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很僵硬。 钥匙在周易兜里,他没有开门的迹象,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底黑沉沉的,如同绷在弓上的弦,一触即发。 “料到你们会来,没料到这么快。” 王于漾轻笑着叹气,很随和的样子,“我才回来四天。” 章老被表象蒙骗,以为很好说话,正要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就迅速被梅月一个眼神制止了,并且示意他看拎着几个购物袋的高大青年。 经她一提醒,章老稍稍留意了一下,心下骇然。 狂躁,暴力,恐慌,血腥,杀气,这些都在源源不断地从青年体内散发出来。 章老默默地往梅月身边挪了两步,又往她身后站。 梅月嘴角一抽,章老,这家伙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跟我的职业性质不同,真打起来,我也打不过,你躲我后面有什么用。 王于漾看向梅月。 “林少南还没抓到,他多在外面待一天,多一点变故。” 梅月沉声说,“我们需要新的情报。” 王于漾闻到她跟章老身上都有花香,菊花,来之前去过墓园。 而且待的时间很长。 想起那些在基地牺牲的警员,王于漾默了几个瞬息,把手伸进青年衣兜里,在他耳边轻声说,“小易,问题总要一个一个解决,不怕啊,叔叔在的。” 周易阖了阖眼,心头依旧暴虐。 王于漾摸出钥匙开门,“进来吧。”第82章 梅月跟着王于漾进了房间。 王于漾坐在椅子上面, 腿随意叠在一起, 双手指缝交叉着放在腹部,双眼微合, 神态慵懒而高贵。 只是面容苍白, 眼下有青色, 像是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显得憔悴。 梅月倚着墙, 低头掏出一根烟, 熟练地点上,隔着燃起的烟雾打量坐在桌前的人。 这是在她知道真实身份后的第一次会谈。 梅月深吸一口烟, 心里有些许感慨, 这个人变了, 不是她的错觉,是确确实实的发生了改变。 原因很多,很复杂。 也许是触碰到了感情,学会爱人, 七情六欲全部丰满, 也许是成为实验品, 被用于研究,混进了另一个人脾性之类的东西。 或者是死后再生的这一经历。 从某种意义上来定义的话,是活了两世,总归是要有些变化的,也合情合理。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这个人……有烟火味了。 也像个普通人了。 “二爷。” 梅月叼着烟唤了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我很早就想跟您聊一聊了。” “世事多变,拖到了今天。” 她拢住因为低头散下来的短发,“您家那位的情绪很不稳,怕是撑不了多久,我只说几件正事。”
“沈伯伯自杀了。” 梅月说完以后,房里陷入一阵令人不适的死寂。 差不过持续了快两分钟,王于漾睁开眼,“有交代什么吗?” 梅月抽着烟,英气的眉眼有几分锐利,之后变为唏嘘,“他没交代,但我在苏沫嘴里撬出了原因。” 顿了顿,梅月看了眼椅子上的人,“沈伯伯的孙子靠苏沫给的药续命。” 王于漾闻言,没多大波动,“那是得答应。” “药苏沫不肯透露成分,除他以外别人也研制不出来。”梅月说,“现在他被抓,沈伯伯的孙子也就活不长了。” “老人家大概是对你心生愧疚,也不想看到孙子痛苦,就选择了自杀。” 王于漾右手的拇指捏两下左手虎口,“说第二件事。” 梅月脸色凝重的说,“我们封锁了整个岛屿,还是没找到林少南跟他的保镖。” 王于漾抬眼,“没有渔船出去?” 梅月摇头,“没有。” “人手增加过两拨,岛上的监察很到位,不会放一条船出岛。” 王于漾交握着的双手松开,一只手搭在桌上,屈指敲点着桌面,一声一声,颇有些漫不经心。 梅月耐心地等着,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认为这世上能够称得上了解林少南的人只会是二爷。 哪怕真相浮出水面,林少南的整个骗局是围绕着他展开的,一切都为了抹杀他,再得到他。
梅月还是那么认为,所以她找来了。 . 王于漾迟迟没开口。 梅月烟抽的急了点,有些咳嗽,她喘几口气,沉声说,“保镖是特种兵出身,有强大的反侦察力,他太清楚怎么躲我们了。” “要不是他,林少南早就被捕了,局面不会这么被动。” 梅月又抽烟,实验基地被端,研究人员里面的头目苏沫已在监狱,专案组也随之解散了,她却不能歇。 除非林少南也被关在里面,否则对她来说,案子还是没完。 梅月跟林少南认识那么多年了,姐弟也好,朋友也罢,上头都不太希望她干涉,是她执意如此,想要亲自处理。 王于漾忽然问,“四天了是吧?” 梅月点头,“对。” “四天了啊……”王于漾一边重复,一边敲着桌面,“再等两天。” “枪杀案当天岛上很混乱,岛民们都陷入惊慌之中,一晚上过去,没有什么动静了他们就该干什么干什么,想捕鱼,想出海采购。” 梅月口鼻喷烟,“我们希望得到配合,就明确表明有凶犯藏匿在岛上,身上有枪,危险性极大,需要禁止渔民出海,挨家挨户搜查,二十四小时巡逻,保证他们的个人安全,他们的意见还是一天比一天大,已经闹上了。” “要是再等两天,那些岛民……” 王于漾闭上眼,“那是他的极限。” 梅月听出话里的意思,夹着烟的手抖了抖,掉下来一撮烟灰。 “他失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自我催眠,找不到一丝希望就会选择结束自己,体面的离开。” 王于漾的手又变回指缝交叉的状态,“绝不会被你们抓住,关在审讯室里,一遍遍审问,再跟犯人们关在一起,在本能的恐惧跟绝望中等待最后的判决。” 梅月静默了会,“那他会躲在什么样的地方?” “藏身地应该是肖明做主,你们侦查人员跟他算半个同行,比我清楚这里面的名堂。” 王于漾不知怎么就烦了,眉心蹙在一起,“说别的事吧。” 梅月突兀地问,“二爷,您恨他吗?” 王于漾捋耳侧发丝,淡笑了声,“没什么好恨的。” 梅月下意识盯着他,过了不到十秒他就不笑了,没有血色的唇拉平,从皮肉骨骸里往外的渗着阴翳,“不要试图窥探我的想法。” 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在房里散开。 梅月差点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没压制住本能的对他拔枪。 过了许久,威压慢慢消失,王于漾笑着招手,“月儿,你过来。” 梅月听着这亲近的喊声,有瞬间的发愣,她看着那笑颜,心里划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觉,不知怎么想起一件旧事,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场景。 不是这模样,也不是这年龄,十一二岁,穿一身白色礼服,从楼梯上下来,王子一样。 等到梅月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椅子旁边。 王于漾的问题比她的还要突兀,“你一天抽多少烟?” 梅月大概是猜到了什么,表情古怪,“最少一包。” 王于漾说,“抽这么多,什么感觉?” 梅月把烟头掐灭,“嗓子疼。” 王于漾思索着说,“那个李立……” “这次任务途中伤着了,不能留在一线,只能在二线整理卷宗。” 梅月轻描淡写,“这样也好,家里需要有个人打理,都忙就没时间了。”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一声脆响。 王于漾比梅月还先一步有反应,他匆匆起身,动作大了点,头有些晕眩。 梅月看他晃了晃,连忙伸手去扶。 王于漾摆手,“出去看看。” 房门刚打开,周易就把梅月大力挥到一边,抱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王于漾,浑身肌肉紧绷着不断发抖,眼睛猩红的要滴出血来。 王于漾拍拍他激烈起伏的背脊,旁若无人地亲他耳朵跟发茬,“好了啊。” 梅月知道二爷跟这个周易在一起了,此时目睹这一幕,依旧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二爷会这么宠一个人。 梅月敛去神色走到客厅,看看地上的碎茶杯,看看章老,“……” 章老一张老脸上全是无辜,跟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 房里一直没什么动静,他想探头瞧瞧,冷不丁地撞见青年立在房门口,满脸嗜血的表情,这一瞧把他给吓着了,手里的茶杯没端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砰——” 房门猛地关上了,梅月跟章老默契的谁都没说话。 等到王于漾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他往沙发里一坐,修长的手指抄进长发里,理着微乱的发丝。 “你们这一趟来,最重要的事还没说,就在这说吧。” 梅月跟章老眼神交流了个来回,斟酌着说,“我们想让你去科研院。” 章老接着说,“就待一年。” 梅月说,“待在那里,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及时应付。” 下一秒就补充,“家属可以陪同。” 然而家属并没有给反应。 王于漾舌头被咬破了,嘴里有腥味,他让青年给他倒杯水。 周易没动。 王于漾踢踢他的小腿,“去。” 周易不肯离开,“先吃橘子,一会倒。” 王于漾,“……” 周易发现两道视线投过来,他冷冷地撩了下眼皮,眼角还是红着的,看起来却没多少脆弱,只会让人觉得悚然。 章老一个搞研究的,大半辈子都在实验室里待着,哪里扛得住这样的压迫感,他孩子气的用眼神埋怨刑警队长,早知道就多带几个人。 梅月心里叹息,不能动武。 客厅里弥漫起了橘子的香味,王于漾让梅月跟章老想吃就自己拿。 梅月拿了一个剥皮。 章老没那心情,他诚恳地表态,“只需要每个月做一次检查,抽一管血,别的都不……” 话没说完,就被一击眼刀给刮的冷汗直流。 老人家的脾气上来了,脸板着,闭了嘴不说。 章老不说了,就得梅月来,她吃两片橘子,摆出唠家常般的语气,“二爷,我们是代表科研院跟警方过来的,来之前已经开过会,意见达成一致。” “你的个人信息是最高机密。” “不管是你的身体内部情况,还是必要的相关检查,都会由章老一人负责,不会有第二人接触。” 这已经是能给的最大妥协了,态度也足够友善。 王于漾其实早有预料,周易也一样,只是真到了这一步,接受起来都不轻松。 尤其是周易,他的恐慌不安远远超过王于漾。 王于漾握住他捏紧的手,对梅月跟章老说,“我考虑一下。” 梅月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就拉起章老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 当晚王于漾就联系了梅月,说只能搬到科研院附近。 梅月挂了电话,没过多久就打给他,“二爷,章老那边我沟通过了,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搬过去。” “您的身体需要快点接受一次检查。” “好。” 王于漾之所以会答应配合科研院,考虑到了身体,也考虑到了未来,最关键的原因是那老人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一个标本,一堆实验数据,而是把他当人类。 这份尊重把握的很好。 王于漾把手机放桌上,转身摸了摸青年的脸,安抚地说,“你都听到了吧小易,已经谈妥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这周把东西收拾收拾,原主的那份报告暂时先不透露,后面看情况再说。” 周易拉下他的手,鼻尖蹭上去,“我不会再让你有事。” 王于漾叹息,“小易,你太紧张了,放松点,就当那里是我们在国内的最后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