的?!” “可笑她做了这种事,你们还是觉得,她单纯,她善良!” 惠妃仰头,让将要溢出的眼泪流回眼底,过了好一阵,才又重新开口,嗤笑一声,道:“她这么‘纯真’,这么‘善良’,我除了大度,除了打落牙齿朝肚里吞,还能怎么样?难不成真的让她死在我面前,然后用我,用整个王家来给她陪葬? “看着她,我恶心的要命,恨不得亲手掐死她,可是却不得不带着笑脸安慰她,去为她铺路搭桥,让她可以堂堂正正的抢走我的丈夫…… “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恶心吗? “你当然不知道。 “你那个时候,忙着安慰你的‘单纯善良’的心上人呢!忙着告诉她,我贤惠大度,一定不会怪她,你甚至给她准备了礼物,让她拿来送给我…… “听到她转述这些话的时候,我真的吐了!实在是太恶心了! “可我除了笑,除了安慰她,我还能怎么办? “她送的簪子,我转头就扔进马桶,可是第二天,又不得不亲手捞出来,洗干净了戴在头上,让你们看见我的‘贤惠’、‘大度’……” 潜帝垂下眼,双唇紧闭。 惠妃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又笑了,道:“刘渊,我知道,你是在骂我,骂我阴险、恶毒、虚伪、嫉妒,更骂自己看走了眼,夫妻三十年,竟然没看出我的真面目……可是刘渊,你看走眼的,真的只有我吗? “十七年前,因为顾云曦的心疾,陛下您亲自给她下了避孕药,可她还是怀孕了。 “然后陛下您又亲手给她下了打胎药,可是最后胎儿却安然无恙……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不是该最多疑的吗?怎么会觉得这两次都是意外?怎么会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最后甚至用天意两个字来说服自己?” 她看着潜帝骤然冰冷下来的脸,和变得锋利如刀的视线,笑道:“别这样看着我,不是我,我没这份闲心,也没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