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萧将军回来了!”百姓纷纷对着困城县令高喊。 宋问偏头望向萧略。 萧略面容较之以往更是冷峻,但在火把光亮映照下,分明眼底泛红。他快步过去,亲自扶起伏地痛哭的困城县令道:“……大人,是萧略回来晚了!萧略,无能!” 萧略从不说自己无能。 从前满门抄斩,只剩他一个;身为反贼亲王的独子,从军做小兵,叫人夜夜拉出去揍;一路升任将军,将敌军打出困城,退敌千里,被迫回京……全是不得而行,他也不觉得自己无能。如今面对这个涕泪横流的老人,为不能镇守在困城,他低头说自己无能…… 困城县令病倒,他身旁的亲信十分警惕,便是萧略也没能让他们泄露半句。所以到了困城这般久,他半点不知这些事。 萧略活得太过周正,他只以为是郑正彪草包,累得困城县令年迈不支,没想到郑正彪竟然贪污军饷,更是让上万将士去送死,差点丢了城池! 他转头盯着郑正彪,目光如刀如剑,刺穿他的肉身烂骨! 郑正彪色厉内荏:“萧略,是你通敌。这个县令是你的人,他污蔑我!快,快将萧略拿下,我许你们在皇上面前为你们请功!” 困城县令一把推开萧略,等着郑正彪道:“郑正彪,我在此代表困城百姓,向朝廷上万民书,求皇帝让萧将军镇守困城,将你这个狗屁草包赶出困城,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困城,列入困城县志,永生永世为困城之耻!” 他显然早有准备,一说完,亲信就送上纸张,他也不用笔墨,当场咬破手指,直接就以血写奏折。 一气呵成! 困城县令回身道:“我困城百姓,谁与老头一起上书?” “我!” “我来!” “我来!”
萧略阻止不能,直接就叫激动的百姓淹没。百姓们全都纷纷咬破手指,直接往奏折上按血指印,不一会儿,就血糊糊一片,完全没有地方能按了。百姓也不讲究,直接就往写了字的上头按,说是万民书,但最后只剩下一片血指印,字是一个都见不着了。 上万民书,是威胁朝廷,一个不好,困城县令头一个遭殃。 萧略有心阻止…… 宋问却是上前,一把按住萧略,满怀景仰,眼里流光熠熠:“萧将军,让他们去吧。他们是在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将军!” “是吗?”萧略觉得自己做的一点都不好,他不知道郑正彪贪污,更是没有时刻关注困城,才让困城死了那么多人。 宋问半搂着人,轻声而郑重道:“是的。” 萧略稍稍偷着靠了会儿宋问,然后毅然起身,俨然又是一身满身铁甲铁胄,震慑三军的阵前大将军。他望着已是虚头虚脑的郑正彪,风雪加霜:“将郑正彪一干人等拿下,投入衙门大牢,听候发落。但有反抗者,就地处决!” 理庆年,九月二十五,困城前守军将军郑正彪为首的一干人等,由困城县令为证,因贪污军饷甚巨,以及战场冒进失智,污蔑阵前大将军萧略通敌等等一共十项大罪被暂押困城衙门大牢,听候发落! 理庆年,九月十一,朝廷派朝中元老张鸣、戴沛贯两人前往困城,与敌国进行和谈。 理庆年,九月二十,困城县令为首,上书“万民书”求情朝廷让萧略为困城守军将军,请宋问为困城县令,并请皇帝允许困城县志,列困城守军前将军郑正彪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困城,立郑正彪耻辱柱,告慰上万守军亡魂! 万民书一路由困城百姓护送上京,哀痛哭声响彻官道…… 举国震惊! 皇帝震怒!亲下罪己书,悔恨自己识人不清,叫困城百姓和守军受苦! 下令: 因朝廷和谈使臣即将到达困城,和谈后困城将再无战乱,故此萧略无须镇守困城,但擢升朱鸿翼为大将军,镇守困城。而宋问乃长安县令,不能出任困城县令。困城县令由原县令继续担任,顾念原县令年迈,朝廷派良臣前往辅佐,直至老县令无法再担任困城县令为止! 命和谈使臣到达之日,萧略、宋问即刻回京!第72章 理庆年, 十月初三, 大理朝使臣张鸣、戴沛贯到达困城。当夜便与敌国使臣聚首,开启和谈。 萧略、宋问两人匆匆拜别困城县令, 立刻启程回京。 理庆年,十月十九,张鸣派快马将和谈细则送往京城,令人侧目的其中一条:敌国答应在宋问、萧略有生之年,绝不进犯大理朝疆域! 是日夜, 皇帝宫里点了一夜灯。次日,皇帝去了太后宫里。 理庆年, 十一月初七,萧略、宋问并苟头、阿大、阿二和阿眠,一行六人回到京城。困城还是薄衫加身,京城却已经是白雪皑皑, 马车车辙压过积雪路面, 嘎吱嘎吱作响。 马车先到了长安县衙, 一掀开车帘,宋问就叫这京城风雪冻得缩了脖子, 跟阿眠两人相互搓着手,一路小跑着进了衙门, 头都不带回的。 抬手预备喊人继续说话的萧略:“……” 苟头觉得眼睛疼,往常这会儿也就不往上凑了,但适才将军府传消息过来,只能硬着头皮过去道:“将军, 府上下人说太后来了。” 萧略面色一下子就冷下来,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凉:“回吧。” 马车车帘落下,萧略阴沉着脸坐着,他们才进城,人已经巴巴在府上等着,说明早就盯着他们踪迹,从能没进城,人就出了宫。 苟头也不耐烦见着太后,骑着马在街道上慢悠悠走,后头跟着慢悠悠的马车。 京城落雪,冷得厉害。外头走动的人也就零星几个,却是他们一见着苟头,全转身就跑,苟头与阿大、阿二三人互相看看,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那几个又顶着风雪追过来,手上不知什么东西就往马车里扔。苟头和阿大、阿二被吓个半死,赶紧从马上下来欺身去拦,全是叫百姓砸了满怀的糕饼?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挤在马车帘门口,三脸茫然。 “怎么回事?”萧略探头出来问。 百姓中有人道:“萧将军凯旋,也悄没声息的,实在太……我们一时也没准备,就回去拿了点县城的糕饼送来。萧将军可一定要尝尝!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是的,是的。”其余百姓全点头。 还有刚才没丢的,忙跑上前来,露出怀里的东西,却是绿叶菜蔬。 这般风雪里,百姓没有庄子能种,绿叶菜极其难得,也卖得贵。看着都有些焉焉的,想来是早些时候存在地窖里的,但拿来送给萧略却还特意撒了点水上去,想显得新鲜些,叫风雪这般一吃,直接变成了一层冰霜裹在外头。 萧略动了下喉头道:“……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将军府不缺这些。” 百姓不答应:“是心意,怎能拿回去。家中没什么好东西,将军别嫌弃。” “不……” 没等萧略说完,百姓呼啦一下全跑了,远远还能听着风雪里送来的议论:“萧将军回了,宋大人定也回了。我家还有些,我给衙门送去。宋大人穷,多送些。” “我家也有,我也送。” “我也是……” 苟头抱着怀里的糕饼,侧身望着抱着绿叶菜的萧略,颇为动容:“将军……” 他们怕困城百姓相送,特意趁着夜色悄悄离开,除了困城县令谁也没说。因为是单独召回,回到京城也悄没声息的,孰料竟是半道被百姓送心意了。 “回府。”萧略却是没将怀里的菜递给苟头他们,郑重放到了马车里,就放在他身旁,被他盯着看了一路。 马车一路到了将军府门口。 太后闻风直接迎了出来,见着萧略下马车,念叨着“可怜哟,都瘦了”就要上前抱着,却是叫萧略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了。 太后伸出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道上。 萧略又侧回来,露出怀里的菜道:“会压坏。” 太后自然收回手:“怎么还抱了菜,下人们都是怎么做事的?!”她直接横眉冷对向苟头他们几个,然后回眼就是变脸,十分和蔼道,“这菜瞧着不新鲜,你府上应该也没置办上,我让宫里送些过来。” “不用。”萧略拒绝,看着太后道,“路上遇见几个百姓给的,说是心意,庆贺我凯旋。” 太后面色有些不自然。 萧略此番前往困城不战而胜,还促成了与敌国和谈,这般大的功劳,回京暗里皇帝当是出城迎接也不为过,却让人这般“偷摸”着回来了…… 太后道:“皇上近日因为和谈之事,忙得都好些日子没睡踏实了,还是我见着实在心疼,让太医跟着随时伺候着。也是伺候的人不尽兴,否则皇上怎么也要来迎迎的。” 萧略抱着菜,就这么站在风雪里,也不搭话,只垂眉顺眼的,瞧着便像个被训斥的孩子。 将军府这边也住了不少百姓,偶有路过,一直打量着这边。 太后忙硬拉着萧略的手,脚下生风带着人进府,让人落座,反客为主招呼下人上茶、上炭盆,这才进入正题。 “这敌国与我们大理朝和谈,日后不打仗了吧?” 萧略点头:“是。” 太后笑说:“那挺好的,你也能留在京城,不用去困城那般远。仗打起来刀剑无眼,你这一去,我与皇帝总也提心吊胆的,生怕你有个万一,这叫我怎么与你父王交代。” 萧略道:“父亲早非皇室子孙,太后贵为太后,说什么交代。” 太后柳眉一瞪嗔怪道:“说什么话。你父亲就算不是亲王了,那也是我生的,是我儿子。你是他唯一血脉,他不在了,我自然要帮着看顾你。” 萧略端上茶杯呷了口查,没说话。 也不影响,太后继续道:“好在和谈了,你日后留在京城,我也能为你相看姑娘,早日成亲生子,一家和美。日后你也能带着一家子进宫多陪陪我。” 萧略还是不说话,只顾着喝茶。 太后顿了下,叹气说:“略儿,你别怪皇上。他是皇帝,与你太亲近,朝中大臣要有话说了。朝廷之事,已十分繁重,他也实在难得顾得上。我与皇上也总觉得,你年岁大了,又是大将军了,还有先帝免死金牌护身,能在这京城横着走都行,无需太过看顾,免得反倒叫你烦了。” “你记得佳和吗?”太后忽然问。 萧略放下茶杯,望着太后,有些难以置信太后这会儿竟然提起佳和公主。她自缢之事,苟头到了困城就与萧略说过。她的死有太后的因由,太后竟然还提起佳和公主?! 太后却是没在看萧略,追忆着说:“佳和就十分有主意,多说她几句,她都闹腾……” 她忽然停下了,许是想起人不在了,也不再继续提了。回眼重新望向萧略道,“我这回来,就是想着佳和也没了,宫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只想一家和和美美的。你回京了,日后也不打仗了,不妨主动交出兵符,为你和皇上都留个好名声。莫再叫天下百姓看了我们皇室笑话。” 呵! 萧略大刀金马坐着,一声轻呵出声道:“太后可知为何先帝驾崩前不肯见你们,硬是要单独见我一面,还赐我免死金牌?” 提及太后的心结,她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若是平日,早就甩手走人。可今日是为兵符而来,她这会儿还沉着脸笔直端坐。 萧略哼笑说:“因为没有先帝驾崩前给的免死金牌,我一回京,哪里还能得蒙太后亲自上门劝说我主动上交兵符的机会。恐怕早就直接下令让我交还兵符了!也就先帝圣明,死前给的免死金牌,太后和皇上都担不起不理先帝遗愿的这个名头,好生相待!” “否则,我这脑袋在战场上,敌军砍不掉。回了京,就说不准了!” 太后怒而拍案道:“萧略!要不是顾念你好歹是亲王之子,何必与你多说,皇上直接下令让你上交兵符,你还能学亲王造反,不给不成?!” 平日里笑颜难得,今日萧略却是一直在笑,这会儿他还是笑着说:“太后适才不是说了,因为皇上想要好名声啊!” “你!”
太后气哼哼的直接拂袖而去。 萧略起身看着中气十足走在雪地里的太后,许是太过气愤,雪地上脚印都显得深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