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站在中央,手上还拿着要参宋问的折子,手僵硬的都快没办法保持姿势了,脸皮烧得厉害。 有清流官员虽然不喜欢宋问,但也看不惯郎侍中丢脸,自己上前怼人道:“郎侍中,造不起不造就是。旁人赚钱,还要管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不成。” 打肿脸充胖子去找宋问,想造花墙,要求降价,被怼的郎侍中:“……”举着奏折的双臂羞臊得在哆嗦。 那官还不放过他:“依郎侍中说法,朝臣造不起,便是宋大人要钱多了,不能让宋大人造。那天下那么多百姓都吃不起粮,肯定是粮价高了,日后干脆不种粮。” “这说的是什么?没有可比性!”旁的觉得说的过了,赶紧出来说了句。 那人偷着瞧了眼皇帝,也觉得失言,一番告罪回去重新站好。 皇帝道:“郎侍中可听着了?” “臣听着了。”郎侍中回话,人却固执没退下去。 皇帝不耐烦道:“郎侍中还有话说?” 郎侍中再次行礼,高举奏折道:“皇上,之前的话,臣没有说完。臣并没说宋大人之举让朝廷官员贪污受贿,只是臣担忧有这种可能罢了。京中达官显贵甚多,今日造花墙两千两,明日修宅邸上万两,饷银不变,那银子从哪里来?只能搜刮民脂民膏啊,皇上!臣近日多番思量,很是忧虑、惶恐啊!” 俨然是个为大理朝操碎心的臣子了! “嗤……”显然没人领情,有人在队列之中朗声道,“郎侍中也说京中达官显贵多,区区两千两算得了什么,何必去贪污?倒是郎侍中这样的,连家中妻妾都养不起的,才有可能贪污受贿。御史该好好盯着该查之人了。” 郎侍中身形又抖了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略如刀如剑的视线已经彻底盯上了这劳什子郎侍中,比划着哪块肉下手更好了! 郎侍中坚持道:“皇上,依据臣前言,臣要参长安县令宋问以造花墙名目行商贾之事,在官员以及京城富户之中大肆敛财!此举实在有损朝廷名声,望皇上……啊……” 突然地,萧略大步过去,直接给了郎侍中一拳,人只来得及啊一声,就被掀翻在地,满嘴血地晕了过去! “萧将军,你干什么?”有人惊呼! “这可是在朝堂之上!”
萧略摸了摸揍人的拳头,姿态流氓又随意,看着地上晕过去的郎侍中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边上其他想骂萧略的官员,对上他抬眼扫过来的,如酷暑寒冬霜雪的目光,愣是被冻住了双脚,一步都不敢动。那些平日里嘴巴厉害的文官,这会儿站在队列里稳如鹌鹑。 很好,惹人厌烦的声音没了!萧略表示自己很满意。 但萧略没有命令公然在朝堂上揍朝廷命官,皇帝还是觉得脸面有损,黑着脸道:“萧将军……” 萧略回身对着皇帝行礼,面上已经瞬间收拾好神情,恭谨道:“皇上,众人皆知,长安县令宋问自上任以来,身上一文钱也无,上个月没发饷银,连饭钱都是问臣借的。这回造花墙,宋大人这般穷,也没留下分文,全攒起来,道是身为长安县令,要为辖内百姓造水车攒下银钱,为国库分担。如此情操,竟然有人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说宋大人敛财,臣实在气不过!” 他在朝中一向规矩,今日是气狠了,回完皇帝,大逆不道地直接回身,站直了,目光沉沉地望着满朝文武。他身后是高高在在上的龙椅上的皇帝,他身前是大理朝最权贵的朝臣,他萧略就站在左右两列朝臣中央,仿佛满朝皆是敌军,他孤身斗胆,不皱半点眉睫。 “试问今日这满朝文武,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能做到宋大人这样的,你们今日站出来,我萧略脑袋给你!” 满朝寂静! 水车之事,早就随着花墙在京城之中的火热传开,宋问也早传出消息说会将方子给朝廷,届时朝廷会派专人将是造水车一事落实下去。 皇帝早在几日前就收到了水车方子,工部这几日都在研究,也已经造成了几架水车放在皇庄之中用上了,确实对农田灌溉非常得用。 但国库空虚,皇帝和工部还没商量出方案来,怎么推广下去。如今借萧略之口,得知宋问近日造花墙赚的银钱竟然全部都要辖内村子造水车,朝臣和皇帝面色都各自变化起来。 花墙一家便是两千两,宋问从李府开始,后面又接了十来位,听说后面还排了不少的长队,可惜人手不够,暂时只记上名字,没答应什么时候上府里建造。不论是坊间还是朝中,不少人都算着呢,宋问究竟赚了多少银钱。 这会儿朝中便是清流都对宋问佩服起来。第25章 “宣宋问!” 宋圣人问接到内侍传皇帝口谕,宣召他进宫一趟。他用一朵当面盛开的栀子花卖了内侍个好,得知今日朝堂上郎侍中参了他一本,说他敛财。郎侍中被萧略当场揍晕在朝堂上,这会儿还在朝堂上躺着呢。 宋问:“……” 内侍不动声色透露了句,道是皇帝瞧着没怎么恼怒。 宋问心里有底了,让内侍稍等片刻,回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整了整明显塞了东西弄乱的衣襟,内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只能故作不知领着人回宫。 等宋问到了朝堂上,规矩行礼,身边还躺着个晕过去的郎侍中。从皇宫去长安衙门不近,何况来回一趟,怎么也少不了半个时辰。 等太久,皇帝有些累了,这会儿倚靠在龙椅上,精神惫懒,随意摆摆手道:“免礼。宋爱卿,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你可听说了?” 想来是他与内侍说过要与宋问事先说清楚。 宋问点头:“回皇上,臣已经知晓。“ “那宋爱卿,对于郎侍中参你之言,你可有话要说?”
这话一问完,眼见着宋问跪下去,手往怀里掏,满朝文武连带着皇帝脸上肌肉都抖了抖,皇帝更是眉头皱了起来,看他当真掏出本熟悉封皮的奏折来,似是无奈轻叹了口气。 果然。 宋问高举起奏折道:“回皇上,臣请辞官!臣这长安县令,一跃就两回大朝,臣上任以来,这是第三回 站到此地,而这也是臣第三回被参本。臣斗胆,宋家只剩下臣这么一根独苗了啊,皇上!” 声情并茂,最后朗声一句长声呼号,跪地磕头道,“求皇上成全!” 不知道状况的,还真能叫宋问这唱作俱佳的表现给上几分同情,不过区区一月上演三回,满朝文武皆是一张冷漠脸,可以说是很绝情了。 “宋问。”皇帝姿态还尚随意,只脸色端正庄严,“朕问你,你当真要辞官?” 萧略垂着眼,没去看皇帝,心里咯噔了下,有股子凉意,肩膀却稍稍松塌了些下去,仿佛尘埃落定的颓然。 宋问跪伏在地上,诚恳道:“皇上,臣怕死!” “好,好一个怕死!”皇帝骤然一拍桌案,砰的一声,目光直直瞪着堂下跪着的宋问,皇威震荡。 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颔首敛目,乖顺站在队列之中。 “宋问造水车,大大有利农事灌溉,朕论功行赏,绝不能叫有功之臣寒心!”皇帝突然后撤,轻松地招手示意。内侍会意,按照之前得到的吩咐,恭敬回身去取了一块牌子过来,托着叫皇帝了眼,然后在皇帝示意下,几步走到宋问身侧,稍稍躬身将牌子递到宋问面前。 皇帝道:“今朕赐长安县令宋问免死金牌一枚,此金牌特许宋问日后无论犯下多大罪,底下的人不得杀他,需将案情呈递御前。持金牌,宋问可御前陈情!” 内侍笑道:“宋大人,快快领金牌谢恩呐!” 一块不能免死,只能御前喊冤的金牌,算什么免死金牌?!宋问心下腹诽不已,但到底算是一块大肥肉,得了好处,能怎么办,只能装作欢天喜地,不曾见过世面似地千恩万谢收下它啊! “臣谢皇上,皇上圣明!”宋问叩首谢恩。 皇帝摆手道:“行了,无事便退朝吧。萧略朝下,殿外候着。” “是。”萧略颔首行礼。 皇帝先一步离开,萧略从侧门出去,在内侍引领下,见着了在廊下站着的皇帝,他面无表情眺望远方,目之所及皆是庄严宫墙,鳞次栉比。 萧略收回视线,见礼道:“皇上。”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沉重道:“萧略啊,别忘了你答应的。” 上午的日头从东边出来,正落在萧略后头,将他整个身子照亮,前头连带着脸都藏在阴影里。他直起身子,半边身子都藏在了宫墙落下的阴影里,哼笑一声道:“皇上啊,别忘了你答应的才是。” 分明是该卑下的身份,那语气却一下子就将身份尊卑颠倒过来,他萧略反倒是气势恢宏,这满皇城连带着眼前九五之尊的尊贵都不叫他放在眼里。 顿时,剑拔弩张! 皇帝目光沉沉落在萧略身上。良久,他长叹一声道,“罢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萧略转身便走,一闪而过叫日头偏及的嘴角还噙着满是笑。 等人走没了踪影,皇帝目光越发沉了。内侍伺候在旁,半点声响都不出,悄没声息的。等那日头又走了段路程,皇帝命令道:“赏郎侍中白银千两,六月初调任昭野县,无召不得回京。” “是!” 内侍领命下去传旨。 这郎侍中确实是忠臣,听话的忠臣,理当该赏。但用过的忠臣,扎了人心,皇帝还要用这人心,忠臣该舍弃还嘚舍弃。 而这会儿萧略将将走到宫门口,日头正热,暖不了他满身寒霜。 郎侍中是不招人待见的清流一派,但不是脑子塞屎的那种,今日做派,得了谁的授意,刚开始还有几个没眼色的,后来也都清明得很。 萧略叹气,只觉头疼。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开始不明白先皇为什么选了当今圣上做皇帝。区区一个油方子,一个水车,一个亲王之子,还是个空壳将军,舍了重臣去敲打,真的有必要? “萧将军……” 倚靠在宫门口,自顾自与那守卫闲话的宋问,老远瞥见人,兴致勃勃丢下从头到尾不搭话的无趣守卫,欢天喜地凑过去喊人。 萧略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脑中思量乍断,浑身霜雪尽落,等人走到面前,已然是平日里的模样:“宋大人,还没走?” 宋问笑笑,指了指上头道:“日头太热,口渴得厉害,正巧见到萧将军,不知萧将军是否赏光,我请喝茶。” “好。”萧略应下了。 两人一路就走回去,萧略直接将人送到了长安县衙外头的那条长街。宋问熟门熟路落座,喊摊主上了壶茶水,热情招呼道:“萧将军尝尝这茶水,与我们头回来时一般清凉呢,正适合解解热气。” 萧略端起茶杯在宋问笑眯眯的目光下轻呷了一口。 宋问仿佛更高兴了点,咕噜一口将茶碗里的茶水全喝了个干净,姿态十分豪爽,然后一抹嘴巴,顺手就从怀里掏出刚在朝上得的“免死金牌”,顺着桌面推到萧略面前道:“我上一回朝,被参一回,怕是难活到御前,跟你那块换换!” 萧略想说让他两块都留着。 “换!”宋问沉下脸。 萧略迅速收下。 宋问马上高兴起来,喜上眉梢,余光乱飞地往边上的茶座上瞟,见没人注意,再看萧略端端正正喝茶的模样,心里都扑腾起来,嘴上道:“既然交换了定情信物,之前我问的下嫁一事,萧将军可想好了?” 萧略猛地抬眼,望着宋问:“……” 宋问不着急,端了茶挡在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前,眉梢带笑可藏不住,但他自己瞧不见,只顾着睁着一双眼,盯着人瞧。 萧略一时结舌辩解,道是皇家不会答应他下嫁。虽他如今是将军,住的也是将军府,但他是亲王独子,上头还有太后压着,皇帝丢不起这个人,肯定不会答应! 宋问搁下茶杯,啧了声:“萧宋氏,听着也不错!” 却是红了耳朵,坐这露天的茶铺子里,只觉周遭,比六月盛夏还要热,可六月分明还没来。第26章 长街上的风,都烫人了。 对面萧略还没动静,面容沉静,整个人都泥塑似地,一动不动,要不是风还吹了他额前碎发,飘飘荡荡的,搔得宋问心跟着晃荡,他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摸个蜡像馆的假人。 宋问也就随口调戏下,对手接了也就过去了,但冷不丁被这么晾那了,他就不乐意了,故意重重把茶杯搁桌上,挑眉问:“怎么,不乐意了?” 萧略为难,又操心道:“这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