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世事无常。 魏寅庄冷眼看着新上任镇北王的傻子。 那傻子一会儿向右看, 一会儿向左看, 向右看时扼腕, 向左看时叹气, 两只眼转来转去, 于是一会儿扼腕一会儿叹气, 像被满腹忧愁扼住了咽喉。 魏寅庄低下眼帘, 淡淡道“你看起来有心事。” 王爷闻言一震,两只眼终于落在魏寅庄身上,可只一瞬,又像被烫着了似的连忙移开眼。魏寅庄一看这傻子这般模样,便知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魏寅庄强压下挑明身份、把人干到棋桌底下的冲动,神色泰然“怎么,你怕看见我?” 王爷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吞吞吐吐“不是……在姑娘面前,有些话总不便说。” “我既为男装,你也不必视我为女人。” 于是王爷又吞吞吐吐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反而脸红红。 魏寅庄从未见过这傻子有过这么忸怩的时候,不由得太阳穴开始跳。 然后。 王爷扭扭捏捏了半天,压低声音“那我和你说缘故,你不许骂我流氓,还得把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哪,跟我说清楚。” “阁下请。” 王爷叹了口气“触景生情,我想起那一夜了……” 魏寅庄“哦?” 王爷“姑娘,我发誓我没别的意思,尤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提起林墨羽,我没控制住自己回忆起那一夜。” “那一夜如何?” 王爷锤了锤白石棋桌,痛苦道“当然,我把他折磨得很惨……很惨,他流了很多血,伤痕累累,蜷在床脚奄奄一息。” “那阁下……还,真,厉,害。” “过奖过奖。” 秦政谦虚摆手。 他哪有那么残忍。 秦政只是把刚才脑补出的林墨羽环游世界惨遭路人轮流搞的画面模糊了一下说出来而已。 合情合理,也不过分,也不露骨。 “行,我说完了,姑娘你可以把我在哪告诉我了吧?” “你在相府。” 秦政不知道原因,他总觉得凤倾月看他的眼神有些怪。 让他毛毛的。 难道这个世界的角色都自带毛骨悚然buff? 到现在遇见的主要角色有凤倾离、司马瑾、凤倾月三个,由鬼及人,由外及内,一个比一个吓人。 不过说不准,在别人眼里,镇北王才是最吓人那个。 那也不亏。 “你晕在路边,我拎你回来了。” 秦政一愣“我晕在路边?” 凤倾月抿了口茶,冷冷地瞥了秦政一眼“是。” 姑娘这么回答,还好心把他从街边拎回来,秦政不好再继续问,只尴尬一笑“那你手劲真大。” 凤倾月掀起嘴唇,慢声道“过,奖。”
怎么阴阳怪气的。 秦政一口气没喘上来,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女孩子,只能把气又憋了回去。 “告辞。” “慢,你认路?” 王爷理直气壮“不认。” 魏寅庄起身,似笑非笑问“那我送阁下出相府?” 站起来的王爷两只眼从俯视转到平视,又从平视转到极小夹角的仰视,吸了吸鼻子,目露震惊“三小姐,您真高。” 魏寅庄还是从王爷那学来的两字“过奖。” 两人沿园林曲径而行。 那傻子话多,稍微熟起来好像就能“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从现代到了古代,从总裁变成王爷,还是原来的德性。 魏寅庄带路,王爷自觉地屁颠颠地跟在他后面,魏寅庄踩哪他踩哪,一边踩一边道“三小姐,我听闻你已有亲事,你姐姐已经出嫁,你也不远了吧?” “……” “是经平侯家的世子吗?” “……” “你喜欢他吗?” “闭嘴。” “不喜欢也要看开,”王爷聚精会神地为凤三小姐进行情感疏导,一时不察,踩砖踩得趔趄了一下,“说不定成亲后就看对眼了。” 魏寅庄停下来。 王爷晃晃悠悠地在魏寅庄身后停住,茫然地向转身过来的魏寅庄眨了眨眼。 “像凤倾离和镇北王那样?” 王爷又眨了眨眼“对。” “他们怎么样?” 王爷思考了一番,慎重答“听说很恩爱。” 魏寅庄盯着王爷没说话。 王爷慌张起来“怎、怎么了?” “镇北王,”看着那傻子一脸茫然的傻样,火气一下从魏寅庄心底烧出来,烧得让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的字皆如讥讽,“好好疼爱她。” 魏寅庄用的本音。 镇北王一震。 嘴唇颤抖“你、你……你他妈……” 魏寅庄扣住王爷后脑勺,气息急促地吻过去。 王爷手也在抖,直直盯着魏寅庄,连带眼睫似乎亦一起颤抖,同样不稳的气息呼吸在两人贴近的脸颊间。 王爷愣了好久,才手足无措地去推魏寅庄。 魏寅庄咬在他下唇上,血洇出来,舌尖却将血又悉数舔去,血腥气皆交织在错杂作一处的气息之中。 王爷呼吸越来越急,镇北王大抵脸皮比司徒长霆薄许多,所以只一个吻,镇北王便耳尖发红。 魏寅庄转而咬了一下镇北王发红的耳尖。 也同样在发烫。 镇北王依然沉浸在震惊中,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出血珠“你他妈……小老弟,你什么情况???” 魏寅庄与他额头相抵,讥嘲“你猜?” “猜屁,”镇北王急促地吸进一口气,“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过来的??” 魏寅庄舔掉镇北王嘴唇上的血,不慌不忙道“我还没在暴雨夜求着你上我,你也没打破底线来上我,上我上到奄奄一息。我怎么会放你走?” 那一刻。 秦政慌了。 他过去人生中的二十二年半中,他第一次这么慌。 哪怕是当初得知自己无缘无故变成了一本傻逼言情文里的渣男主角的时候,秦政也没这么慌过。 具体表现—— 想跑。 越远越好。 那一刻。 秦政甚至开始神志恍惚。 恍惚到怀疑十几分钟前,他真的说过那些话吗? 他怎么可能在林墨羽面前,说那些话??? 那个傻逼,不可能是他。 对。 不可能是他。 秦政吓到恍惚,结结巴巴着想向后退“没、大哥,你知道我为人,你救过我,对我又好……我怎么可能说那些屁话,大哥……” 林墨羽。 现在叫凤倾月,捞住了他,秦政退不出去半步距离。 “是吗?” 秦政哽咽“爸爸,我不是那种人,你相信我。” 凤倾月说话语调愈来愈慢,像把话句都碾碎了一般,与秦政对比鲜明“你说,我苦苦哀求,哭着求你,你把我上到伤痕累累都是血。你这么厉害,现在怕了?” 操。 又重复一遍。 公开处刑。 秦政哽咽到窒息“爸爸,我错了。真的。” 魏寅庄盯着镇北王不说话。 镇北王像是已经慌得糊里糊涂的了,脸色发白,耳朵尖却是红的。 他盯着镇北王,镇北王不敢抬头,像没带作业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的小屁孩,看上去瑟瑟发抖的乖却又让人,很想揍他。 好久,镇北王战战兢兢地瞟了一眼魏寅庄,擦了擦嘴唇的血。 “我错了。” “呵。”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散播谣言了!” 魏寅庄没回答。 镇北王更慌了。 也许慌大了头,镇北王凑近了一点,又凑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吧唧”亲了一口魏寅庄嘴角。 因为刚刚接吻,镇北王嘴唇还是湿漉漉的。 亲完,镇北王又退了回去,偷偷咽了口口水,苦哈哈地不敢看他。 魏寅庄捏住镇北王的脸,语调依旧维持着冷淡,好像在陈述一件寻常事“你总能让人有种很少见的感觉。” 镇北王看上去有一点紧张“什么?” 魏寅庄继续“不□□,像对不起你。” 镇北王闻言死一般的沉默。 很久后“彼此彼此……不对,爸爸您过奖了。” 大致是因为魏寅庄语气的冷淡,让镇北王以为两人间已然气氛缓和,他又可以恢复自由身,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地说话了—— 所以魏寅庄继续向前走后,只半晌没说话,镇北王便主动开口“小老弟,你知道你以后的处境吗?” “什么处境?” “你看,我是镇北王,你是相府小姐,我娶人,你要嫁人。” “然后?”魏寅庄回转过身,“你娶了凤倾离,现在想和我说你与她成亲后过得如何恩爱吗?镇,北,王。” 魏寅庄眉目天生锋利,哪怕已因滤镜柔化许多,骤地回身直直望人时那种剑刃一般的冷冽嶙峋仍不可掩饰,像能隔过皮肉刺进人神魂一般。 镇北王见他神色,一时怔忪。 魏寅庄听了许多所谓的镇北王与王妃凤倾离的“密闻”,也知镇北王的确已与凤倾离成亲多日—— 但他仍懒得猜,也懒得问。 他不想知道此二人间现在究竟是哪种关系。 或许传闻有真有假,但有些传闻又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所以魏寅庄不知道如果他去问了,会问出什么来。 当他真的确定什么时,魏寅庄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懒得猜,懒得问,懒得提及。 对谁都好。 但不代表,他会愿意,会容忍,会沉默地听那个傻子毫无觉察地与他讲述他与王妃凤倾离之间如何如何—— 他什么都不会听。 任何一件事。 镇北王望着魏寅庄,呆呆问“你怎么了?” “不想听。” 镇北王噎了一下,似乎很惊讶“你现在是相府小姐,怎么对自己未来这么不关心?” 魏寅庄蹙眉“什么?” 镇北王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快活起来,向魏寅庄眨了眨眼“你要是生不出孩子,是会被你丈夫赶回家的……除非你让他上了个爽。” “……” 很久—— “司马天擎。” “嗯?” “过来。” 秦政受到了新世界的第一次毒打。 好心当做驴肝肺。 秦政心灰意冷,回王府睡了一觉。 所以睡到晚上才醒的秦政,没有03的提示,对凤倾离负伤出王府一事毫无觉察。 小桃不想出王府。 真情实意地不想出王府。 前几日,小桃多方打听,买下了几包白菜种子,准备偷偷种几棵白菜。 但白菜还没种下地,小桃突知噩耗 她家半个月前刚断了两根肋骨的王妃,今天要出门。
小桃当时眼前一黑,险些在白菜地里昏死过去。 但小桃坚持住了,连忙藏起白菜种子,拿命狂奔,一路疾跑,回去找二小姐。 还没进门,气喘吁吁、跑到断气的小桃正瞧见二小姐正准备出门,眼前又是一黑。 二小姐从前在相府时,每日出门便定要穿上二小姐眼里最好看的衣裳,戴上二小姐珠宝盒里所有首饰,花枝招展地出门—— 然后挨凤倾月毒打。 如此五六年下来,二小姐被凤倾月打碎了一百多个玉镯子,打折了四十多根金簪子,打散了二十多套金步摇,撕烂了十几套蚕丝金线的贵重衣裳。 于是到出嫁前,二小姐珠宝盒里几乎空空如也,也没好看衣裳了。 但这次出嫁,相府又把二小姐空空如也的库存给补上了。 像今天。 二小姐戴上了新步摇,手腕上多了新镯子,耳垂上多了新耳坠,走起来叮叮当当、富贵不可当—— 多像半个时辰后这些珠宝碎在地上的声音。 小桃一阵心酸,眼眶也酸,哭着扑向二小姐“王妃,您别出去了……奴婢求您,您好生在府中养伤,别再招惹是非了!” 凤倾离视线恶狠狠地剜过这个打小跟着她的丫鬟,恨铁不成钢“你呀,就是太没骨气。